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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之九 千牵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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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蜥记之九 千牵劫
青蜥记别篇之二
暝劫
晓来,混沌。不知人身。
轻烟,缭绕,销魂。今夕何夕?我不知,却谁知?天生了我是这莲渊主人。有了我,才有了这莲渊秘使。折云。冼露。变雪。暮风。橙绿。忍冬。银澜。夺花。受幽。还有那一个青蜥,一个芳蝶,这一双绝世的纠缠牵连,最难解释。
合了我,乘龙使,齐了莲渊的名。
我是天生成的一个怪物。何夕?何年?混混沌沌,万里江山,人类还如蛮荒野猴般四处攀援,我已经身在这里。起初万事无干,我是怎样的一种生灵?无思,无觉,因为不晓得微笑,所以便不在意花开。后来,总有一个后来。人间几度更迭。渐渐觉出尘烟中点滴智慧,溅出细碎的美,于是千万年来心怀中头一遭探出好奇——这一回,便是纠缠。
他们问我,莲渊是什么。是什么?我如何答?我微笑得讳莫如深。可是我知道,知道我不知道——倘我晓得,必然早已远离。没有人会在没有神秘的秘密面前,停留下去。
而我是何等无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莲渊,乘龙使,练紫笑。
皆是虚妄。
我只是一个,丢失了来路不知道去路的失行者。
寂寞。
因为有了人,这世界益发喧哗,于是更衬出我的孤单。因为他们比我更加懵懂,于是了解太多的我,活该作茧自缚。不过因为有了人,也有了乐趣。我观察他们的魂魄,那些寂静沉默的黑暗深处,徐徐爬行着太多精彩的痕迹。我快乐起来。读取这些自以为是的顽皮人类,很通俗很简单的快乐,却支持着我,一千年?两千年?无所事事,就这样活下去。
忘记了第一个莲渊秘使是如何来到我身边的?不,我记得,只是我懒得回想。龙族香家的那一对姐弟,紫宸,紫霜。没有比他们更有趣的人了。
龙是嗜血的生灵。姿容绝世,于是变幻万千。那一夜是隋时风,唐时雨,错乱交零。荡舟洞庭湖上,我是红衣放歌的少年,长袖当风,落魄情怀。远看青雾迷蒙,知道是她们作祟,这一夜不定又如何血雨腥风。
那三名绝色的龙女,不知何处摄了来人间的清俊秀才,对月遣怀,诗酒酬答。我笑,好风雅啊。空蒙间,看破她们的幻术,那杯中酒,红如珊瑚,艳如春霞,尽是白日间三条小龙作祟,掀翻了湖边村镇的运粮船,捉了水手来放血为酒,款待这夜的呆书生。那人神魂颠倒,还不知自己饮的尽是人血,这一夜作的孽,足够他十世不得超生。
我的船飘到画舫边,白裙龙女们乍见诡秘红衣少年。我飘然上前,展眼便掀了翡翠案,砸了黄金盏,笑吟吟面对这三名美女,我道,念在同是魑魅之身,就放你们走。那时年少,想是我轻狂态度惹火了最幼的那名美人,她对我出手,虽然自不量力,我一怒之下,打散了她魂魄,摄进莲渊,将她原形用三枚囚缘钉钉在洞庭云空,日日经雷受电,却又无法挣脱。我半点不怕招惹了龙族,练紫笑是何等的人身魍魉,盛世妖仙,况我有警告在先。
然而是紫宸找上了我,我头一次见这名妩媚龙女,香家的称心,素妆的佳人。我晓得她是龙族法力最高的后裔,然而我不晓得她接下来的言词。她说,她要跟从我驻守莲渊。
我哑然失笑。你要什么?我问她。
她坦白脆弱的容颜依旧绝美。
要你放了我表妹魂魄。要你从此不再同龙族作对。
还有?我笑问,看出她眼底的犹疑。
还有,要你成全我同一个人间男子的七世尘缘。
我应承。一言为定。
而后紫霜随她而来,那个顽皮而骄傲的小郎君。折云冼露,就此成全莲渊的引子。
然后是数千年茫茫岁月中,渐渐如约而来的他们……
我最难收,最难放便是那两个人。
青蝶。青犀。一般眷恋,两样情怀。这两个妩媚的女孩,跟从我的时光同样长短,意义却何其迥异。
没有人晓得我为何会那样做。答案只有我自己知道。
时光太久。我太无聊,又太寂寞。能不能怪我。毕竟是我那无边的好奇,造就了更久远的寥落。
一千七百年前,我戏耍在人间。一千七百年前,我突然想要一个同我魂魄相依心绪相连的生灵。我要它。念头一旦生成,再也无法湮灭。可是我要什么?鬼。妖。人。仙。统统不是我那杯茶。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的,是能陪我生陪我灭陪我踌躇陪我微笑的生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浸染我的气息,跟从我的步伐。
于是我说,我要做一个莲渊的新丁,以我的法力,幻化个俗世人身,轻而易举,然而我要的却是个同我相差无几的妖魔。我要它,要得那样急切,甚至不惜赔上自己一半魂灵——是的,没有人知晓我真的那样做了。我混迹凡间,南北二朝,宋齐梁陈我轻轻翻过,手指依然洁净不沾纤尘。游走天涯的某一个片刻,我在乱草穷崖间拈起那只半梦半醒的蜥蜴,那是谁?那是你呵。眼神苍白凛冽如水,青鳞闪烁,猛然间你昂首向我,一口咬下,我惊了——眼睁睁看自己指尖的一滴血溅入你齿间。
莫非便是前缘。我的血,含了天地太多造化,俗世生灵承不起,便是剧毒。然而你竟没有事。我极惊,极讶异。刹那间我明白,就是如此。
我带走了这只青色的蜥蜴。它吞了我的血,便带了我的邪气。我将你放在怀中,日日浸染我的气息。与此同时我相信你给我所有诡秘不可预言的暗示,关于我自己。果然,就在带走你不久,我便找到了初出世的青蝶。
阴阳道上,我许了青蝶三世尘缘,而后看着她美艳身影渐行渐远,你在我怀中探出头来,眼神是一贯的苍白冷酷,你看着她的背影,我看着你的眼睛。我们三个,纠缠不清,注定宿命。
为什么,至少将个理由给我。当你在我怀中渐渐幻化,如何的情愫指点了我,时辰刚好,青雾迷蒙,结天结地,这一刻法力其实已不由主。我闭上双眼,等待一个意料之中梦想之外的判决。
然后是你轻轻抚上了我的脸,冰凉湿润的手指,慢慢滑过我的嘴唇。
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你。垂肩黑发,苍白容颜,一双眸子恍若止水。同你对视,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干渴。青雾仍未散尽,迷蒙你我视线。我怀中的你,很轻,很柔软。你是那样镇定而冷静地注视着我。
一千七百年,不过红尘弹指间。青犀,你是我血中血,骨中骨,魂魄牵连的纠缠。在莲渊,你不过是十二秘使之一,却是我天荒地老唯一的陪伴。我曾经深信,纵使天绝地灭,渊涸泽竭,也不会有什么可以将你从我身边抽离。
我曾经那样深信。
直到那个赌局缓慢而幽暗地笼罩了我们。我始终不曾明白,为何你要同青蝶订下那样的赌约。一如我不曾明白你的溃败。
我明白,自己始终都亏负了一个人。
然而我只能亏负一个人。
相信我,青犀,那一刻我并不晓得你们的赌注是——放逐。莲渊的远离。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我造了你,我成就了你,你拥有我一半的灵魂,却不染半分凡世的玲珑。你像我到极致,却没有我数千年来的尘烟历练。而我,我承认我那一刻的自私和狡猾。我妒忌,也烦恼,青犀,你竟对我如此怀疑。你要对那道怨魂网开一面,而青蝶便同你打赌,她赌我定会为你罔顾莲渊三千年来的规矩,而你说不会。你是赌气吗?还是执拗?你这孩子,竟看不穿这是她十分把握的双生赌。你们的赌注,竟是七百年的放逐。无论你赢了那局,输了那局,结局都一样无可挽回。青蝶的心愿,也不过是要你从我身边远离。
我唯一恼怒的是,你居然对我如此没有自信。究竟是一千七百年来我做的太不够,还是你远比我相信的更执拗。这么多年了啊,我魂魄相依的你,我只是怪你不解风情。我只是不愿面对,我一心眷恋的人,知我,懂我居然不及旁人,这样的事实。
你们的赌,若你赢了,青蝶固然要远离莲渊,你也必将受罚。若是青蝶赢了,她毫发无损,你却要身经七百年尘世风霜才可重归。
我始终未曾忘怀青蝶的笑容,洁净而阴郁,在我轻轻挥手说,罢了,那一瞬。而你的脸色惨白如斯。我突然明白,爱你,便害了你。
如果我愿意,尽可以罔顾一切。可是我如何说服得了莲渊。这是我的世界,我的规矩,以己之命,度于己身。我在作茧自缚,我知道。所以才会落了青蝶的算计。
我将你放逐。那一刻我看到你眼中的神情,妩媚苍凉,仿佛不置信。刹那我明白,原来如此。
我们都太信任彼此,太盲目自信。以为自己将对方看得个晶莹通透,殊不知,你我的聪明,只是互相错过。
不是没有痛的,在我亲手夺去你的法力,将你放逐红尘。当我把紫瑙奁放入你掌心,七百年啊,要收集多少魂魄才能重返莲渊?我教紫薇鳞随在你身边,晓得青蝶不会轻易罢手。我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你啊。忍心将你一手抛开,放逐天涯,放不下的仍是心头黯然痛楚,如缕如丝,挥之不去。
紫霜便说,我欠他一杯酒。月夜,雾中,水波平。我们对酌在漫漫云海。你已离开那么久,那么久,久到我的怀抱似乎已冷却了你的温度,我的掌心,仿佛遗落了你潮湿清凉的指尖。
那个我一心揣摩出的孩子呵。
紫霜含笑对我,那一刻他不像龙,像狐,精灵,淘气,而且傲慢。他挑拨地对我,又忽然横眉冷对地质问我。
——乘龙使,你究竟有没有为她想过?
——你要的,是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要的,又是什么?
你们如出一辙。你们,太多自信,太少沉沦。你们都不肯放任自己沉沦。
紫霜淡淡一句话,打破谜面。
我知道青蝶出了莲渊,我也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但她不会做出什么,我晓得。你唯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就是青蜥使在凡间遇到的那个男孩。
我知道。
紫霜的脸色忽变。我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然后我弹指,任自己随风飘起。
我知道。所以这一次,我要带她回来。
绝来音,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
明劫
该与不该,都是我遇到她。
爱与不爱,都是偶然,都是黯然
甘默思如此暧昧,如此不甘。我是个祝由科,我祖父,我父亲,我的家族,继承着这古老的法术,跻身于现世,总有时候我感到一种可笑的游离。虽然我一直是个优秀的祝由科。
另一面,我更试图相信我是个普通的十八岁男孩。
一体两面,近乎分裂。我努力的坚持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只有破碎。
一个来龙,一个去脉。我就是见到了她。黑衣的女孩,苍白清丽容颜。初见,陪着林轻流连街头的我同她擦身而过。那及肩的发丝,短促清冷气息侵入魂魄。刹那间我便直觉,这女孩并非常人。电光石火间的踌躇,我骤然跟上她的步伐。无视林轻在身后叫我。
她不回头,径自飞快地行走。行云流水的步子,说是迅速,却了无声息。我匆匆地同她并肩那一刻,她神色中含笑带讽:
“那女孩子在叫你。”
“你是谁?”
她不理我。
我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并非人类。你来自哪里?”
她停下步子,细细地看我,苍白笑意里仍有嘲讽,语调冰冷。
“你管不着。”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轻轻扬起,指尖突然泛起一团青色光圈,竟自按上我胸口,我不防她这一手,只觉得一阵眩晕。胸口的寒冷沁入肺腑,某种尖锐的痛楚定住我的脚步。
再直起身子时,她当然已经消失。
再见到她,我并不诧异。我知道她迟早要找上我,我叫破了她的底细。所以那个风和日丽午后,当她再次从我身边一掠而过,冷冷地回眸。我毫无惊奇。
那一次,她的身后有另一个身影飘摇而上。那是个蓝衣的美人,翩翩玉立,美如仙子。她丝毫不顾忌我,径自祭起了结界。蔚蓝光影闪过,我偷偷在身后结起手印,然后注视她们的行止。
黑衣的她脸色冰冷,只说,“庄青蝶,你究竟要如何。”
蓝衣的她只笑,春花绽放般明媚。出我意料之外,笑意尚未退去,她已经出手,长长的衣袖流云飞卷,闪出一双绯色弯刀,锋芒如电,直击而下。
“谷里无甲子,春来总不知。”我听见黑衣女孩轻轻地念,而后她掌心亮起殷红光彩,一柄短剑迎上庄青蝶的刀。瞬间已厮斗在一处。
结界之中,天翻地覆。界外却与世无争。而她们唯一没有注意到的,是本应在结界之外一无所知,却明明停留在界中微笑自如的我。
直到我在那一瞬弹出了琉璃火,震散了庄青蝶凌空划下的凌厉一刀。我的虚光术修炼得并不娴熟,慑人却还足够。
庄青蝶急退,看着我一言不发,突然神色诡异的一笑。刹那间,蓝光幻散,她骤然消失。
黑衣的她落到我面前,神色已经恼怒。
“你是谁?”我抢在她前面问出口。她冷冷地看着我,眼神忽然柔和,微微地泛过一丝似水的苍白。笑意泛起。从那以后,我总是记得那一刻她眼中诡异的流光,璀璨漠然,浸透了邪气逼人的纯真。那是未经世事的纯净,逼人的美,突袭而来,无法抵挡。
那时我并不晓得这笑容中总是牵绊了那个名字,练紫笑。
“你想知道,又是为什么呢?”她冷笑。“你是什么?阴阳师?”
“祝由科。”
她唇角滑过一丝神情,若是我读得清楚,应该便是不屑。
“你很好奇?有本事你猜出我的名字。”
“然后可以许个愿望对你?”我微笑,她皱起眉,仿佛懵懂,神色突然凌厉。
“随你。”那眼神,清俊挑衅,妩媚之极。
我凝神对她,努力地,想要透入她的心海。这并不困难,诡异的是我迷失在其中。这女孩,我知道她故意耍弄我,放我侵入,要我迷途。她的心事仿佛茫茫苍云,幽然回荡,我看不清她心念的来路和去向。毫无头绪。
她脸上的笑意淡漠悠然,胸有成竹的傲慢。
我突然问,“你怎来了这里?”
她脸色一变。骤然间,我看到天翻地覆,层云迭起。碧海惊涛,刹那颠覆情怀。我凝神探入那惊涛骇浪深处,雨幕如血,横空倾下,如泣如诉。我看到一个红衣的身影,清瘦高挑,宁然冷静的长发男子,他背对我,只轻轻地念出个名字:
“青犀。我的青犀。”
我看到他掌心缓缓摊开,一只青色的蜥蜴,昂首习习而动,妖气横生的寒冷教我微微后退。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他竟然叹息,“就以段为姓吧,犀儿,为你我也该学得忌讳。”
我猛然睁开眼,定定地盯住她。她冷然回望。
我轻轻地念:
“段青犀。”
她骤然惨白了脸。半晌,才徐徐地问,“你要什么?”
我安静地给出了她答案。
“你的停留。”
一句话,从此天昏地暗,若是沉沦,也是自己所选。我知道,那一刻,她心里有他,才被我窥破了心意。凭良心说,我实在妒忌。
最是钟情不逢时,相逢已陌路。
我早就知道,她的到来,就是为了离开。莲渊青蜥使,历劫凡尘。不恰比喻,她仿佛下凡的天上神仙,是我无意拾到的连城美玉,总要归还。
咫尺天涯。天上人间。
——究竟能不能够心甘情愿?
酩劫
其实何必停留。欠人心债,最是难偿。
七百年前,同青蝶订下赌约的那一刻,我如此平静。
紫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你,而已。
卑微而任性的愿望,如此而已。
我当然晓得你有多在乎我。而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同样对你。
我只想知道这个答案,一千七百年来,我总是在庄青蝶的凛冽容颜下无法坦然。光阴辗转,经一世,是一世。我们的时光迥异尘世。当我同她伫立于三千年前的烽火台前,我说,给那女子一个机会。千金一笑,她也不过坚持了自己的忧郁和寂寞。
青蝶付我以冷笑,于是她款款地对我提出了那个赌局。
我接受。因为我晓得自己的结局。
一切都在我与她算中,她得到她要的,我得到我要的。
当你亲手打散我的魂魄,一半还我,一半钉在莲渊千牵井底。我痛楚的微笑你并不曾看到。紫笑,我知道,从此之后七百年,带着半缕魂魄,浅淡法力,我有足够时间去思索,我,到底有多爱你。
我到底爱不爱你。
我跌落凡尘。我看到许多的事,许多的人。我经历我不曾经历过的一切。莲渊十二秘使,只有我不涉红尘。我没有前生,没有后世,紫笑,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你。而已。
所以也不要怪我怀疑。
我遇上那凡人男孩,输了,又一次输在别人手里。上一次是我心甘情愿,这一次我却无言以对。那么我留下来。可是这个男孩,甘默思。我知道他知道我是什么。可是他对我说,青犀,至少你可以快乐一点。
你没有理由让自己如此迷惑,还有不安。
你可以让我学会恨你,甘默思。为什么要提醒我,一直以来,我有多么困惑,和落寞。
那一句话,袭入我止水般宁静心底。
心灰意冷。
回莲渊的日子,愈来愈近。
这样疲惫……不愿意再撑持下去。紫笑,等你来,等你在,一次又一次,我后悔,我不该来。这一遭,我输得彻底,连灵魂都赔尽,仍然欠了所有人。欠她,欠他,欠你。
你来,你在,他离开。
是我不该来走这一回。
紫宸的婚礼,仿佛预言。她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只爱这个人。为什么就可以拥有这个人。快乐的时候,曾经后悔过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放掉。像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孩,懵懂下去,猜测下去,也快乐下去。
青蝶,你从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地羡慕你,也嫉妒你。因为,我从来没有理由,没有资格,像你一样的执拗,和坚持。
紫笑,你给了我太多骄傲,太少自信。太多宠爱,太少坚持。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为你而骄傲下去,为你而坚持下去。当我注视着甘默思的眼睛,我看到他说不出口的诺言。他问我,青犀,若是你离开,是否可以把青钴留给我做个纪念呢?
那是我左耳上的耳钴,青色的蜥蜴,切合我的原形。那一刻,心中的温柔牵动,某种与世无争,远离所有是非的妩媚情怀,仿佛刹那间可以昨是今非,罔顾前尘。
可是有什么用呢?归根结蒂,我终究不是凡人。
我已经无力回头。
青蝶的刀无声斩下,美丽而冰冷的眼神,美丽而黯然的刀光,如梦。
我听到你奔上穹顶的脚步,如此匆促,如此不安。我的剑划开殷红光亮,惊破亘古悠远的寂静。这柄剑,他送给我的礼物,叫做,花凋。
谷里无甲子,春来总不知。
花开何足喜,早落不需悲。
还记得你给我听过的歌吗?默思。那样的歌声仍在我耳畔荡漾。你不会知道我在你心底读出了什么,在那一刻。我的明了,至少比你知道的要早,早很多。
如果爱上你,会不会比爱自己辛苦?
如果太爱你,会不会反而更加孤独?
还记得你陪我走过的宋元明清吗?紫笑。当我在你怀中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当你掌心的温暖握住我潮湿冰冷的指尖,我躯壳中一半的魂魄呻吟着苏醒,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的一切,最珍贵的一切。我永远都欠你,没有你,没有青犀。
我只能,只该,只有放开手,任花凋自掌心滑落,任蝶甦之刀凌空而下,轻轻地荡过我的心口。
如此轻松。如此缥缈。
我合上眼睛,便一无所知。
紫笑。紫笑。默思。默思。
昨是今非。
不要让我醒来。求求你。
飘落。花凋。风中恍惚荡漾莫名的歌声,轻灵悠扬。魂魄中最后的清醒里,我仿佛看到你的面容一闪而过。
是你的声音吗?如此温柔,如此寂静。
原谅我,拜托你们。
是我从未期待,从未明了过的彻骨歌声。
换我心,为你心……
……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