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梁》夭羚

3、造反

　　栖渡走后，明释才敢大喇喇地把背箩筐里的卷纸倒在桌面上。摊开一看，竟然是扶佘族八部疆域图，大到高山、冰川、祭坛，小到炮台、粮草营、王帐毅然在列！

　　假和尚果真不是来纯念经的。

　　“跑了两年，总算摸清楚了。不过解夫娄派了重兵驻守冰渊一带，连自己的王帐都没这么紧张，我试了很多次都没办法进去，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明释收起了刚刚玩世不恭的嘴脸，沉声道。

　　“无碍，用不着那里的地形。”烛光在萧浔脸上闪烁着，落下一片立体的阴影。

　　明释思索着：“半年前三朝元老伏波将军程豫，带领边境破狼军掀杆而起，直指京都洛阳。然气运绝于百丈宫门之外，陛下御帅亲征，破狼节节败退，背水于南闽族边界。”

　　然而程豫并未打算成为“天下第二莽夫”血祭江东，当机立断，调转矛头攻了南闽族一个措手不及，将西北六千里地收入囊中，并改藩国号为蜀。

　　至此两国对峙，西北地域长达两百多年的平静宛如黄粱一梦，乍起涟漪。

　　“此番蜀国攻打扶佘，而扶佘向晋国称臣，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今上的脸，以后西北地域怕是要不太平了。”明释一语成谶。

　　明释忽然正色，俯身作揖道：“太子殿下，此处位于河岸，最近的闻砧楼暗庄也在百里之外，战火将临，此地首当其冲，让臣护送殿下速速离去！”

　　萧浔眼神片刻未偏离图纸，仿佛没有听到旁边人的话，兀自用炭笔勾起了扶佘三处炮台港口，仔细一看，背后都直指解夫娄王帐。

　　“将这几处裁下，派几个暗客用晋军的箭射进蜀国军帐。今夜就去，约摸着蜀军该抵达乌里木河南岸了。”萧浔淡淡的声音响起：“别再叫什么太子了，我也不是，别扭得慌。”

　　建元老皇帝要是知道儿子帮着造反军攻打自己的臣国，怕是后悔二十年前没有自宫了事。

　　明释：“……是。”

　　忽然想起什么，明释问道：“要不要告诉小燕……栖渡一声，蜀国即将来犯？让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萧浔浅笑一声：“她啊，她可比南闽族可怕。我们打个赌吧，解夫娄是会将扶佘军主力压在前线，还是后院呢？”

　　“后院”二字，明释一听便明白了：“什么！她要造反？”

　　萧浔攥了攥左手心，掌中仿佛萦绕着一点女孩的发香。

　　“师兄，把学堂屋顶的那四片瓦补上吧。”

　　明释：“啊？”

　　“她不会再来了。”萧浔手中揉搓着那串佛珠，垂下了目。

　　栖渡向祭坛处飞奔，心中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解夫娄刚愎自用，当年程豫在乌里木河让他颜面扫地，这次哪怕拼上身家性命，他也定不会让蜀军渡江。兵营空虚之际，就是攻入禁地的最好时机！”

　　“只是不知道蜀国会从哪里攻进，从海角、蓝原、溪质三处港口攻入最好，能直捣解夫娄老巢，还能将主力军带离禁地。只能赌一把了。”栖渡暗想。

　　人兽共鸣后，主与兽的力量是共通的，栖渡一转眼就到了那个满目疮痍的祭坛，而后向着万丈深渊纵身而下！

　　“轰！”栖渡稳稳落地，脚下的冰面裂成了蜘蛛网。

　　“神女在上，助我等召唤师救出应龙！”一个黝黑壮实的年轻扶佘男人猛地单膝跪在栖渡面前，额头的刀疤昭示着他的从军经历。

　　跟随着格里狮的步伐，不大但整肃的军队齐齐下跪，一百柄长枪抵地刺天。

　　栖渡顿了顿，还带稚嫩的声音朗声说到：“自解夫娄上位三十多年来，其党以雷霆手段囚禁、虐打、奴役应龙群，镇压、逼迫、荼毒召唤师，小女斗胆冒领先神女之名，以性命为枪，□□为盾，攻入禁地，放出应龙。”

　　“众召唤师可愿追随！”

　　“愿！愿！愿！”人声响彻云霄，震得冰涯上的积雪纷纷崩塌，落在扶佘男儿们赤裸的手臂上。

　　驱使应龙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神力，而是人与兽之间共生死的情意。解夫娄捅在应龙身上的刀子，也是一刀一刀地捅在了他们的主人身上。

　　栖渡用了将近八年时间，一个一个地去找愿意与应龙共生死的召唤师，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用稚嫩的手段，一点一点地组建起这只军队，只为了今日一战。

　　他们深知，失去对应龙的操控力的召唤师对上扶佘军宛如飞蛾扑火，但哪怕战到最后一人，他们也要轰烂所有的铁笼！

　　在造反大军静静在深渊深处等待烽火亮起之时，海角、蓝园、溪质三港的冰堡被炮火轰然炸裂！

　　蜀国的军火有如排山倒海之势，横扫千里冰原，火光和呐喊很快连成一片。

　　“报！王，蜀军沿乌里木河北上进犯，我军海角、蓝园、溪质三港遭袭！”一个头破血流的扶佘兵浑身焦黑滚入王帐。

　　“程豫！”蜀字仿佛一把尖刀，捅入了解夫娄的鹰勾眼。他瞠目欲裂，一手拍裂了狮骨椅扶手。

　　“他既然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西尤，调动全军沿江部署，一个空隙也别给他留，放入一只苍蝇我就砍了你的头颅，给哈斯德下酒！”解夫娄指着左护法怒吼。

　　“三思”一词卡在西尤喉咙里将咽未咽，他飞速地衡量了一下自己和全军的性命孰轻孰重，果断地把话囫囵个地吞了下去。

　　深渊里望烽火，就仿佛星空中一点，竟有着一丝诡异的浪漫。

　　栖渡换上了一身短衣紧裤的玄色骑装，玫红色的长发用檀木枝簪在脑后。

　　她右手食指上套着一只指环——铭为蝉翼的指尖刃反着让人悚然的白光。

　　她娘死前什么都没给她留下，除了一身要她命的摄心蛊，和随意教的指尖刃刀法。指尖刃本是蜀中刺客身怀之技，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点婉转浅弱，但在栖渡手里却只剩下了一派肃杀。

　　十一人无声滑下陡直的冰涯，只见上百座三人高的铁笼屹立在底，像毒蛇的排牙，发黑发臭。

　　他们隐去了步伐，用内力封住了呼吸声，在应龙庞大的身躯遮掩下，逼近了看守堡垒，转眼放倒了留守堡内的看守，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格里狮手中短刃从背后割断了一个守卫的喉，摘下面罩向栖渡道：“神女，打开笼子的钥匙在何处？”

　　“哈哈哈哈哈哈，钥匙？没有钥匙！”还未等栖渡回答，一个雄厚的男声传来。

　　“姬希诺，父王早就想到你这个贱种不会这么安分，早早命令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此处。”解思葛裸露的半臂捶打着脖子，笑到：“你不会以为你集结军队的小动作能瞒得过父王吧？”

　　十位召唤师哪怕再淡定，此时也纷纷变脸。

　　解思葛乃族内公认的最壮硕年轻人，他们在场没有一人能打赢他，更何况周围还有不断集结的士兵。

　　神女再厉害，也只有十五岁，更何况她的应龙并不在此。

　　栖渡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嗤笑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解思葛，父王的第三个儿子，原雁南部公主所生。民间传闻南部公主出嫁之前早已有未婚夫，南部王为表忠心不得已帮打鸳鸯，逼女儿出嫁。听闻出嫁之日公主哭声不绝于梁。”

　　“你这个贱种在发什么疯？！”莫名其妙被灌了一耳朵父母之间爱恨情仇，解思葛发怒道。

　　栖渡甩了甩右手，一滴滚圆的血珠从指尖刃中划出，她缓缓开口道：“我这个父王头发挺多，但绿帽戴了不少——如果我是贱种，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解思葛瞠目欲裂，天之骄子的他哪里忍得别人说他血统不纯正。周围手下恨不得原地自封双耳，生怕被这一耳朵的王家秘闻拖累得没了性命。

　　“你放屁！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解思葛提刀就要上。

　　“慢着！我想说，要不你看看窗外，哥？”栖渡上挑的眉眼充满了戏谑。

　　窗外一颗巨弹轰然落地，轰开四座铁笼，瞬间火光四起，满目亮白。

　　“你在拖我时间……咳！”没给解思葛回头的机会，栖渡在众人一眨眼间闪到了他身后。

　　她十指深深掐住他的手臂关节，向上一百八十度直接扭断。同时右手指尖刃卡住了他的咽喉。

　　召唤师们：刚刚谁说十五岁的小姑娘打不过大男人的？

　　解思葛：“你耍诈！”

　　栖渡：“这种招式只能骗骗傻小子。”

　　傻小子解思葛：“那我娘她……”

　　“那个啊，”栖渡揉了揉耳朵，打断他说：“我瞎编的。”

　　众人：……

　　懒得和他废话，栖渡直接开口命令道：“全部给我退到冰涯之上！谁敢向前一步，你们的主君，死！”

　　连续三发炮弹打下深渊，百余座巨笼被掀起，应龙们重获自由之神，浑身浴血地问天长啸！

　　万里疆界之走兽驻足匍匐，千韧高空之飞禽折翼低飞！

　　曾经让晋军都恐惧的召唤军由存当年风采，哪怕他们的伙伴在笼中不知是死是活。

　　应龙在笼中匍匐的残躯，点燃了每一个召唤师心中的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