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披着恶人皮》曳叶舟

42、恶迹昭昭 13

　　之后的列车之旅，倘若忽略车窗上不断狂躁的巨掌的话，的确说得上是一场恬静美好的观光历程——只要在欣赏窗景的时间达到一刻钟前，即使扭头便好。

　　所以，筱悔后座的少年人在安逸的氛围中，愈发放肆。

　　“诶诶，这个眼珠爆得比上一只的差点。”

　　“嗯，我也觉得，没上次有美感。”

　　“只有我觉得鼓鼓的很可爱么？”

　　陇壹老师赶忙在宁希欲发火前，抢先警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说了不要多看窗外，真影响了精神，比赛的时候怎么办？”

　　涉及到比赛，少年们一瞬乖巧下来，轻轻应声好，并保证接下绝对恪守准则。

　　尽管，也没有多少“接下”了。

　　“合融南站快要到了，下车的旅客朋友，请您带好自己的所属物品到车厢两端等候下车。”

　　“那个，合融南站马上就到了。”陇壹瞧着静静倚靠的青年，小声提醒。

　　说是睡觉，实则在消化魂体的筱悔，在恶人系统的“魔掌”下，脱离魂海，墨镜下的双眼睁开。

　　“谢谢。”

　　额头的密汗被她不动声色地抹掉，视线右瞥，巨掌已不甘地撤离：马上要进到合融市内了。

　　弗洛斯缇的每一座下辖市，皆有无比强大的防御罩，用以隔绝市外四伏的危机。

　　虽然筱悔觉得防御罩人为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初级学府的教材和智能上的搜索结果，皆显示“一切由万能的弗洛斯缇赐予”。

　　可“万能”，向来是个悖论。

　　车门缓缓打开，筱悔往外迈，本做好了被人流推挤的准备，结果刚一伸腿，周围便自觉留出个真空地带。

　　“你先走吧姐姐。”学生们眼亮亮地看她。

　　行吧。筱悔搓搓鼻尖，率先踏出车门，更嘈杂的声响一下灌耳——

　　年轻人后怕的唏嘘、孩童得以解放的尖叫、搭了不同车次，现今才汇聚的老友相拥泣音。

　　总之，百态。

　　“呼……”

　　吐口气，一身轻松的筱悔，孑然离去。

　　——

　　方才觉得能“说走就走”的腿，而今仿佛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动。

　　这样的症状，是在筱悔见到出站口那群举牌的黑衣保镖时，突发的。

　　牌子不复她现世的材质，是由十几个彪形大汉的智能投射而成，数字化、全方位化，展现她提供给单主的名字：筱悔。

　　似乎是觉得，单单举着名字不够华丽，单主还设计了一圈美轮美奂的花边，围住“筱悔”二字。

　　很炫的花圈。筱悔咬了下舌头，在观者好奇的侧目中，硬着头皮上前。

　　“猎者：筱悔。”
　　边说边迅速调出猎者协会的界面，明显想快点结束接车这一流程。

　　“稍等。”保镖头子作了个手势，便有人举着智能，上上下下地扫了遍筱悔，再将视频发给雇主。

　　半分钟后，智能滴滴提示音响，保镖头子瞄一眼，忽地高声吼道：“欢迎筱悔女士莅临本市！”

　　“欢迎筱悔女士莅临本市！”

　　“欢迎筱悔女士莅临本市！”

　　高昂、中气十足、此起彼伏。

　　筱悔觉得，她终于遇到了平生最难缠的对手。

　　……

　　本以为“行此大礼”的雇主，会是个极为张扬的人，但当筱悔被载送至雇主住处时，看着别墅里人来人往、富丽堂皇，而雇主的小屋缩在一隅。

　　少见的木质小屋，在不起眼的角落，附近唯一显眼的，是一棵高大的树木，枯老的树皮上是幼稚可爱的涂鸦——同小屋木门上的一脉相承。

　　“请，请进。”沙哑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携着鼓足的勇气。

　　身侧一路跟随的保镖自觉退开，筱悔轻轻推开门，入目是一片暖光，温馨的小沙发，餐桌的可口点心，一切美好的像童话。

　　“您好。”筱悔冲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孩颔首。

　　肉乎乎的女孩戴着酷酷的黑鸭舌帽，遮住大半眼睛，只亮亮的余光透出，好奇又羞怯地打量着筱悔：“你，你好。弥尔因。”

　　“是名为弥尔因么。”筱悔在沙发前半蹲，墨镜摘下，友好地笑：“我的名字是筱悔。”

　　弥尔因瞄见伤疤，葡萄紫的眼睛显然大了一圈，而后指了指餐桌：“请吃。”
　　“谢谢。”
　　筱悔弯眼，朝她伸出手：“一起？”

　　“啊......”弥尔因犹豫，一会儿，才从宽大的黑袖里探出小手，指尖轻碰下筱悔的掌心，便迅速地缩回去：“好。”
　　应声几不可闻。

　　两人在桌边落座，筱悔低头，看着盘子里多种口味的小蛋糕，轻轻问道：“弥尔因喜欢哪个味道呢？”

　　“啊！”她似受惊的动物，身子缩一下，往下按了按鸭舌帽，小心翼翼：“是.....这些口味，没有你喜欢的么.......抱歉。”

　　极为敏感的女孩，筱悔想着，语调更温柔：“不是哦，是想更加了解弥尔因。身为您的雇员，这是我该做的。”

　　“是，是这样么。”齐肩短发下的圆脸蹭得红起，弥尔因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我比较喜欢禾荔豆味。”

　　禾荔豆，一种仅在合融市生产的豆类，常用作调味品，以辛辣苦涩著称。

　　作了些功课的筱悔扬了扬眉，在弥尔因期待的神色里，插了一块禾荔豆味的红色小蛋糕，咬下一口。

　　辣味在嘴里撞开，筱悔尽数吞下，食指点了点弥尔因的鸭舌帽：“是和你帽子一样，很酷的味道。”

　　鸭舌帽害羞地垂得更低，沙沙的声音于其下冒出：“我，我还想问问，今天的欢迎仪式，你满意么？”

　　欢迎仪式？是说那三句实在令人震撼的高呼么？

　　筱悔笑起来：“很特殊，很隆重，我无法不说满意。”

　　如果今天的一切招待，以欢迎论，已经是非常非常用心的程度了。

　　如图鼓胀的红气球，弥尔因忍不住羞意，偷瞥一眼筱悔又埋头，手指绞在一起：“谢谢……”

　　“那我们，”筱悔看了下智能，“解决完这些甜点，便来分析下高赛的事宜，可以么？”

　　“嗯。”

　　房间光色温暖，只有叉子轻碰碟子的脆响。半晌，碰撞声减弱，转为温柔的交谈声，融在橙黄的暖光里。

　　夜色不忍破坏恬静，悄悄地至。

　　直到筱悔捕捉住弥尔因小声的哈欠，忙致歉离别，而后在女孩的坚持下，被送至自己的客房前。

　　“晚，晚安，筱悔女士。”

　　极有礼貌的弥尔因忍着困意说道。

　　筱悔开门，疤痕在走廊的光下纵横，微微笑：“好梦，弥尔因小姐。”

　　“咚——”

　　房门一关，筱悔便往大床上一扑，察觉到一直若有若无监视她的视线消失，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弥尔因·尤尼……”埋在被中，筱悔幽幽念叨，点开智能搜索。

　　“尤尼家族，合融市的异族霸权。弥尔因是……下一代掌权人的亲妹妹。相关消息并不多。”

　　“被遗忘，也被保护。”

　　筱悔反手，揉了揉脊背，下午盯她的视线太多了，还个个凶得很。
　　但凡她表现出一点不尊重弥尔因的话，估计现在，小木屋旁那棵巨木汲取的养分又要多一个了。

　　好像，接了个危险值不低的任务。

　　不过也对，能拿出“形骸·清道夫”衍生品作为报酬的雇主，岂会有个简单好糊弄的背景。

　　“尤尼家族我听过，历史极为悠久的独角兽异族。”

　　恶人系统现今才敢出声，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合融市由于临近兽族主城，贝瑟町，所以市里对异族的包容度相比其他下辖市而言，无疑是高上不少。”

　　“但以往，高赛的选拔，异族，或者说尤尼这种大种族是极少参与的，毕竟高赛的前列，最后无一不是进入弗洛斯缇的高级学府。独角兽……应该去贝瑟町才对吧。”

　　“可是，”筱悔翻了个身，仰头，看着智能上的资料显示，说道，“上届高赛的冠军，是合融市的萨洛德家族，也是……异族。”

　　“我想……‘进入弗洛斯缇’已成为异族的势潮，而据网上传言，萨洛德家族成员之所以取得上届冠军，不仅因那名学子出众的天资，还与他们请的人类外援有关。”

　　筱悔揉了揉头，一个打挺，走向浴室，嘴里还在说话：“所以，尤尼家族也效仿外援之法，在猎网上颁布了任务。结果被胆大手快的我抢到了，呵。”

　　“诶，势潮，可以这么说。”恶人系统叨咕，音愈来愈小，“都一股脑的往弗洛斯缇里钻，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因为今年是所谓的第四个倒悬年？”

　　智能上是搜不出任何同弗洛斯缇圣纲有关的内容，于是筱悔发问：“倒悬年到底是什么？宁巳予、‘新世’，都对它耿耿于怀。”

　　“我了解的也不多。”恶人系统犹豫着开口：“异族和人类信奉的神明并不一样，但弗洛斯缇的强大显然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力压其余种族，使人类在联邦里取得极高的话语权。”

　　“但当倒悬年来临便不一样了。圣纲里说，倒悬年，是弗洛斯缇最最虚弱的时刻，是世间一切被颠覆的时刻。”

　　“联邦四主城，曾有三城属于人类，现今……只剩一城了。这就是倒悬年。”

　　浴室的水声渐响，哗啦啦，冲淡心悸。

　　“而今年才刚开始不久。”

　　筱悔打湿自己的头发，水珠顺面而下：“真同你所说的一样，那么，即使没有伍楚一，寅海，或者说整个联邦，今年都不会平静。”

　　恶人系统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用杞人忧天。”

　　“三个倒悬年经历下来，弗洛斯缇的那群怪物早就采取了措施。”

　　“他们称这个措施为——‘白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