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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往日芳华 ...

  •   李寻欢醒来时,嗅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梅花冷香。起先他只疑心是平日里屋中熏的“雪中春信”,可那香气似乎较熏香更为清幽。

      这让他不禁一愣:梅花凋尽已二月有余,如今又何来梅花?

      他在剧烈的咳嗽之中支起身体,循着香味,望向床头的多宝槅,只见上面摆着的白釉弦纹铭梅瓶中,正斜插着一枝通草花缀成的红梅。

      他不由地会心一笑,如此精巧的手艺,除了诗音,又有谁能以假乱真呢?

      李寻欢曾见过这枝梅花。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地上已积了一尺厚的雪。他一醒来,就撞见窗外的数十枝红梅开得正好,映着雪色,恍如画中一般。

      他不由地心中欢喜,迫不及待要将这份喜悦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分享。他忙叫上诗音,带着一壶酒,一同去赏雪、赏梅。

      不知是美景醉人还是酒意上头,他的兴致更盛,便指着一枝开得最美的红梅道:“诗音,我将它剪下,给你放在床头,你喜不喜欢?”

      诗音笑着反驳道:“不好,不好!若是把它摘下来,没几天就枯萎了!不如,我们把它画下来吧!”

      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若是只有这点点鲜红,虽不至于太单调,仍觉得缺了点什么。而那一抹穿梭于白雪红梅间的紫色,却瞬间赋予了眼前的景致无穷的生机与灵气。

      他当然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提议。于是,一枝更美的红梅在二人的笔下悄然绽放。

      停笔之时,他抬起头来,只见她微醺的面容,分明比画中的梅花更娇艳。

      后来,他不知走过多少地方,不知在多少开花的梅树前徘徊过,却从未见过能比得上这一枝的。

      那枝最美的红梅,就和这笑靥一样,永远地鲜活在他的记忆里了。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它了啊!可现在,它就在自己的眼前,永恒地绽放着。

      李寻欢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记忆之中的芳华,可这一番动作却牵扯到了肺部。他忍不住又是一通大咳,当他将帕子从唇边拿下时,雪白的帕子上,赫然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忽然有些自嘲地苦笑起来:想不到自己竟已不中用至此!王爷啊,你机关算尽,可有想过我本已命不久矣?若能算到这一点,又何必折腾至此!

      他只得倚在床头,出神地凝视着每一瓣栩栩如生的花瓣,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么多年来,诗音竟还记着那两小无猜的日子;悲的是自己虽捡回了一条命,却无福消受诗音的陪伴,他又要同她离别了。

      这一去,真个不知多久才能相见,凭他这风中残烛一般的身子,或许,真的是永别了。

      思及此处,他不觉阖上了双目,潸然泪下。

      天命啊!说甚么事在人为,终究不过是命数已定。最要紧的是,该如何向诗音说明呢?

      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忙拭去泪水,将染血的帕子藏入袖中。

      林诗音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似乎又比原先单薄了些,原本清亮的双眼中亦布满了血丝。

      见李寻欢已自己坐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总算醒了!可别再像上次那样……”话未说完,眼圈却已红了。

      李寻欢想说些宽慰她的话,却被一匙药堵住了嘴。林诗音在他身边坐下,叹道:“表哥,先喝药吧,有什么话能比喝药重要呢?”

      李寻欢亦不推辞,他接过药碗来,如同平日里喝酒一般,爽快地一饮而尽。

      他放下碗,笑道:“诗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林诗音嗔道:“原来你想说的只是这个!”

      她一面往李寻欢背后塞了个软垫,一面将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皱眉道:“可是,好好的,怎么又发起病来?只怕是前几日劳了神思了。”

      李寻欢打趣道:“想不到神医也有说错病因的时候。”

      林诗音奇道:“表哥什么时候偷看医书了?你倒说说,怎么错了?”

      李寻欢道:“我这病啊,是几个月没喝到酒的缘故。”

      林诗音佯怒道:“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荒唐!即使真是酒的缘故,饮酒也治标不治本,不如开个方子,让你彻底断了饮酒的念头!”

      李寻欢忙道:“诗音,饶了我罢,若是我哪天不想喝酒了,估计也离踏入坟墓不远了。”

      林诗音瞪了他一眼道:“又混说了!既然如此,那就乖乖地歇着,乖乖地喝药。等你病好了,喝个三百杯我也绝不拦你!”她特意把“病好了”三个字咬得极重。

      说罢,林诗音便要转身离开,李寻欢忽然从背后叫住她道:“诗音!”

      林诗音回过头来,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愈发衬得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

      李寻欢心中一痛,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诗音接受刺激了。他柔声道:“诗音,你放心,快去歇着吧!也许你比我更该保重身体。”

      待林诗音走远后,他才敢放任自己伏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方才强压下去的药随着鲜血自口中不断涌出,不一会儿便浸透了手中的丝帕,在地上留下了点点斑驳。

      安顿好了李寻欢后,林诗音并没有急着去休息。她端了一碗参汤,敲响了龙小云的房门。

      屋内无人应答,不过,房门倒没有闩上。

      林诗音推门进去,只见书桌上的书还像前几日那样摆着,砚台中的墨早已结成了块。

      她心中不由一紧,从前天早上起,她就没见过小云。现在,太阳快要落山了,依然没有他的消息。

      这并不符合常理。平日里,小云无论去哪里,都会和她打声招呼,免得她担心。可这次,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好几日。

      这几日,中原武林的元气恢复了许多,那些觊觎《怜花宝鉴》之人想必又蠢蠢欲动了。如今,李寻欢起死回生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虽说她在李寻欢身上用的法子皆是梅家祖传的秘法,可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怜花宝鉴》的功劳。

      这本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它足以让所有人坚定地相信,它能满足武林中人的一切欲望,让他们能够称雄,甚至永生。

      可它的魅力恰恰在于它的形象仅止于传说。它在现实世界中掀起的腥风血雨,恐怕远远要比它的内容精彩得多。

      林诗音越想越慌,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本让她担惊受怕了十几年的书,反倒害了龙小云。

      一时间,无数最坏的可能性一股脑地在她的眼前浮现,可她虽然心焦,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绞着手来回踱步。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唐蜜的一声“诗音姐”。

      林诗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紧紧地握住唐蜜的手道:“唐蜜,你知道小云去哪儿了吗?”

      唐蜜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诗音姐,小云不是在铃铃那儿待得好好的吗?难道他没告诉你吗?”

      林诗音泄了气一般,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道:“还好,还好。”

      唐蜜笑道:“诗音姐,你也太紧张了,小云都多大的人了!”

      林诗音勉强笑道:“这孩子,也不和我说一声!唐蜜,你也知道,这几天,外头又不安生,屋里那一个又病着,遇到点事难免有些神经质。”

      唐蜜叹道:“诗音姐,你这几天的确太累了。不如,你只管去休息,我来照顾李寻欢吧!”

      林诗音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若把李寻欢交给你,我可更不放心!”

      唐蜜颇为不服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诗音姐,你要相信我现学现卖的本事!”

      林诗音正欲反唇相讥,唐蜜突然大叫道:“瞧瞧我!光顾着顽笑了,差点忘了正经事!”

      一面说着,一面要往冷香小筑的方向去。

      林诗音忙拦住她道:“有什么先和我说吧!表哥的情况很不好,他刚歇下,还是莫要刺激他了。”

      于是,唐蜜只好贴在林诗音耳边,把昨日如何遇到铁传甲、铁传甲又如何嘱托她的前因后果,皆说了一遍。

      林诗音不由红了眼圈道:“我平日里总认为他是个粗人,谁料他对他的少爷的上心,却远在我们所有人之上。”

      唐蜜点头道:“他的确是个可敬的人,可这对李寻欢来说,也许是一种残忍。”

      却说铃铃,她这几个月倒是真的不好过,生身父亲反叛身死,养大她的江怜月又遁入空门。至于龙小云,又一连几个月杳无音信。

      如今,她似乎真成了孤家寡人了,虽时有唐蜜和杨孤鸿二人作伴,可依旧终日神思恍惚、郁郁寡欢,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久而久之,竟成一病。白日身上乏力,饭食懒进;夜间又辗转反侧,失眠盗汗。不出几日,已形销骨立。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大夫,吃了多少副药,可终究是心病难医。

      铃铃一闭上眼,便是龙小云和自己相见相知、闹矛盾后又和好、最终和自己定下婚约的种种往事;但每每思及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叛贼之后,按律当诛,不觉又是心灰意冷;可转而一想,龙小云又未免太绝情了,连句话也没给她留下,又忍不住骂起他的铁石心肠来。

      她成天不能自已地胡想着,这病自然一日重似一日了。

      这日,她正歪在床上时,忽然听见窗外的侍卫道:“少主!龙小云求见!”

      霎时间,几个月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愤懑皆喷薄欲出,她冷声道:“放他进来!”可她依旧没动,仍背对着门口侧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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