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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花盛酒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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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南药房前院林锦儿等一众顽劣弟子,在东西训堂各等着叶教习、陆教习来教课,却半天都不见人,各各闹翻了天,掀墨砚抹脸的,丢医书砸人的,玩得不亦乐乎,最后不拘于一堂内,索性东西训堂全部的猢狲闹在园子里,比试起高低来。
陶五柳听见前头乍乍呼呼动静,过来看了眼,就晓得是林锦儿起的头、才有这无法无天局面,他不禁想起从前自个儿亦是领头闹事的,摇头一笑,就不去拘着他们了,只进了正堂问那些忙着拣药、磨药的药侍童子,为何管事的都不见人?
药侍童子笑嘻嘻道:“掌门请秋婆婆还有两位教习去了飞檐堂,多半是要宣读神农门下一任掌门是谁,我们这还押了宝,想着大师姐毒术最高、二师姐医术最强、三师哥威声最响!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呢?”陶五柳听了不由心中叫苦,师傅还真是半点也不含糊,午时才跟他说了打算,转眼就召人宣读了——若晓得师傅让他陶五柳做继任掌门,不止这些小的,尤其是神农门的一众长辈,恐怕都要吹眉瞪眼了罢?
陶五柳这边没有掺和,那边飞檐阁,神农门有头脸的,济济一堂,右边坐下秋婆婆以及两位教习,三位一等弟子依次坐在末座,左边客位先坐了青枫道人、楚凤瑜,接着是神农门几位多上不管门中事务的师伯师叔。众人被掌门陶敬亭召来,入座奉了茶,空等了半晌,虽无明示,但见诸位都来齐了,也晓得和掌门之位有关。陶芙蓉和陶盛文互相递了个眼色,陶清清则莫名眼睛红肿,低着头不想被人瞧见。
不多时,药侍陈南之推着坐木轮椅的陶敬亭出来了。陶敬亭面色苍白,诸人忙起身来行礼,陶敬亭摆手请坐,一众人方才衣裳窸窣重新坐下。陶芙蓉头一个关切道:“师傅,您身子可好些了?”陶清清瞧见师傅身畔的陈南之,有些怨恨,但还是收拾心绪,亦关切道:“师傅,您可有觉得松快些了?”
诸人皆是问候起来,陶敬亭摆手道:“还撑得住,劳你们挂心了。”他的声儿虽弱得如游丝,但还算清楚分明,诸人中最沉不住气是陶盛文,以退为进道:“师傅您以静养为上,有什么话不妨等您养好了身子再说,若是什么要紧事,也可叫陈药侍代为通传,不劳师傅您走动。”
陶敬亭点点头道:“我晓得盛文你孝顺,但此话事关重大,非我亲口说不可,我也请了剑宗青枫道人并少主楚公子前来作个见证。”
青枫道人拂尘搭于左臂,点头示意,楚凤瑜亦起身向神农门诸位见了个礼,方才坐下。而右首秋婆婆心直口快道:“您的意思是要宣布继任掌门,迟早也是有这么一天,即便不请剑宗名宿来,我等也定会听从掌门的意思!”诸位师叔师伯皆纷纷应是。
掌门陶敬亭沉吟片刻,终于慎之又慎道:“此事我斟酌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掌门之位事关重大,神农门上下听我宣令,我百年之后,本门掌门令牌将传给弟子陶五柳。”
此语一落,满座哗然,几位师伯师叔纷纷道:“掌门请三思,陶五柳已非我门弟子,饶是他天资聪颖,百年难得,可他叛出师门,是谓不忠不孝!改投杀手之流,草菅人命,是谓不仁不义!我神农门数百年屹立武林,为同道敬重,决不能尊奉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作掌门!若传出去,恐为江湖群雄不齿!”
众人纷纷乱乱相劝来,陶敬亭只摆手道:“我神农门并非以忠孝仁义扬名江湖,君子务本,我派若没有个震慑江湖的歧黄圣手,恐怕并不能见容于江湖黑白两道,我思之再三,方有此打算。”
秋婆婆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亦不免道:“虽然掌门您用心良苦,可五柳那孽徒未必安于本门,不如芙蓉、清清、盛文三位弟子,虽无大圣手之才,但足以保住本门基业。”
陶敬亭看了这三位弟子,道:“你们三位都要以为师傅偏心,但我是看着你们几个长大的,视如己出,一视同仁,谁做掌门,本都一样,只是依师傅的意思,须找最能胜任的。”
陶盛文终于按捺不住,道:“师傅,我等兢兢业业修习医毒十余载,且对神农门忠心耿耿,自问我们当中三个任一个都能胜任掌门之位,若是师傅您让大师姐或二师姐做掌门,我半句怨言都无,只偏偏让陶五柳来当,我难免不服。”
陶芙蓉并陶清清都是这个意思,亦纷纷道来。陶敬亭看一眼这三位弟子,从来芙蓉计谋最深,清清感情用事,盛文心狠手辣,但他万想不到是哪个处心积虑对他下毒!背弃教养恩情不说,一心盼着他这个师傅早死,让出掌门之位,当真令人心寒!
陶敬亭面色惨白,缓缓闭上眼沉思,耳边这三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辞严、诸位门中前辈亦是不停不休地谏言阻止,陶敬亭头疼欲裂,却只忍耐强撑,眼前忽似回到十年前,四位喜爱弟子都还娇小童子时,精乖顽皮的模样。
恍惚记得有一回祝寿,四人鬼鬼祟祟合送了一份寿礼给师傅,原是一坛花盛药酒——这花可不是寻常的花,原是花蛇胆泡在兰花酒里,饮了此酒本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可有一机关,就是这花蛇若是喂食了些草药再挖出胆来,饮了可就说不准功效了。
还记得方才换牙的清清最是乖巧心软,偷偷跑来告诉师傅他们几个的阴谋诡计——原来是五柳出的鬼主意,文盛抓的花蛇,芙蓉喂的药,若喝下此药酒,保管全身红肿!堂堂掌门若肿得像猪头,岂不成了大笑话!这几个劣徒真是心狠手辣!
祝寿那天,陶敬亭佯装不知,只是请徒儿们共饮此酒,他自个儿自然是先服了解药,清清则报信有功,让她坐在自个儿膝上,师傅亲自喂她喝酒,自然也没真喝,清清笑得真是伶俐呀,还躲在师傅袖子底装模作样地抹抹嘴。
陶五柳和陶芙蓉两个功夫深,含着酒,没多会就遛出去吐了,亦没中招!惟文盛硬着头皮喝了下去,当下就眼肿唇厚,五官不见,惹得寿宴上满门长辈哈哈大笑,他自个儿羞恼坐在地上哭,等师傅握了柄铜镜给他一照,镜中猪头模样,他自个儿也忍不住破涕而笑。
这四个顽童的笑声还在昨日,一切都已在梦中愈来愈远,花盛之酒,醉饮了,堪盛纯良好梦?孰料光阴无情,各各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计谋算,真真……陶敬亭一念及此,气血翻涌,毒气攻心,已说不出话来,气息有进无出的,忽而他搭在那椅上的手落了下来,脸色已灰败一片。
药侍陈南之见此猛地一惊,忙不迭拿手试探掌门的鼻息,已无气出,按在掌门颈脉上,脉已停了,座下的青枫道人乍一见,忙不迭上前察看,登时脸色一沉。执掌神农门数十年的武林泰斗陶掌门竟在这一片门中同辈、弟子的嘈杂哄闹中驾鹤西归了!
却说掌门猝死的消息登时传遍了神农门,一传到南药房,原本作乐的年轻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齐齐哭了,陶五柳一听消息,耳边如有雷电轰鸣,脸色瞬时苍白,呆呆怔怔的,还是年轻弟子们围着他道:“五柳哥,您还不快去瞧掌门!你医术高明,一定能将掌门救活了!”
陶五柳木然招着手,叫林锦儿过来,低声吩咐她护着后院房里的谢姑娘,还嘱咐了几句万不可让闲人靠近,林锦儿不免有些不悦,都是什么时候了,五柳哥还记挂着房内那个谢姑娘。陶五柳吩咐完,这才快步往飞檐阁去了。
陶五柳一路心如乱麻,日头西沉,四处昏鸦色,冷得令人心寒,才到飞檐阁东厢外就听见了众人的哭声,一推门进去,烛火下,师傅的遗体已被安放在床帐上,闭着眼儿,恍如在生。
秋婆婆这会刚撤了针炙,叹气道了无救,陶五柳不信午前师傅还同他在藻井园说话,一言一语满是慈爱包容,怎么转眼竟魂归地府,了无生机?他快步上前去,才一眼察看,看师傅嘴唇黑紫,已晓得师傅是毒发身亡!
陶敬亭缓缓跪在师傅跟前,脸色凄惨,却无泪下,只是往事纷云过,他一身本事都是师傅倾尽所有,做人的道理亦是师傅谆谆所教!师傅待他恩得如山,到底是谁下的毒手?陶五柳脸色含怒,咬紧牙关,冷眼看着三位同门,陶芙蓉等人脸上皆不是作假的哀容,若凶手当真是他们中的一个,未免作戏作得太真了!
话说陶敬亭一死,神农门顿时没有主心骨,长辈见陶五柳来了,虽不情愿让他继任掌门,但还是以陶掌门遗愿为重,秋婆婆将陶掌门所佩钤刻百草的掌门令牌递到陶五柳手上,道:“五柳,掌门临死前将位子传给了你,今夜你就领着本门弟子停灵守孝罢。”一旁叶教习、陆教习皆称是,陶五柳点头应下。
是而以飞檐阁外议事堂为停灵之所,陶五柳亲自为师傅换了寿衣,抬进了寿棺,灵前垂下千秋幡,棺前点起随身灯,香烛纸钱烧祭了,神农门上下亦垂起了白孝幔、挂满了白灯笼。因陶敬亭宽待众人,门内弟子个个悲怆。青枫道人亦是陶掌门数十年老友,这会亦伴灵拜忏,宣念阴阳经咒,楚凤瑜本无须重礼,但敬重陶前辈一生奔波、救济苍生的英名,亦陪灵守候。陶芙蓉、陶清清、陶文盛皆回房换了白衣孝服,同跪在灵前守夜,
陶芙蓉并陶文盛跪得近,两个悲伤一过,就又打起了鬼主意,陶文盛记挂着今夜对付齐三公子以报杀父之仇,万没料到师傅在这个时候没了,愈发垂头丧气,挨着师姐陶芙蓉低声抱怨道:“便宜那人再多活一天!”
陶芙蓉却冷笑一声,道:“放心好了师弟,适才我去换衣服,已悄悄将南药房后院的梅花毒阵给启了,原先我还怕误伤人,这会要紧人都聚在此处给师傅守灵,岂不正称心?”
陶文盛听了,脸色一时有了喜色,却被陶清清看在眼里,冷冷道:“师傅死了,亏三师弟你还笑得出来!我早听说师傅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难不成就是你下的毒手!”
陶清清忽的发难,陶文盛一下被众人目光盯着,难堪之下,噎得无言,还是陶芙蓉反诘道:“二师妹,你怎么不说你和陈药侍不清不白,师傅不曾允下你俩的婚事,你还哭得眼儿肿肿,按理你才最有心杀师傅!别平白赖到三师弟身上!”
陶敬亭之死本就扑朔迷离,一众弟子都有疑心,这会忽的被这三位揭破,摆到明面上,一时前后守灵的弟子都议论纷纷起来,到底是谁杀了掌门?为何要杀掌门?难不成真是这眼前这三位一等弟子?
一时灵堂上不守灵,反成询案,不成个样子!原本跪得挺直的陶五柳这会起了身,冷冷道:“若是再有人喧闹,拖到堂下打三十大板,就当是给师傅热热闹闹送行了!”平常弟子本就敬重陶五柳,再不敢多言,皆噤了声,陶芙蓉等三个却素来和陶五柳平起平坐,自然不服,还要再言,陶五柳已将掌门令牌握在手上,愈发冷淡道:“若三位还有话说,我即以掌门身份逐三位出神农门。”
陶文盛怒目瞧着陶五柳,道了句:“你不要欺人太甚!”更要起身发作,却被陶芙蓉拦下了,干瞪着眼,剑拔驽张的,堪堪压下,这守灵堂前,才险险没有闹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