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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芦花乡。

      贺天宝如门神在立,丢了一地烟屁股,草纸卷烟叶子,烧到头都成了黑灰,被鞋底刻意碾成一缕缕,似是触目惊心的猫抓痕,一如贺天宝的心情。

      快马加鞭,昼伏夜出,为的就是攻甘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到了际阳边上马舒夜却下令就地驻扎,此处易攻难守,若是甘马前来,岂不是任人宰割?

      “小板子。你去叫一声门。”贺天宝走到小板子跟前,焦躁道。

      “我不敢……”小板子将手抄在袖管里,佝偻着背吸了下鼻涕,怯生生地回着话。贺天宝不由怔了一下,暗叹一声,马舒夜可真会使人,这小板子被拉进府里的时候他是看到的,那时还眉清目秀,虽是瘦些但也带着生气,这才跟着马舒夜多少日子就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老头样。

      贺天宝支使不动他,又不敢高声喊——三日前马庆云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当即便从窗扇里飞出个茶盏来,碎得极凄厉。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贺天宝抄着兜冲马庆方道,“可大帅不出来,谁也没办法。”

      马庆方靠墙立着,闻听此言忽然大步走过来,一把捏住小板子的脖子,恶狠狠道:“喊,给我喊大帅出来。”

      小板子凌空而起,被迫出眼泪来——马军长长期军旅操练,五指若铁钳刚劲,险险令自己背过气去。小板子看着那张远近交替的脸,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他自小演练戏本子里的官斗宫争,通晓最朴素的官场规律:谁官大谁说话算数。马舒夜是大帅,惹恼了他无论是什么都能招呼到身上来,何况他官阶高,生杀大权在握,而这位马军长,虽然也是荣臣,可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怎么敢闹出人命来?于是,小板子愈发坚定地摇起头,如湿狗抖毛,毫不掩饰眼神中那份笃定。

      马庆方杀心大起,一个端尿盆的都敢直视自己,他这个军长颜面何存?

      “诶诶诶!”贺天宝拉开马庆方的手,沉声道:“你发什么疯?大帅还在里面呢,在他的院子里动他的人,你不想活了?”

      “大帅?若不是我认他,他是谁家大帅?”马庆方冷冷道,凶神恶煞。

      “都他娘的什么时辰了,还吵个屌/毛!”马庆云大喝一声,心中隐约觉得不妥,马庆方一向沉稳,马舒夜三日不出怎么就慌了手脚?在马舒夜的院子里公然挑衅,实在不像是他平日所为之风格。

      “吱——”门扇两边对开,飘出个人影来,面色苍白,在昏暗的油灯下只亮了半边,“进来吧——”说罢,转身疾走,连个请的架势也无。马庆方一怔,这就是马舒夜的新欢了,齐清的侄子,一样的傲气十足,但略有不同。齐清的傲,是从骨缝中透出来的,微微自眉梢眼角现出一半分来,令人在最得意的时候背脊骨发寒,世人皆为戏子,他独是看客,细微末节一一过眼,最是可怕。而庆丰,他是布袋里的锥子,虽不见形状,但靠近了便觉寒凉。

      锥子虽伤人,但不及巅峰时那堪破凄凉前景的一瞥可怖。不!马庆方抖抖大衣,别看庆丰现在只是个秘书,榻上的宠少不得要登堂入室,说不定会如那齐清一般将手伸到部队里来,趁祸胎未结,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什么事?”马舒夜盘腿坐在炕上,拥着一床绿底红花的簇新绒面厚被,披大衣,白色内衬小衫松了领口盘扣,闲散安逸。

      “大帅——”贺天宝顿了顿,双马不出声,他只得自己来打前炮,“古人说,一而再,再而四……”

      “是再而三……”马舒夜淡淡道,自被子里掏出一个绣了鸳鸯交颈的锦袋来,不知道埋头数着什么,神情极其认真。

      贺天宝噎了一下。马大帅是文化人,与文化人对话要有个文化人的样子,所以每每来见马大帅他总要先投身故纸堆,虽然不敢自比贾诩郭嘉,怎么也要做一个能文能武的吕蒙。只可惜……马大帅从未承过他的情。

      “继续说啊。”马舒夜抬了下头,冷冷瞧了一眼,接着从锦袋中倒出数十粒豌豆来,圆润饱满,滴溜溜在炕桌上打着转。马舒夜伸手拢了,数的分明,一共十粒,摆成一排,一个捱一个吃。

      “大帅,你这吃的有意思。”贺天宝说着话把屁股搭在炕沿上,拈起一粒豌豆,大吃大嚼,“炒的火候不错。”

      马舒夜脸一黑,正欲发作,却见修长的两根指头夹着一个豌豆放在了他跟前,马舒夜抬起眼皮子闷闷瞥了一眼,庆丰一乐,道:“不就一粒豌豆不是。”

      马庆方和马庆云不似贺天宝那般粗枝大叶,双双交换了个眼神。马舒夜这个人,太小气,他的东西旁人休想染指,就算是一粒豌豆也不行!在他手下保身,只能是他的工具,趁手即用,不合手则弃。

      一时明暗,心思四起。

      “嘎嘣——”又是一声清脆响,贺天宝浑然不觉马舒夜的异样眼光,冲马庆方和马庆云招呼道:“诶,奇了怪了,你说豌豆这东西咱也没少吃,不过大帅炒得好,来尝尝——”说着话往后一摸,胡乱地抓着,左拍拍,没有,右拍拍,亦无,贺天宝倏然回头,只见马舒夜平托着几粒豌豆,护犊一般,神情不善,“你到底有什么事?”

      贺天宝一愣,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大帅,你吃这个干吗?”

      “补肾——”马舒夜挑了下眉,躁意十足。

      “大帅可真是抠抠嗖嗖,要是爱吃我让人给你背上一袋子过来,一次数出十粒看着都憋屈——”贺天宝高声大嗓,马庆云和马庆方忍不住,暗自别过脸去,用了全身力气去压上翘的嘴角。

      “哈——”终于有人不怕死的笑出声来了。

      “你……”马舒夜的手指头指到贺天宝的鼻尖来,“下去!”

      贺天宝呆了片刻,磨磨蹭蹭自炕沿溜了下来,见马舒夜面色潮红,狠狠剜了自己几眼,于是不敢造次,找了个墙根蹲着,在庆丰久久不绝的笑声中沉默地抽着烟。

      “笑够了吧。”马舒夜冷道。“好……”答应着,又忍不住笑开了,庆丰揉着自己的脸颊,道:“贺军长真是真性情。”

      “过奖过奖——”贺天宝拱拱手,见他还有胆如此“谦虚”,马舒夜恨不得下去提着鞋抽贺天宝几耳光,不过,到底临行前齐清反复叮嘱过,不要待贺天宝太刻薄——所以这才不得已忍下这口气来,待回去再仔细收拾他。

      马舒夜长叹一口气,再次问:“到底是来做什么?”

      “攻打际阳。”说话的不是贺天宝,而是马庆方,他自怀中掏出一张行军地图来摊开在马舒夜的炕桌面上,指着那些红蓝的箭头道:“大帅再不动作,恐怕甘马就要打进来了,我们孤军深入,若是他们绕开部队,奇袭噶多就是断了我们的后路啊!”

      “驻守噶多的是哪支部队?”

      “是贺军长的129军的三师……”

      “贺军长,噶多有个闪失,你可付得起责任?”

      贺天宝抬眼冷笑,在砖地上碾了烟头,力太大,烟丝暴裂,恨不得钻出个洞来,“哼,老子129军守得地方,但凡是还有一□□气,就不会让人夺了去。”

      “那就好。”马舒夜在地图上滚着豌豆,淡淡道:“马军长,把作战计划说给我听听吧?”

      “甘马跟我们是老对手了,想引诱他们出工事是不可能的,而攻城战对我们而言更是劣势,这几天我着人封锁消息,一旦走漏风声,甘马必然会全力狙击我们,际阳坚城固守,外围又有援军,所以这一仗一定要打得快。我打算晚上攻城,炮兵轰过一轮,然后集中兵力攻打北门,北门工事较高,与其他三门遥相呼应,所以要先切断北门……”

      “兵力怎么配置?”

      “战斗打响后,由庆云带领第八军的二十七师先佯攻南门,带吸引部分兵力后,我带人进攻北门……”

      “你们亲自上阵?”

      “对,际阳城高难攻,我和庆云要亲自压阵,至于贺军长,留在芦花乡陪着大帅,129军待命戒备,确保噶多安全,并随时准备增援各部……”

      “啧——”马舒夜站起来,在炕上走了几个来回,众人就见那宽大的白色真丝裤腿迎风而抖,褶皱起伏,藏了些心慌。

      沉默许久,呼吸声渐重,马舒夜收住脚步,居高临下,仰望众人片刻,方道:“好!很好!就这样吧!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

      马舒夜抄着双手,与马庆方不对称地互望着,各异的心思虽不表露但令其余人等不安于室。

      “好。”马舒夜淡淡一笑,重新钻回被窝:“你们散了吧,夜了。”

      马庆方心头松下一口气来,双肩一掉,瞬间觉得不妥,便强笑道:“那就不吵大帅了。”说罢,看了一眼墙根的贺天宝,“贺军长还不走?”

      “不走!”贺天宝瓮声瓮气,“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次竟然给你做增援部队?我要跟大帅讨个说法……”

      “哼,这是大帅定下的事,贺军长不服么?”马庆方走到他身边,得意地弹着贺天宝的衣领,道:“贺军长,前线太危险,还是好好伴着大帅吧!”话音刚落,马舒夜一下翻了起来,“你们先走,贺天宝,给我讲讲明天军部的防护!”

      不过是个尕娃!

      马庆方轻推门扇,跨过门槛的瞬间微微勾了唇角,眼角飞了些许得意,甚至再无兴致回望一眼。得意,且不过是半刻风光,代价高却短暂,往往累累富贵不过只失于一时之疏。若他回望,怎么会不见那锐利如锋的目光……集结严寒,刀剑相逼的那一瞬,他“恰好”错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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