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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现世-秋分-来我身边 ...

  •   魏朝浥早早去给父母请了安,找了个由头把母亲江洁拉出来,美名其曰“陪母亲散步”,刻意往魏府门口晃达。还有一座门房长的路时,“正好”撞见章管家命小厮把柳一往门口押。

      魏朝浥不由加快步伐,却听见一声凶狠的咆哮:“柳一那不孝子呢!”

      “啪!”魏朝浥还没反应过来在自家门口叫喊的人是谁,就又听见瞬间混乱的人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抽打声,听起来就“皮开肉绽”“血流成河”,可是并没有对应的呼痛声或者求救声。

      魏朝浥也不扶着江洁了,大步向前,在第二声抽打声响起的同时拨开人群,整个人猛然一颤。完了,苦肉计假戏成真了!

      柳一就平躺在地上,闭着眼,嘴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脸上的汗水亮闪闪的,拳头紧握,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裂了两道口子,血从左肩到右腹一丝不苟地晕染着这衣不蔽体的破布。

      他竭力控制着浑身的颤抖,却又想随便身体本能,爱抖不抖。

      隐忍是为了保护心中的尊严,他已经没了尊严,也快没了生命,不如就放纵着,使劲抖,使劲叫。但他对自己,对周遭世界的失望不止一点半点,就算魏朝浥来救他留他,他也将保持所有的沉默,他本该如此,不愿给朝浥惹麻烦。

      魏朝浥身体僵硬,他想恶狠狠地瞪着那个暴力狂躁的施虐者,但他的眼睛只能耷拉着看着地上的人。

      他想仔细看看柳一身上的伤,但双眼怎么都聚不了焦。虽然父亲严苛,也算是养在糖水里的魏朝浥怎么也不明白,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能让一个父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少爷,您小心!”,章管家反应过来,护在魏朝浥面前,其他人也立刻向魏朝浥这边靠来。
      “啪!”第三声藤条抽打到皮肤上的身体炸起,“不孝子学会离家出走了!我看你能走多远!”
      “啪!”第四声,“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
      “啪!”第五声,“你怎么不去死!”
      “拦住他啊!再打出人命了!”众人不过自保了三滴水的时间,五道鞭已狠狠甩下,站在外面一些的厨娘最先出手阻止。

      她也杀鸡杀鸭,但这样抽打一个人的场景她还是受不了的,尤其那满身酒味的大汉下手如雷电般快而有力,躺在地上的孩子任凭打骂。

      “何人在此放肆?”魏府夫人江洁十分气愤,她快步上前,拿出主家的身份厉声问道。

      “夫人。”,章管家震惊于夫人的出现,赶紧挥手着人扣下那放肆大汉,作揖道,“这孩子昨夜来府上偷食食物,这正要送去官府,这位打人……”

      “是他父亲。”魏朝浥插话道,“他的父亲一直打骂他,将他母亲难产而死的错强加于他。”

      被拦在外围的魏朝浥已经看不到地上的柳一,也不敢去看,从柳一父亲的骂声里拼凑出他的故事,喉咙越发干涩,但仍向江洁说着:“母亲,他只是想活着。”

      他读过的书告诉他“人性本善”,又说“勿以善小而不为”。

      “娘,我们留下他吧。”魏朝浥说出了最终要求,声音很大。

      昏昏然的柳一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真正听得清楚一些的只有这一句——魏朝浥没有骗他。他迫不及待地攀着魏朝浥给他的光,神智犹如老旧不堪的装货平板车,吱嘎吱嘎地清醒起来。

      “这……”,江洁一时语塞,儿子常与她撒娇,但同她不苟言笑地请求却是很少有的。她也不是不同情这个被抽打的孩子,但看那无理取闹的孩子父亲,不禁犹豫起来。

      “怎么?你们想要我这不孝子?”,柳一的父亲收了收手上的藤条,想起欠下的一大笔酒钱,醉意正浓地立刻见钱眼开。

      章管家一脸菜色,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百两,一个子儿也不少”,柳一的父亲等不了对面开口,先下手为强,顺手甩了两下手中的藤条,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魏朝浥见江洁没有立刻回答,撒娇道:“娘,就当是我买的,我给您写欠条,好不好?”

      江洁见魏朝浥这样坚持,便摆摆手,章管家也不含糊,立刻着人拿出卖身契,蹲下扯着柳一的手盖手印,然后给钱交人。

      整个过程最多漱口的时间,命如草芥的柳一突然升值了一百两。

      柳一的父亲拿了钱,颠了两下,看都没看柳一一眼,笑嘻嘻地朝着酒馆的方向去了。

      江洁身为人母也着实被恶心到了,但也正因为她身为人母,所以不想让这个受过虐、偷过东西的柳一跟着魏朝浥,免得带坏了魏朝浥。她下令道:“把他送到后院去,找个大夫看病,药费府里出,以后他就在后院打杂。”

      既收留柳一,又帮他看病,江洁已经仁善到极致了,魏朝浥一时也不敢提出要柳一的要求,向江洁作揖道:“多谢娘。”

      江洁晓得儿子心善,但要让他为自己的善良负责,否则日后他次次心善,次次都要府里为他买单,这也教不会他要负责到底、自知之明的道理,于是她说:“朝浥,这一百两,你付给我,不够就写欠条给我。”

      魏朝浥一愣,虽说自己做好了欠债付钱的准备,但没想到江洁真的这样要求。

      他是官府家的儿子,却也不是个纨绔的官二代。从小家里只按月给五两的零花钱,反正他终日在家读书,家里吃穿不愁,除非与大伯家的哥哥魏朝恒出去玩花得多。攒一攒、花一花,大概有五十两的剩余。魏朝恒经常嘲笑他哪有个世家公子的样子,手上一点钱没有,魏朝浥不是很在乎,13岁,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魏朝浥点头说好,就要随江洁进书房去。他回头想再看柳一一眼,却只看到已经被其他人抬起来的柳一,一截手指无声息地垂着。

      柳一是接近“无声息”的状态了,也没有听见那句“朝浥”,即使被人抬着,还是犹如坠落悬崖般的毫无依托,混沌的大脑转断断续续地运转着。

      刚刚那一振作,不仅让他晓得这世上是有人救他的,也让他晓得父亲每一次恐吓他,说“不要他”的话都是真的,就像抽在身上切切实实的藤条,这次的抛弃也实打实地抽在了柳一的心上,霎时间不知道把这一颗心往哪里放才能安全些,终日惶恐的他只得先用一层又一层的厚布将心裹了个结实,让它少受些外面的毒打才好。

      柳一在经历了有人愿意救他的喜悦,亲生父亲毫不犹豫的抛弃后,终于在把一颗心包裹得严丝合缝的厚布上开了个小洞,刚好够放下魏朝浥。

      这件事围观的人好不少,毕竟柳一父亲是在魏府门口闹的,人们都知道了魏府仁善,魏家少爷不仅天资聪颖,还是菩萨心肠,以后肯定能是个大人物。

      但魏朝浥并不太高兴,他的课业因为这事被父亲加重了不少,让他少了好些自由的时间,想去后院看看也去不了。但真让他生气的是,让自己背上五十两负债的人,竟然过了快一个月了也没来见他一眼,道个谢。他想问问母亲,但母亲总不给他提的机会。他问了章管家、张小甲和其他小厮,他们都支支吾吾,赶着干活儿似的退下了。

      柳一皮肉上的裂痕在第8天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斑驳的淤青还没完全消下去,搬重物压到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他在魏府里做着砍柴喂马倒泔水的杂活,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碌碌无为,不爱讲话也无人搭理,时不时被瞧不起他的小厮使绊子,挨揍一会儿,身上的淤青再严重一下。

      这都无所谓,总归会好的,不能好的,他也没有办法,柳一在意的是那个乐趣。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主子们都吃完饭去厨房拎泔水的时候,能偶尔远远地看到魏朝浥一眼。

      就一眼,透过翩翩公子的侧影看到朝浥,能让他高兴上一天。

      当柳一冒着冰冷的细雨跑到厨房时,单薄的衣服湿了小半,把十月的寒冷一丝丝地传入柳一的身体里。但柳一还是感到热,不仅因为跑步了,还因为等会可能看到他每天想看的魏朝浥。

      他拎着沉重的泔水桶出去,在平时站的地方照例停了一会,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也没有见魏朝浥路过这里。

      是了,今日下雨,魏少爷怎么会淋雨走这条路呢。

      柳一不是常常能看到魏朝浥的,现实逼得他不得不习惯失落的心情,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尤其失落,一时半刻好不了的失落,可能是这几天一直做噩梦,梦到自己被车轱辘压没了半边身子,梦见有人被之前噩梦里的那条鞭子打得晕死过去。

      他盯着路上的小亭子一动不动,看到了重影才想起来手头上的事。乌云越发阴沉,柳一缓缓走向后院。

      柳一不知道魏朝浥的屋子是哪间,他问过一起干活的小厮,只问出来个大概,都是白天黑夜忙着干杂活的人,谁也不愿意理会这个特地问少爷房间位置的人。

      他问过出来取食的张小甲,张小甲是告发柳一偷东西的人,头一个不待见柳一,当即骂了他一脸唾沫星子,打了他一通,没好全的肋骨疼了一晚上。

      他也曾从悄悄跟踪过魏朝浥,奈何不能被其他人看见,手头上总是被塞满了事情,跟了好几次才知道魏朝浥的院子在哪。柳一不敢靠近魏朝浥的院子,一是害怕魏朝浥沾了他的煞气,平白抹去了魏朝浥的安宁,二是自己一直欠魏朝浥一句谢谢,那是朝浥在乎的东西。

      魏朝浥中午吃了饭就被父亲魏启仲叫去提问读书了。连日来的苦读不是没有用处的,魏启仲对魏朝浥流畅的回答很满意,嘴上说着要更加严苛,但一看推门进来的江洁,就给魏朝浥放了半天的假。魏朝浥笑嘻嘻地向江洁作揖,想着以后有事还是得找母亲啊,父母恩爱,再好不过了。

      想起父母,魏朝浥不由得想起被父亲虐打的柳一,吩咐张小甲回房待着后,就走到了后院。

      后院房子面前的空地上胡乱地放着劈了一半的柴禾,角落里隐约传来人声和重物敲击的声音。魏朝浥皱了皱眉,向声音走去,看到的场景让他大为震惊。

      三个小厮把另一个小厮逼在墙角,一个人拿着一个柴禾向蹲在地上的小厮身上不停地砸着,嘴里骂着:“让你劈个柴也劈不好!倒个泔水要那么长时间?章管家骂我,你就得挨打!这么点事做不成!”

      像柳一被父亲虐打的那团无名火又在魏朝浥的心里燃了起来,他扯过一个小厮的后领,一拳毫不犹豫地栽到了小厮脸上,吼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打的小厮正要反驳一句“你是什么东西”,看到大动肝火的自家少爷,就赶紧丢下手中的柴禾,战战兢兢地作揖:“少爷……”

      地上被打得蜷缩着的小厮听见这称呼,猛地抬头,愣怔地盯着来人,抬头正是魏朝浥的右手腕,那手腕一圈的皮肤颜色隐约有些不同,小厮的喉咙顿时比刚刚被打时还要干涩。

      魏朝浥没再揍剩下两个始作俑者,同样震惊地看着地上的人,是柳一啊。

      魏朝浥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气,冷冷吩咐道:“去把章管家叫来。”,朝柳一伸出手,问道:“还能站起来吗?”不温柔,也不带着怒气和冷漠。

      “能……”,柳一没有扶着魏朝浥的手,而是撑着墙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我……我手脏。”不要弄脏了你的手。

      柳一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看到魏朝浥。他想的都是他在一个艳阳天,干完活回来的路上偶遇魏朝浥,恭恭敬敬地向魏朝浥行个礼,道个谢,表示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不是像这样的阴雨天,自己一如一个月以前的落魄、可怜、毫无尊严可言地在魏朝浥面前,心里万般恳求着虚幻如影的施舍和救护。

      柳一今日见到魏朝浥了,但并不高兴,十月初的风吹起他肮脏又湿哒哒的薄衣,看着魏朝浥的手腕,柳一更冷了。

      魏朝浥放下手,看着畏畏缩缩的柳一,心里五味杂陈。他惭愧又迷茫,源头是他,源头之下的柳一过得并不好。

      千种万种自我怀疑想法在魏朝浥的脑子里迅速成型发展,十三岁的他饱读诗书,此刻却深受来自是非善恶的深刻震颤。他恐惧,也渴求答案,直到他听见轻轻一声“谢谢”。

      柳一在章管家来之前,终于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魏朝浥的身旁。比魏朝浥矮了半个头的他低声说了声“谢谢”。

      魏朝浥心里的石头猛地落下地,呼了口气,说道:“没事,我们先回我那,给你找件厚衣服。”

      章管家匆匆赶来,魏朝浥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三个小厮,简单说清原委,咬着牙让章管家严厉管教才作罢。

      阴雨天的潮湿裹挟了两人行路,魏朝浥虽得了句“谢谢”,但还是埋怨道:“我最近被父亲看得紧,不得空出去,你有事就该来找我,是我保你的呢。”

      柳一点头如捣蒜:“是,是我错了。”

      魏朝浥一看柳一如此卑微,气不打一处来:“硬气点儿,柳一,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觉得你弱,你才是真的弱。”

      柳一嘴角带笑,十分自然地回道:“好的,朝浥。”,自然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没叫“少爷”。

      “你叫我什么?”,魏朝浥比了比柳一的身高,翻出了以前的外衣和裤子递给柳一,好像被侵犯了少爷的尊严似的,阴森地问道。

      “少爷……”,柳一又低下头,小声地改了口,可怜兮兮。

      魏朝浥叹了口气,还以为柳一硬气起来了,一吓又回去了。魏朝浥倒不在意叫什么,他不把柳一当下人,至于为什么把柳一当自己人,只能解释成“柳一的可怜被魏少爷撞上了,同情心泛滥了”,再玄乎一点解释就是“机缘巧合”。

      柳一接过了衣服,又看到了魏朝浥的手腕,果断地问道:“少爷,您的手腕受过伤?”,柳一太想知道那个答案,以至于问得唐突又无礼。

      “啊,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魏朝浥抬手看了一眼,皱眉说:“把你里面的衣服脱了,湿的还穿身上。”

      柳一动作一顿,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先脱光再穿衣服的话,那少爷您能不能出门?

      “换呀!”,魏朝浥催促道,柳一这身又湿又脏,简直看不下去。

      柳一加快穿衣速度,但心事沉着,嘴上问着:“那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很疼啊?”

      “不觉得疼。我娘说是小时候奶娘没注意烫坏了,我爹和一些亲戚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谁知道呢,你是没仔细看,仔细看了这花纹就像环环相扣的铁链子。我总觉得我爹就是因为这个印记才对我严苛的。”魏朝浥看到柳一换到下身,眼睛转了一边。

      “我看看可以吗?”,柳一倏地把裤子提到了腰际,巴巴儿地凑过去看魏朝浥的手腕。

      “嗐,这有什么好奇的,就是个印记,不疼不痒的”,魏朝浥嘴上对柳一的好奇心不屑,却把手伸到柳一眼前。

      柳一低头细细看了那纹路,果真如魏朝浥所言,密密的方形环扣颜色比周围肤色略深,斜在静脉白皙的皮肤上,与梦到过无数次的锁链有八分像,扎着柳一的眼。

      柳一呼出一口悠长的气,再抬眼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说:“说不定你真是天选之子呢。” 心里翻江倒海地想着自己在到底哪里见过魏朝浥。

      魏朝浥瞟了柳一一眼:“这话可不能乱说。”

      柳一木讷地点头,极力回忆着自己可能与魏朝浥发生的交际,虽然柳一跑跑溜溜,东集市西大街的都去过,但如此富贵的公子是真没印象。

      魏朝浥先向江洁透支了十个月的零花钱,连带之前的50两银子,硬是从母亲手里买回了柳一的卖身契。问了柳一要不要出魏府,在外面做个自由人,柳一连连摇头说“不要”,大有被抛弃的可怜样子。

      魏朝浥欣然留下柳一,特地召集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指着柳一,警告他们说:“这是我的人。”他又在无人的地方,跟柳一强调着:“你是我的人,以后谁欺负你,就打回去。”像极了小霸王。

      本来就不富裕的魏朝浥因为付了“一大笔钱”,成了官家公子里最穷的一个,连柳一的药,都是熟悉魏府的大夫看柳一可怜送给他的。

      柳一得了一个月的工钱20文,从后院搬到了魏朝浥的院子里,以后就当是魏朝浥院里的人,府里不再发工钱给他了,他也成了长工里最穷的一个,一点工钱都没有,但也是最忠诚的一个,忠诚到退出主人的生命以保主人安全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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