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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你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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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榷忐忑不安地走在校园里,帽檐压得极低,只要闲暇就捂着左眼。
这所学校也是一所高等私立,嫌贫爱富是刻在骨在里的,所以那些孩子更愿意去找学校里地位更高的人,譬如纪尧;对那些不显山露水的普通人,比如商榷,不屑一顾。
为了能错过目光交汇,商榷总是第一个去学校,早早地就趴在桌面上睡觉,直到上课铃才会抬头盯着黑板做笔记。然后,下课铃一打,立马趴在桌子继续装睡。
纪尧看着他就累,次次想找人,次次都团在角落里。
偶尔,他也会塞一些小零食给商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吃的,垃圾桶里总会有熟悉的包装袋。
新课程表里多了几节美术课,老师要求两人小组共同完成作业。许多人争先恐后地要和纪尧组对,结果纪尧指名道姓要和商榷一组。
正在观望外面风景的商榷,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吓得赶紧低下头,说:“不要。”
“纪尧,他都不愿意了,你看看我啊!”
“是啊,我学的就是绘画……”
“我还会……”
纪尧破开乌泱泱的人,“行了,行了,快上课了!你们赶紧走开。”他走到角落,堂而皇之地把人牵到自己的位置,“同桌,麻烦换一下位置。”
“好,好。让给你。”
纪尧心生欢喜,胳膊撑着脑袋,整个人已一种非常扭曲的形态趴在桌上,“商榷,要不你和做同桌吧?”
“不要。”
说着,头更低了。
突然纪尧凑到耳边,呼出的空气打在他的耳垂。“放心,我在你的左边,可以帮你盯着他们!绝对不会注意到你!”
“你,你别离我这么近。”商榷说,“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纪尧却皱眉,“你要适应他们,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会把他们打趴下!”
一道雄厚地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你要把谁打趴下?”
纪尧猛得抬头对上体育老师的目光,“薛老师,这节是美术课啊!您这是──”
“我就是路过,看你在欺负同学。”薛异指了指缩在桌边的商榷,“上个美术课都不安分?”
纪尧将人拉回来,打诨:“我怎么会欺负他呢?你说是不是,商榷?”
“是,没有。”
商榷感觉头顶灼烫难忍,祈求这个老师能早些离开。
“商榷?你就是一年都没上体育课的商同学?老师正想问问你──”
“诶,薛老师,我们下节体育课上说,”纪尧望向门口典雅大方的女士,“别耽误美女美术老师上课啊。”
薛异连声道歉,退出教室。
纪尧听到商榷长吁一口气,身体也不似刚才紧绷,只是左眼的蓝宝石已然蒙上层层泪雾。
商榷要再这么下去,别人没把他逼疯,自己就先精神失常了。他以前住的地方人不行,现在已经到了这边,应该会变好一些吧?
什么时候他能大方露出来他的漂亮眼睛就好了……
“纪尧,纪尧,老师让画大海……你会吗?”
商榷拉衣袖,让人回神。
“会,我什么不会!不就是大海吗?蓝色、白色,再放点绿……”
“不要黑色吗?” 商榷看了看投影,又看了一眼纪尧纸上的图画,“这样画出来会和别人不一样的。”
“你喜欢和别人一样?”纪尧拿着画笔一点点勾勒出浪花来,“我就喜欢不一样的!如果和别人一样了,我就会立马扔掉不要。”
“我想和别人一样。”商榷把黑色的颜料推到纪尧眼前,“你图一点吧!一点儿也行……”
说的一点,就一点,黄豆大小的一点。
不出意外,纪尧的作品又被单拎出来了。
“纪尧你们组的图为什么和大家的不一样?”
“老师,您说了那只是参考。我能画出其他的,为什么一定要和大家一样!”
“挺好的!老师没别的意思。我的美术课就希望有这样的学生,这才是……”
“你看吧!和别人不一样有什么可怕的,”纪尧坐下之后向商榷邀功,“你在害怕什么?”
商榷回到角落位置前告诉他:因为你是纪尧,我不是。
往后的几天再没有美术课,纪尧又变回原来只能从商榷身边路过,什么也不能做的人。
因为我是纪尧,他不是?
一连几天,纪尧食不下咽,小伙伴叫了他几次都没答应出去玩,就缠着商榷问是什么意思。商榷又三缄其口,有意疏远自己。
商榷本以为没了纪尧那颗耀眼的星星,生活就会恢复平静,安安稳稳地度过六年的时光。可是,糟糕的事情才真正开始。
星期五轮到商榷和另一个同学值日,往日纪尧都会坐在空位置上发牢骚。这几天因为和他不对付,早早就走了,至于另一个同学是被商榷赶走的。
值日打扫的时间是他在学校最惬意的时光。
确认楼道里没人后,从里面反锁好门,把帽子摘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教
室后面有一面小镜子,每次倒垃圾时,商榷会用余光瞄一眼。
他老是听纪尧说他的眼睛好看,听得多了,连自己都有了那种错觉。
“明明很可怕。”
一半是正常的褐色,一半是蓝色,中间还有一个诡谲的黑点。
没错,那只病态的眼睛和纪尧画中的景相差无几。碧海白浪,却被一个黑点,毁了欣赏兴致,又怎么能让人喜欢起来?
“还有五年时间,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
商榷振奋起精神,拿好帽子准备出去扔垃圾。
“商榷,生日快乐!”
是纪尧和他的伙伴,高兴亢奋的人对上商榷的异瞳,瞬间鸦雀无声。
其中,一部分眼神和纪尧是一样的,但绝大部分的眼神并不友善。
厌恶鄙夷的目光、戏谑的嘴角按耐不住地上扬,如果蛋糕在他们手里,他们应当更愿意砸过去,而不是站在那里看戏。
商榷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胳膊和肩膀开始颤抖,相连的每一块肌肉变得酸痛麻木,如钉在原地般。手指戳破了垃圾袋,那袋垃圾从手中脱落,仍由灰尘纸屑全部倒在自己身上。
那种感觉就像你没有被蛇咬过,可当它向你吐蛇信子时,你依旧会胆战心惊,依旧会哆嗦不停。
脚下生根,动弹不得。
“商榷,你……”
纪尧也怔住了,向后退了一步。
惶恐的眼神渐渐聚焦,冷冽中透着股股寒气,黑色的瞳孔汇成微弱的一点,秘境里的海妖目露凶光,远远凝视着无知的凡人。
“你也在害怕吗?”商榷尽量保持平静,“为什么后退?”
“我,我,没有,商榷,你别这样。”纪尧端着蛋糕的手止不住地在发抖,“我去,别再抖了!”
商榷僵硬地捡起帽子,弹了弹上面的果屑,严实地遮住自己面容,推开愣住的众人,慌张出逃。
“不,不是,商榷!你等等我!”回过神的纪尧把蛋糕胡塞给旁边的人,追了出去。
他是在一楼的积满污垢的角落里捡到商榷的。
商榷像是陷进一种不可名状的噩梦中。“别,别打我!求你们了!我会躲得远一点,求你们……”
纪尧小心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商榷?你还好吗?商榷?”
“商榷,我刚才没有害怕!我只是没有见过你这么凶,”纪尧顿了一下,“我就想给你个惊喜而已。真的,你相信我!”
“纪尧,捉弄我好玩吗?商榷整张脸埋在胳膊里,“是不是觉得挺好玩的?”
“我没有要捉弄你!大家之前都会给好朋友准备这种生日惊喜的!”纪尧说,“你为什么要把大家想得那么糟糕?”
商榷没有与他争论。
因为纪尧太干净了,干净地就像出生在王室的王子,受万人追捧,有那种没有被沾染过尘埃的纯真。
他根本不会懂,小孩子才是最残酷的。
他们欺负别人不为其他,只是为了好玩!别人的恐惧、愤怒、尖叫、嘶叫或是任何反应,都会让他们开心和满足。
只要看到他们的脸、听到他们的声音或名字,甚至是相同的神情,都会下意识地害怕、逃跑,勾起无数可怕的记忆!
而这些,纪尧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理解?
“你就当不认识我,行吗?”
他背起书包,疲惫地走出大厅。
接送他们的司机在校门口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见到商榷灰头土脸的样子,赶忙上前问询。
“有纸吗?我身上脏,会弄脏车的。”
司机把孩子抱进车里,“是不是受欺负了?告诉叔叔,有没有受伤?”
商榷说:“没有。垃圾袋口开了,撒在了身上。”
司机从手扣里取出湿巾纸将哭花的脸擦干净,又将准备好的小蛋糕递给商榷,顺便等迟迟未到的纪尧。
纪尧听完心里也很不舒服,赌气腹诽:不认识就不认识!
那家蛋糕店离学校比较远。纪尧为了能拿到刚做好的蛋糕,放学铃一响就狂奔过去,开门之前还在大喘气呢!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
“哼!真是的!大家也没说什么啊,有必要——”
教室里还有人?
“我去,原来商榷是因为残疾才骗我们说是眼睛受伤啊!有点可怜……”
他才不是残疾!但确实有点可怜。
“可怜?你们刚没看到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哪里可怜啊!”
商榷才不吃人!
“不过,他的眼睛感觉很酷啊!我也想拥有!但是我想随时能变回来的那种。”
有眼光!要是我,我才不要变回来。
“酷吗?他那个样子像极我家哈士奇夺食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哈士奇?阮晋我记住你了!
“哈士奇?听说他是寄养在纪尧家里的,那不就是纪尧养的狗吗?”
纪尧踹开门冲进去,让他们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纪尧,你不是去追商同学了吗?”阮晋拉着另一个人退到角落,“我们也,也就是开开玩笑而已啊!”
“开玩笑?那我也和你开开玩笑!”纪尧把垃圾桶里东西全都泼在他们身上,“商榷是我弟弟,你们说他是狗,那我在你们眼里又是什么!”
垃圾桶里还有他们喝完没拧好的饮料,混着各种果核,泛着一股酸味。
其他人捂着鼻子,吓得直往教室门口退。
“站住!”纪尧拿着扫帚转过去,“以后我要是再听到你们说一句商榷的不好,见你们一次,我打你们一次!”
“好好好好。”
纪尧把扫帚扔到那两人身上,“你们是自己转学?还是让我爸帮你们转学?”
两人仰起头,鼻涕和眼泪顺着光滑的皮肤滑进洞开的黑漆漆的口中,“什么意思?纪尧你真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吗?”
“巧了,这间学校就是我爸花钱盖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纪尧从座位上随意装了几页纸,路过两人时,又气愤地返回去补了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