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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眺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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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眺望
可是我向你看,我看见了爱,
还看到了爱的结局,听到了记忆外层的那一片寂寥!
就象从千层万丈之上,你向下眺望,
只见滚滚的浪涛尽向大海里流。
——勃朗宁夫人《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
简念有些奇怪地看向敲门声传来的方向,这里已经有很多年不住人了,她也只是最近才帮着过来找钟点工打扫一下卫生,或者过来开窗透透气,怎么会有人来敲门?物业费一直都在卡上代扣着的,应该也不是来催缴的人吧。
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简念捂着嘴差一点尖叫出来,心跳突然间加快,来的人怎么会是秦程!她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第一反应就是装死,干脆不出声让他自动离开吧。
秦程坚决异常,他敲了几下门,等了半天没人应声,于是继续又敲。简念壮起胆子凑到猫眼里又往外看,透镜里的人脸变形得很厉害,不过仍然能看见秦程紧皱的眉头和坚决的神情。难道……是他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这么激动地跑过来?
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
门外的秦程一副不把门敲开绝不罢休的架势,简念从猫眼里看见对面住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警惕地问道:“你找什么人?”
“我找一个姓宋的人。”
“宋?”邻居更警惕,“这家人不姓宋。”
秦程顿了顿:“还有姓钱的。”
“哦……”邻居又打量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你找的人现在不住这里,钱老教授去世很多年了,他女儿也早搬走了,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
秦程皱眉:“我刚才在外面看见窗户开着,有人站在窗口,才过来敲门。”
“那可能是中介公司的人,好象这房子正在卖,这几天有不
少人来看。看房子几分钟,现在人肯定走了。”
“卖?是哪家中介公司在卖?”
“不知道。”
秦程还想问,邻居不耐烦地把门掩起来:“没人就是没人,你不要把门敲得那么响,吵得受不了。”
简念咬住嘴唇,从猫眼里看着秦程慢慢转回头来,神情复杂难辨地盯着自己面前这扇紧闭的房门。他的视线太灼热,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好象他已经看穿了她笨拙的躲藏。
确实很笨拙!
简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车就停在楼下,刚才上来的时候着急,秦程可能还没看见,等一会儿他离开的时候,一出楼道口就能看见她的车。以他珠心算高手的恐怖记忆力,她绝对不敢奢望他会记不住车牌号码。
果然,秦程在颓然地下楼之后,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就又折了回来,这一次敲门声礼貌温柔了很多,他清清嗓子,有点不解又有点忿忿地沉声说道:“我知道你里面,简念,把门打开!”
简念听着秦程的声音,眼睛直往窗外瞄。三楼,跳下去估计摔不死,最多也就摔一骨折啥的……
硬着头皮在心里鼓励了自己两句,简念抬手极缓慢地转动门把手,把沉重的防盗门拉开。秦程没有耐性再等,他一把推开门挤进屋里,在看见简念之后把眉头皱得更紧。
“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卖房子?”
简念强自呵呵地笑着:“为什么一定要出事才能卖房子?这房子反正也没人住,又老了,还不如早点变现投资到别的地方。怎么了?有问题吗?哎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程象是没听见简念的话,他肃然地四下里打量。屋子里虽然打扫得很整洁,但很明显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客厅里只摆放了一套很古朴的红木沙发,电器一样都没有,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屋里基本上也没什么东西。秦程的视线停留在东南角宋灵灵的卧室门口,他用力吞咽了一下,绕过简念,大步向那里走去。
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他也在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过了一小会儿才鼓足勇气跨进屋里。那一次有宋灵灵陪着他,她一直握着他的手,对着他不停地笑,她的笑声那么好听,而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只能在记忆里再听到她的声音。
简念抱着双臂转过身,不去看秦程怔忡的身影。宋灵灵的房间是整个家里最空空荡荡的一间,屋里什么也没有,空得象一场醒得太快、来不及记住的梦境。
墙壁和天花板太白,秦程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看见了窗边墙壁上一幅四四方方的痕迹,像框挂得久了就会在墙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一个女孩举着双臂的背影在眼前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宋灵灵扭回头对他笑着问,就挂在这里,好不好……
他咬紧牙关慢慢走到墙边,抬手抚上去,墙面平整光滑,那些年深日久的积痕已经深深沁进了墙里,无论怎么使劲也擦不干净。
秦程没有在屋子里呆多久,他很快就走了出来,垂着头,看也没看简念一眼就走出了大门,脚步声顺着楼梯很快沉下去。简念深吸一口气,过去掩上大门,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
还在公司加班的高文洋接到了秦程打来的电话后沉默了很久:“小秦,你这是……”
秦程的声音从电话里听起来很累:“我现在什么顾忌也没有了……老高,你在外面认识的关系多,帮我找个可靠的人,花多少钱用什么手段都可以,一定要在最短时间里把人给我找出来。”
“找……”高文洋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秦程打断高文洋,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笑,“不是突然……”
高文洋放下手里的文件,轻轻点点头:“放心吧小秦,这是小菜一碟,要不了几天肯定把人给你找出来,包在我身上!”
害怕过,幻想过,逃避过,绝望过。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尝够了,现在他只想要一个答案。好的坏的怎样都可以,只是一个答案就好。秦程站在街头的香樟树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口,苦涩地说了一声:“谢谢。”
班上的Q群聊得越来越起劲,上班时间各位同学都放下手里的正事凑在一起胡吹乱侃,群对话框里的发言一条一条嗖嗖地向上翻着。赵博山又是主角,正同时和几名女生对话,插科打诨,游刃有余。
简念有心也上去讲几句话,字敲好又按返回键全部删了。她拿过计算器复核了一下这几天做的凭证,把要上报的报表最后又检查一遍,忙忙叨叨实在没事可干了,就打开报纸泡杯咖啡,翻看几眼,又抬起头看看聊天的进展,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赵博山他们正在组织下一次聚餐,时间地点差不多都定好了,正在统计人数,不一会儿,电脑屏右下方跳出个小对话框,赵体育同学殷勤地私Q简念,问她活动那天来不来。
“再说吧,我不一定有空,到时候再跟你联系。”简念敲回一句话,没等一秒钟,赵体育发过来一张泪流满面的表情:“别人不来都可以,你一定得来!”
简念乐:“为毛我一定得来啊!对单身女性献殷勤,小心我回头打电话告诉你老婆!”
“少来,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家里一把手,实权派!只有我教育她的份,她哪儿能管得了我!”
简念果断截屏:“哇卡卡卡,证据在手,老赵你完了!”
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笑话,群成员列表中秦程的头像变成了彩色,他这位稀客一到,赵博山立刻过去热烈欢迎,聊得正热乎的几名女生也凑过去开玩笑,秦程却不过同学们的热情邀约,很爽快地答应一定参加聚会。
赵博山再回头私Q催问简念的时候,她很客气,但是很坚决地推辞了他的邀请。
心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说不上来是难受还是憋闷,群里忽闪忽闪的对话也有点看不下去,秦程和赵博山的笑话越说越限制级,逗得几名女同学嘎嘎直乐,那些快乐的字眼和可爱的表情底下不知道掩藏了多少真正的心事和无法言说的无奈。
可是这些心事和无奈除了用力把它们压在心底,找不到一点别的办法来让自己忘记它们。谁都是这么地难,无论是秦程那样身在其中的人,还是她这样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的人,他们都活得太累了。
简念摇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报纸上。手机响起短信声,叮叮咚咚象泉水一样悦耳,拿起来看看,短信是高文洋发来的,简简单单五个字:想你。晚上见。
简念盯着这四个字,一直看到手机屏幕的背景光熄灭,那五个字的光影在眼前一跳一跳,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消失。她手里握着手机,怎么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就在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的时候,手机来电的铃声响了。她下意识地立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一头的高文洋笑得洋洋得意:“这么快,是不是在等着我打过来?”
简念没什么力气地笑笑:“看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又打电话过来?浪费电话费!”
“不听听你声音好象总不踏实似的,”高文洋象是伸了个懒腰,“忙一天累死我了,给你打个电话松快松快。”
简念端起咖啡抿一口:“正好,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是吗?哈哈,这么心有灵犀?”
“滚你的头!”简念笑斥一句,笑意很快又收敛,“高文洋,问你个事行吗?”
“当然行啊,你说。”
“那个,秦程……他这几天有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就是他和宋灵灵的事,他有没提起过?”
“提过。”
简念皱皱眉:“他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说要想办法找到宋灵灵。”
“这个人真是……”简念小声报怨,“这么倔,非要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为什么非要找到人家不可……他自己不想过安生的日子就算了,干嘛总想着要打扰别人!”
电话里的高文洋什么也没说,简念等了一会儿,不满地喂了一声:“我说了半天,你怎么都不接茬?”
高文洋耸耸肩笑道:“我说什么好呢?该说的话我以前都说过,你不愿意听,我也不希望说多了让你不高兴。”
简念神色有些黯然:“高文洋……”
“在。”
“我……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象是灰姑娘的后妈,非得拦着不让王子找到她?”
“哈哈哈,也不是特别象,只是有一点儿象。”高文洋笑得很爽朗,“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也没什么的,你有你做朋友的立场,我能理解,你别想太多,没人会觉得你不对。不过小秦的心情希望你也能理解,这个年头象他那么痴情的男人不多见了,是吧。”
简念苦笑:“确实是稀有动物。”
“其实小秦这回是铁了心要找到宋灵灵,我帮他托人找了点关系,很快就有消息了。”
简念霍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太过强烈,高文洋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简念,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托了什么人?你们,你们找到宋灵灵了?”
“我认识一位律师,他有个朋友在公安系统里有点门路,自己弄了个象私家侦探一样的小公司专门做这种业务。我是三天前把活儿交过去的,说好了明天就有第一次情况汇报。”
简念抓紧手里的手机,咬住嘴唇声音微颤:“你们疯了!你们……”
“简念,你……你让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我哪里奇怪!”
高文洋思忖着:“我不太明白,简念,这是秦程和那个女孩的事,你为什么总是横在他们俩人中间?你这种做法不是好朋友的做法,依我看倒象是有种独占欲似的,好象那个宋灵灵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死命霸占着,就是不肯让给秦程。”
“我没有,我……”简念垂下头,长长地叹息:“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懂,但是……但是我有苦衷,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苦衷……”
“什么样的苦衷?你这样越说我越糊涂,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跟着他们一起掺和,我跟你说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可以自己处理自己的事,你不应该也没有权利代任何人做任何决定。”
简念的声音有些不太稳定,她哽咽着沉默了一小会儿:“不是我要做决定,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我不忍心……”
高文洋皱起眉:“不忍心?什么叫不忍心?”
简念低低地啜泣了两声,又用力忍住,高文洋的心一下子象被扔进冰水里,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根本不敢相信。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各自沉默各自忖度,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地说道:“难道,难道……”
简念用手捂住眼睛,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滴落在掌心。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秦程……灵灵,灵灵她……”
高文洋觉得有些喘不上气,突然很憋闷:“她怎么了?别哭简念,你告诉,宋灵灵到底怎么了?”
律师介绍给高文洋的朋友是个四十出头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他把一只牛皮纸资料袋放在茶馆的桌子上,再慢慢地推到高文洋面前。
“高先生,你说的这件事基本上都查清了,人的消息也有了,资料全在里面,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更深一步详查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新泡的一壶碧螺春装在古朴的紫砂茶壶里,中年男人拿起茶壶给高文洋倒了一杯。高文洋盯着这只资料袋,没有抬头跟人家说一声谢谢。中年男人体谅地点点头,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你慢慢看,我有事先告辞,电话联络。”
星期四上午九点多钟,茶馆刚刚开门,中年男人一走,就只剩下高文洋这么一位客人。他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上,耳朵里听不见正在播放的悠悠乐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拿来放在这只资料袋上。其实里面放着些什么他大概都知道了,昨天晚上简念在电话里说出了一切。只是高文洋从来没有预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个最无法接受的结果。
明明这不是属于他的故事,他也没有从故事刚发生的时候就开始旁观。他只是在故事的后半程才成了一位莫名其妙的男配角,更是在尾声到来之际,才发现在这样的一段爱情故事里,即使当一名配角或者仅仅是一名旁观者,也是那么地难过痛苦。
资料袋封口上的绳结绕了好几圈,高文洋的指尖有点冷,打开的时候细细的绳子从手指里滑脱出去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把线圈绕开,轻轻打开封盖,往里面看看,一小撂整齐的A4纸用个文件夹夹着。
把文件夹抽出来,鼓足勇气翻开封面,最前面几张是他送给律师朋友的有关宋灵灵的资料,再往后翻,终于看到了简念说的那个真相。
一张派出所的销户申请表复印件,申请销户人的姓名是宋灵灵,申请日期是十年前的十月,申请理由一栏里写着简短而又残酷的两个字,死亡。
高文洋条件反射似的用手立刻捂住了这两个可怕的字,他紧紧皱着眉头,没能再继续向下看,而是立刻翻过这一页。可是接踵而来的内容更绝望。紧跟着销户申请表的是户口本和身份证复印件,身份证上宋灵灵的脸不太清楚,不过能看出来是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子,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正乖巧地和隔空而望的高文洋对视着,她眼睛里有种活泛的生机,让他不敢相信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再下面是死亡申报单、火化单和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这三件东西高文洋都是一瞥而过,仔细看这些东西需要超乎寻常的勇气和胆量,他很后悔自己现在是坐在茶馆里,他应该在打开这只资料袋之前先狠狠地去灌半瓶高度白酒。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高文洋还是看见了简念昨天对他说过的,宋灵灵去世的原因。
急性白血病,具体点说她得的是急性巨核细胞白血病,在医学上通常叫它做M7型急性白血病,这种病症化疗基本没有很明显的治疗效果,除非能及时找到配型合适的骨髓做移植手术,否则在发后死亡率极高,能挺过第一期化疗的人数极少。
宋灵灵的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家里亲戚也一大堆医生,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在治疗机会彻底消失之前找到救命的骨髓。就在她曾经鼓足勇气说出一句‘秦程,我喜欢你’的季节里,在宁城美丽的金秋时节,在枫叶开始慢慢变红、银杏开始慢慢变黄的初秋,十年前的十月,她永远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所以这就是全部的原因,突然之间患上了绝症的女孩用决绝的离开来保护自己珍逾生命的爱人,在这场善意的骗局里,宋灵灵是始作俑者,简念是无助的帮凶。
其实骗局很容易被揭穿。如果宋灵灵不是一个单纯到有一点幼稚的女孩,如果她没有如此深爱着秦程。又如果秦程不是在骄傲的同时又那么自卑,如果他不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恨得也深,如果他没有已经习惯了压抑悲伤和忍受痛苦。那么他应该不会用这么久也没能听到她的消息。她的痕迹其实还留在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有很多次,只要他再鼓起勇气往前多走一步或者鼓足勇气多坚持一秒钟,就会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所有眼泪、离别、思念的原因。
不过似乎这样也好,和一段持续了十年的爱恨交加相比,也许真正的生死相隔更绝望,更能毁灭一个人的人生。
高文洋紧紧闭起眼睛,在这之前,宋灵灵在他心目中都只不过是个模糊遥远的陌生人,要不是因为秦程,他才不会管她的十年前十年后。活到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又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很久,他见多了利欲、欺骗、虚伪、冷漠。假如宋灵灵和秦程的故事只是一部电视剧的剧情,那么他肯定会对这种狗血剧情嗤之以鼻,根本不会理会这种拿来欺骗小女生的东西。
可是此刻,一份深重到他不敢再打开来看第二眼的文件夹就放在眼前,薄薄的纸张上还能摸得到十年前依依不舍的脉博。在宋灵灵的心脏还能跳动的时候,那个瘦削娇小、从来不知道愁苦忧伤的女孩又是经历了几番苦苦的挣扎才下定决心自编自导了一场漫长的谎言?
她在生命的最后,曾经多么地期望这个谎言能一直持续在另一个人的整个生命里。高文洋苦涩地摇摇头,他现在能深深地体会出简念的心情,从头到尾,简念都在努力维护着挚友生前最后的心愿。不过在亲眼目睹了爱情的深刻之后,她又十分不希望秦程会淡忘了宋灵灵,就象是读一本小说,可怜的女主角去世了,读者们总是希望痴情的男主角能一生一世记住他唯一的爱人。
说到底,简念和宋灵灵一样,都是希望能用梦境来代替现代的人,她们活得简单,爱得简单,笨起来的时候也很简单。
而他现在要怎么办?是把这份文件亲手交给秦程,还是和简念一起继续把这个谎言维持下去?高文洋用两只手撑住额头,这个选择太难,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理性与感性这两种东西头一次针锋相对旗鼓相当。
宋灵灵被安葬在宁城郊外一个环境非常好价格非常昂贵的墓地,痛失爱女的父母亲丝毫不顾惜金钱,把所有一切都拿出来最后一次给了女儿。
洁白的墓碑上方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天使,它垂头看着碑上镶嵌着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没心没肺地笑着,又甜又嗲。
简念看着照片上青春如昔的好朋友,轻轻叹了口气,把带来的花束放在碑前。高文洋站在简念旁边,身上穿着的西装挡不住冬日寒风,他头一次有了一种冷到心里的感觉。
“简念……”高文洋情不自禁低唤一声,简念回头看看他,了然地握住了他垂在体侧的手。什么样的男人都会有犹疑却步的时候,高文洋丝毫不掩饰自己此时此刻对简念的依赖,他凑近到她身边,五指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每次来看灵灵,都会觉得我还没有变老,我还是以前跟她在一起时候的简念,好象这十年时间根本就不存在,她也只是刚刚才离开一小会儿。”简念弯起嘴角笑笑,“你不知道她是个多可爱的女孩子,那时候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喜欢她,爱跟她一起玩,刚上大学的时候是女生们嫉妒她能跟秦程好,到后来整个调了一个个,换成是男生们嫉妒秦程能跟她好。这么多年了,同学们都还忘不了她,都很想念她……”
高文洋长出一口气:“简念,那份调查文件,我不打算交给秦程了。”
简念侧头看他:“你……想好了?”
高文洋摇摇头:“没想好。”
“那为什么……”
“也许再过几年,等我们都再老一点,再理智一点,等秦程也能放下了,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象你说的,不忍心……”
“高文洋。”
他面色凝肃地看着被绿色冬青树围绕着的小小坟茔:“秦程那家伙,上辈子坏事做多了……”
简念轻笑着,眼眶开始湿润:“谢谢你。”
“傻话,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高文洋顿了顿,把手从简念手里抽出来,手臂轻柔地搭在她肩上,把她搂进怀里,嘴唇贴吻上了她的额头,“谢谢你,还有那个丫头,你们傻得让人心疼……也让人感动……”
简念环抱住高文洋的腰,泪水第一次落进他怀抱里。
一段失去之前,另一段得到正在发生,人生就是这样在得得失失之间延伸。有些人得到了却不珍惜,也有些人明明已经失去,自己却还不知道,还在等待着严冬之后即将到来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