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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欺刘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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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洗漱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儿呢。
时间还早,杨咏晴洗过澡,坐在门前的花坛边,头发随意披散,夜晚的风轻柔地摇摆,带动发丝在脸上,痒痒的。她也不用手拨弄,只是轻轻摇摇头,像赶跑调皮的小手一般。她极爱这风带来的触感,那是她向往的轻盈和自由。
此刻夜光如银,天地间似乎蒙上一层轻缦的薄纱,世间万物若隐若现。
四周静悄悄地,前方不远处宿舍里,胖婶儿和高婶儿的说话声如铜锣敲鼓,震天撼地,谢萍“咯咯”的笑声混杂其中。
没错,谢萍又融入打饭二人组了。杨咏晴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重获两人的谅解和接纳,只知道当她洗完澡回来,看见谢萍和胖、高二人坐在一起热络畅聊时,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谢萍还得意地冲她眨眨眼睛,意思是“看我,厉害吧?这两个人搞定了。”
“厉害厉害。”
杨咏晴不禁点头,暗暗伸出大拇指,个人自有个人法,娇滴滴的小公主也照样能搞定“大灰狼”一样的恶人。总之,她们能融洽相处,自己也能少受些夹缝气,代佳炜的愁眉也能舒展些,一举多得。
也不知屋里的三人在谈论什么,爆笑声此起彼伏,没消停过。白炽灯发出的光从门缝中漏出,夜色被衬托地更加温柔。
杨咏晴将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像个孩子般,脸上带着闲适的笑意,此刻她心情真的很好。
不经意间抬头,忽然,杨咏晴看见一个人从浓黑的夜色中走来,是刘芳。
仍如最初时见到的那样,刘芳身体挺直,目无一切,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也从不关心任何东西。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杨咏晴甚至一度怀疑,她的眼睛都不曾眨动过,“像……像一具没有温度的行尸走肉。”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杨咏晴吓了一大跳,她惊诧自己怎么会拿“行尸走肉”来比喻刘芳,明明她看起来很素净……
“她只是冷了点,不习惯与人打交道而已。”
杨咏晴在心里为刘芳辩解,不知为何,她对这个行为举止冷漠的女人有莫名的好感,仿佛很想同她认识,与她亲近一样。
然而刘芳径直走过杨咏晴身旁,不知是天黑没看见她,又或者是看见了也无视,直接推开宿舍门进入。里面的哄闹声骤然而停,随后传来胖婶儿嚷嚷的叫骂声,很快便也停息,紧接着重新又恢复之前的说笑。仿佛刘芳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值得为她多费唇舌。
不一会儿,刘芳端着一个盆子,从宿舍走出来,杨咏晴打眼望过去,见盆里面是一把梳子、一块香皂,还有一块毛巾,看样子像是要洗头发。
果不其然,刘芳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倒在盆子里,弯腰将头发全部放到水盆里,打上两遍香皂,开始洗头发。
乌黑的秀发上立刻现出丰盈的泡沫,刘芳的手指反复在发间穿梭,凸起的骨节显得手指十分削瘦,近距离杨咏晴才意识到,在宽大的衣衫下,刘芳是那样的瘦,形销骨立。
简直与自己不遑多让,可她瘦是因为吃不饱饭,又加上青春期长身体,那么刘芳呢,她为什么也这么瘦?按理说她是水泥厂女工,这里管饭不至于吃不饱饭,又加上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为何也这般……瘦?
“哦,好像不对,水泥厂女工?”
杨咏晴突然意识到今天上午和下午,不管是在厂区里干活儿,还是给大货车扛水泥,都没看见刘芳的人影,当时连刘厂长都出面了,厂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出来了,可她确信,那些人里没有刘芳。
“难道她不是水泥厂女工?可是,也不对啊,如果不是,她怎么会住在水泥厂宿舍?”
越想越想不透,杨咏晴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忽然转念又一想,不禁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关心别人的生活了?
再看向刘芳,杨咏晴发现刘芳原先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地上。她本能地想站起身去帮刘芳捡起来,可很快,她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妥,昨晚在宿舍帮她捡枕巾,就很不受欢迎。此时,贸然过去……
还没来得及多想,杨咏晴发现刘芳许是被泡沫迷了眼,她正一手捂住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一手往脖子上左右够毛巾,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她又往自己背后乱.抓,眼睛没法睁开,她还没意识到毛巾已经掉到地上了。
这时候杨咏晴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毛巾,递到刘芳手里。
刘芳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更没想到有人会给自己递毛巾。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接,杨咏晴只得补充:“毛巾,你的,掉地上了。”
刘芳终于接过毛巾,慢慢擦拭自己的眼睛,杨咏晴顺便将她盆里洗过的脏水倒掉,又将桶里的干净水倒在她盆子里,然后转身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发散热心,可她自知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一向的生存法则是谨小慎微,平安度日。
然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憎是不由心的,就像三年前她曾救助疯女人一样,三年后她帮助刘芳,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可她却知道刘芳一定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于是在难得的热心肠后,杨咏晴选择快速离开,不想因为一丁点儿小事累别人感谢,也不想因为别人的不喜欢让自己难堪。
没想到翌日一早,杨咏晴心中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刘芳的确是水泥厂女工。跟她们一样早起上班、签到、将毛巾戴在头上,撑水泥袋子、或者与搭档换工,抡木锨铲水泥、然后一起抬水泥袋子到传送带上,下班铃声响起后一样拿饭盒去食堂打饭。
除了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她没有任何的不同。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同她说过一句话,以至于杨咏晴又开始怀疑起刘芳是不是听觉正常,嗓子坏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可看样子分明也不是,杨咏晴悄悄留意过刘芳在签字本上的名字,横撇竖直,同她的人一样清秀,绝不像是不会说话的人,于是心中好奇愈盛,虽然她知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件好事。
虽说同为水泥厂女工,可杨咏晴慢慢地还是咂摸出不同来:首先是身旁人的态度,刘芳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话,同样地任何人也没有同她讲过话。
上班休息间隙,常有男工对为数不多的女工们混笑玩闹,就连杨咏晴和谢萍刚来两天的新人,也被他们开过大大小小的玩笑,什么“妹子,你们尽管放眼咱这水泥厂,看上哪个小伙儿随便挑” 、“不光小伙儿,大叔也行啊,知道疼人”……
玩笑话倒不至于开得过火,可有时也让人面红耳赤,她们常常被臊得低头,还好有周远几回香烟攻势,那些人才稍稍放过她俩一些。
其实不光是她和谢萍,厂里老老少少的女人们都被开过玩笑,尤其是对胖婶儿和高婶儿,开起玩笑来简直荤素不忌,大多数时候大家“哈哈”一笑了之,当然有时也会被女工追着喊打。
水泥厂活重,有这样的调节,才不至于苦闷做不下去,上面领导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火,随他们闹去。
然而所有人,从没有一个人开过刘芳的玩笑,他们对她规矩客气漠然,令杨咏晴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胖婶儿对刘芳的态度,不管是在宿舍生活还是在厂区干活儿,又或者是在食堂打饭,但凡看见刘芳,必定对她酸眉挤眼,脸上冷得能下刀子,然后就是破口大骂,难听至极,杨咏晴有理由怀疑她俩之间必定有深仇旧怨,不亚于杀父仇人之类的恨。
这不杨咏晴刚打完饭,端着饭盒往餐桌上走,得益于昨晚谢萍神奇地同胖婶儿和高婶儿重复友好,今天打饭时,待遇明显比昨天好多了,饭和菜的分量基本上恢复正常。然而排在她身后的刘芳显然就没这么幸运了,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杨咏晴忙回头,见胖婶儿恶狠狠地将大铁勺倒扣在刘芳饭盒上,勺子里面只少许白米饭,零星几片菜叶子。
然后她收回大铁勺,恶狠狠地盯住刘芳看,脸上一副“看你要拿老娘怎么办”的表情。
杨咏晴一向不是个多事儿的人,可此刻她忍不住气血上涌,这么赤.裸.裸明目张胆的欺辱,简直太过分了。
她刚要走上前去,不曾想却被周远一把拽住,在耳旁小声道:“别冲动。”
将拉她回到座位上。
杨咏晴强行拉回自己被冲昏的理智,她想周远是谁啊,一向最是愤恨不公的人,遇见不平定会出手相助,今天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尤其是她看见被胖婶儿明显苛待的刘芳,脸上并没一丝异样,端着自己的饭盒,随便找个桌椅坐下,静静吃饭。
所有见到这一幕冲动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话,甚至脸上连异常的表情都没有。
食堂仍是吵闹,男工们的嗓门简直能将屋顶掀翻,有些稍年长些的男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一起,悄摸喝上几口啤酒,桌上的花生米伴随唾沫,横飞四溅。
女工们倒是安静许多,杨咏晴总感觉她们的眼神四处飘,不知在偷瞧什么,偶尔几颗头颅凑近一起,窃窃私语,间或发出几声昏暗不明的笑,莫名给人一种看恐怖片的错觉。
然而最最吊诡的是,以刘芳为中心,方圆3米内,没有一个人。大家简直像是避瘟疫一样,不约而同又默契十足地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没有人同她搭讪,也没有人坐她附近,就连四处张望的眼神也刻意避开她,她像是处在一个真空大玻璃罩中,独自吃饭,独自生活,默默一个人,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除了杨咏晴,饭菜的香味也不能阻止她看向刘芳的眼睛,她的心里满是好奇,对刘芳好奇,对别人为何这样苛待刘芳好奇,对刘芳为何无视苛待好奇……总之,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凭直觉,她认为刘芳是个不错的人,可直觉又是什么,怎么能算数呢?
但如果直觉不算数,那真相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