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岁月》獾院小级长

20、解放1949

　　这是一个新年，是在多年战事后第一次有了年味的新年。

　　林谦拎了条鱼走在巷弄里，又回到这里了，五年前北上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战争的味道渐渐消散了，这里总算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林谦的回来是因为陆子峥，陆子峥已经带着陆陶住回了这里。

　　那年张昌武抱着陆子峥说，这里不是他们的家。而陆子峥说因为张昌武在这里，所以算个家。

　　林谦看了眼手里纸条上的地址，一时没注意自己对面横冲直撞来了个孩子，那孩子的个头刚好一头撞在了林谦的胃上，林谦痛的蜷了腰，连手里拎的鲜鱼都差点脱了手。

　　“陆陶！”那孩子身后传来了担忧生气的喊声，林谦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小鬼。

　　原来他是陆陶，怎么改姓了？不过估计他连他父亲都记不得了，哪还记得自己。

　　陆子峥手里提着一个装着腊肉和青菜的篮子，快步跟了上来，当年属于他的锋芒终于泯然众人中了。

　　陆子峥一把把陆陶揪到了身边，正要抬头向林谦道歉，自己的肩就被握住了。

　　“陆子峥？”林谦欣喜的说。

　　陆子峥眯了眯眼睛，方才认出眼前的人：“……是你？”

　　“我正要去看你呢，喏，”林谦提了提手上的鱼，笑说，“这就是给你们买的。”

　　“看我？”陆子峥愣了一下，表情不太自然的说，“……谢谢你的鱼，那就来我家一起吃顿饭吧。”

　　林谦点头答应，两人便并肩走过了一段颇为荒凉的阡陌小路，一路上杳无人烟。

　　“你的家是这里？”林谦惊讶的环顾了一下大门周围的环境，又确定了一遍才说，“这不是我们从前的营房吗？”

　　“嗯。”陆子峥笑笑，没做再多解释，轻轻推着陆陶的后脑进了院门。

　　林谦跟在陆子峥身后进了院门，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十分的敛缩俭朴。

　　陆子峥回身接了林谦手里的鱼，与手里的菜篮一并递给了从房里迎出来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只冲林谦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林谦看着这一幕有些难以置信，这一系列动作自然熟稔，应是一同生活了许久。他竟不知陆子峥已经成了家。

　　陆子峥看出了林谦的疑惑，似乎很是疲惫，并没有去解释。

　　陆子峥说着要去备课便钻进了里屋，留林谦一直很是局促的坐在饭桌旁等着。

　　饭做好了，女人端了菜出来，林谦刚想道谢说句弟妹辛苦了，女人就开口喊着陆子峥。

　　“哥！来吃饭了！”那女人看上去的确年轻，又对林谦羞涩一笑，“哥哥，我没怎么做过鱼，你尝尝看。”

　　“珊姨我的小板凳呢？”张陶也很自然亲切的叫着那个女人。

　　“在那儿呢，”女人一指摆在角落里的矮凳，又喊着：“哥！快来吃饭！”

　　林谦看着这一家，这柴米油盐的生活莫名让他看的鼻酸，他突然理解了张昌武为什么羡慕自己。

　　陆子峥揉着自己的肩膀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摘掉了架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坐在桌旁。

　　“陆珊珊，你盐又放多了。”陆子峥尝了一口菜，无奈的说。

　　陆珊珊给了陆子峥一个白眼，说：“谁让今天你不在我边上帮我尝菜！”

　　林谦再度困惑，他来回看着这二人，默默地咀嚼着的确极咸的菜。

　　林谦不时给自己灌着水，好让那菜勉强能够下咽。

　　陆子峥嘱咐陆陶：“把菜在水里涮一下，多吃点米饭，免得咸的伤了喉咙。”

　　看大家这一顿饭吃的很是艰难，陆珊珊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陆子峥看着她那歉意的模样，又一笑，说：“珊珊辛苦了。”

　　林谦也跟着点头道：“辛苦了。”

　　陆珊珊这才安心一笑，低头吃起了饭。

　　饭后陆子峥又说要备课，起身就往屋里走。

　　林谦终于坐不住了，拉住了陆子峥。

　　“这个给你。”林谦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递给陆子峥。

　　陆子峥一眼便认出了它，那块自己当年亲手为张昌武带上，贴身切肤的护了张昌武十三年的碎玉。

　　陆子峥默默地接了玉，终于坐下身来，又邀林谦坐下：“坐。”

　　林谦叹了口气，跟着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人仍是相对无言。

　　南方的冬天山寒水瘦，院里的树枝疏朗，种着许多此时暂时败落了的花。

　　“你妹妹？”林谦看了看在洗碗的陆珊珊，好奇地问。

　　“在X城救回来的，味觉和嗅觉都被炸弹熏坏了。”陆子峥淡淡的解释。

　　“是这样……”林谦有许多事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你怎么样？还好吗？”

　　“好啊，”陆子峥手里摩挲着那块玉，目光越过院墙看向天边，“人生也不是不能只靠回忆走下去。”

　　“可是回忆是欺骗人的。”

　　“不，回忆是安慰人的。”

　　林谦沉默了，眼前这个仿佛对一切都淡漠的人让他有些尴尬，他知道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的心湖泛起波澜的人或事了。

　　“为什么不回北京去呢？”林谦问。

　　陆子峥摇了摇头，说：“因为那里已经不是老北平了，而这里是他的灵魂守着他的袍泽弟兄们酣睡的地方。”

　　“抱歉，我没能将张师座的遗体带回来。”

　　“也许我没有看到更好，至少这样我会想象他的离去是平静的。”陆子峥轻轻笑起来。

　　林谦有些敬佩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像是一个出离尘嚣的守望者。

　　“你好像种了很多花？”

　　“我想要和他一起把年轻时没看过的姹紫嫣红看完，晚上，我们就会枕着花香入眠。”陆子峥笑的很幸福，也很凄凉。

　　林谦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想为你们写个纪录，你愿意吗？”

　　陆子峥叹了口气，摇头拒绝道：“有多少故事可与人言呢？”

　　自己的好心再次被拒绝，林谦又是一阵语塞：“……我只是想将这段峥嵘岁月妥善的交付后人，因为他们不能忘记。”

　　陆子峥有些被说动了，却还是无所谓的说：“什么峥嵘岁月？既没有气壮山河，也没有什么歃血为盟，顶多是那年他说过，小人物要去解决小问题……”

　　泪水终于一点一点的将陆子峥的睫毛打湿，那一股温热暖了他已经冰了很久的眼眶。

　　可是他仍然没有给林谦任何答复。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转头间，多少意气风发的人都变得发秃眼垂了。

　　林谦又一次造访陆子峥，他抱着胳膊看陆子峥浇花，说：“这是我第八百次问你要不要写了，你再不同意我可能就要入土了。”

　　陆子峥偏头瞅着这个执着的老头子，终于摇头一笑：“写吧写吧，不然我可给你这辈子留了个大遗憾。”

　　“真的？”林谦几乎有点不敢相信，他的老眼里闪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亮光。

　　“真的。”陆子峥淡淡的应道，仍专注的浇着自己的花。

　　“那你想怎么开始这个故事呢？”林谦兴奋的问，恨不能他现在就握着笔杆子埋案狂写。

　　陆子峥放下了喷壶，摸了摸胸前的碎玉，说：“就说……”

　　就说这是一个好时代，好到常常让我遗憾，要是他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