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水木羲

1、第 1 章

　　平城，在近几年的飞速发展中，就像一件速成的待售品，按区划成东西两片，往东俨然一座现代化城市的景象，但向西，街道后老到掉渣的房子比比皆是，靠着零星的几个年头久远的建筑，撑起旅游业城市的梦。
　　但本着做一个与时俱进的城市的宗旨，别管外形如何，它还是严格遵守了晚睡早起的特点。
　　哪怕天亮前一刻它保持着灯红酒绿的妖艳，但当晨光一照，它就立马披上了一副阳光向上的面貌，毫无违和的迎接新一天。

　　早上五点多，天刚准备隐隐亮起，缓缓地褪去夜色的浮躁，升起一丝烟火气。
　　这个时间段，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其中一辆引人注目的红色小跑正从康平大道左拐，摇摇晃晃地往西区开去。

　　西区本就是处于平城遗址的部分，路相较于其他地方要窄地多。
　　可这车却是慢悠悠地越走越偏，哪偏往哪拐，每拐一个弯，道也跟着窄一寸。
　　几个弯拐下去，车还没停，周遭的景象几乎已经没有了丝毫现代化气息，两侧都是灰白色的墙，大有一种从“遗址”中找到“活化石”的架势。

　　幸好这开车的人车技还算是差强人意，虽然走走停停，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剐蹭现象。
　　十多分钟后，这车才在一条根本开不进去车的巷子前停下。
　　方槐叶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这人长得不赖，白白净净地，带着点脂粉气。
　　大概是讲究过冬也不穿棉裤的那一套，虽然天已经零下十好几度，他依旧穿的时尚且单薄，在平城入冬后直逼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几乎是聊胜于无，人一出车门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照理说这个时间起床，十分不符合大众年轻人的作息。
　　他面色有些发黄，眼下还挂着两个黑眼圈，可神情却专注地有些过了头。
　　像是紧张地一夜没睡着，第二天要去高考的考生。

　　巷子虽然老旧，但路面还算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不过方槐叶也没顾得上注意这些，他一边观望着四周一边把脖子上挂的红绳从衣服里拽出来，上面串着一个黄玉的平安扣。
　　他把平安扣死死地握在手里，这才开始缓步往前走。
　　到了拐弯处，在一片寂静里，方槐叶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脚步声。
　　匍一听到这动静，汗毛都炸起来了，握着玉的手心出了一层又冷又密的汗。

　　他僵僵转头看去。

　　拐弯处迎面走着的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穿着一身加厚的长裤黑色羽绒。
　　羽绒服样式老套又挑人，大概是商场里九十九元甩卖的那种，动辄显得人臃肿，可穿在这人身上却丝毫不显。
　　年岁看着和方槐叶差不多，大概是没睡醒，这人脑袋几乎要耷拉到地上。

　　方槐叶松了半口气。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方槐叶不再打量，收回视线，往旁边微微让了一点，准备等他过去再走。
　　就当这人要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却突然站不稳似的一倒。

　　方槐叶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下意识地伸了出去。
　　可刚刚沾到衣角，那人就已经自己站直了。
　　“啊……多谢了，年关事太多，走路都要睡着了。”
　　这声音并不小，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巷子里的原因，听在方槐叶的耳朵却有种说不出的空。

　　他抬头看去。

　　目光看清那人的那一刻，方槐叶顿时觉得头脑有一阵没由来地清明。

　　眼前这人微微低垂着眼皮，却不显得困倦，反而有股悲天悯人的意味，嘴角微微上翘，不笑自带三分笑意，皮肤有些过分的白，像是一簇新雪，被太阳一照，光几乎要顺着皮肤透过去。

　　就在方槐叶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经隐隐清醒过来，正在含笑看着方槐叶。
　　方槐叶这才回神，摆手道：“……没事。”
　　“这么早，是要去哪？”那人问。
　　“我……我来办点事。”方槐叶瞥着男人的神情警惕答到。

　　好在那人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只略一点头，随即在方槐叶略带惊讶地眼神中伸出手，勾着那红线把那块平安扣给送进了衣服里。

　　“万物皆有灵，要是防御太过，也许会适得其反。”

　　说完也不等一头雾水的方槐叶说话，就侧身从拐角处离去，只在原地余下一股若隐若无地木质香。

　　此时晨光刚起，这条不短的路上还是半明半暗的。
　　看刚刚方槐叶来时的那条路上，哪还有什么人呢？

　　*

　　安平事务所，在安平3号路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这安平3号路本位于城市故事中的堪称“遗址”的位置，还不临街，几乎隐蔽到导航都找不到的地步。
　　这事务所本身是一个二层小别墅，屋外带着一个不小的院子。
　　说是事务所，可却没什么正式的牌子，只在院门口一侧挂个小木牌，上面刻着“安平事务所”这几个字。
　　木牌有些年头，几乎是泡到水里就能烂了的地步。

　　一路上从巷子里跑到这，方槐叶还有点惊魂未定，此时此刻看见微微亮着灯地屋子，无疑上给他莫大的安慰。
　　最外面的大门半开着。
　　推门进去。

　　院子里绿化不错，但绿植却并不是一种，各色各类林林总总中了一堆，其间甚至摆着几个装饰作用的大石头，一眼看去杂乱无章。
　　可当方槐叶抬脚走进去，竟没由来让人有种浑身清明镇定的感觉。
　　他打天生或许就没学习这跟弦，家里和学校教的都学地稀碎，成年以后，四六不着调，更是理所应当地都就粥喝了。
　　可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却不由地浮现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与此情此景毫无违和地结合到了一起。
　　——奇门遁甲还是仙术阵法？
　　方槐叶不由下意识地站直了几分。

　　如此时间，方槐叶为啥要来这个猫狗都找不见的地方呢？

　　有道是俗话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
　　不过这方槐叶家里却不是穷亲戚，而是货真价实的“仙亲戚”。

　　自几百年前“背靠皇朝，下统仙门”的第一大仙门“春回”没落之后，各路派系也跟着分崩离析，演变至今，只剩下两个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派，南一个北一个，两大派在各地都设着事务所，以此来传承仙家道义，维持着基本安定。

　　要打几辈往上，方槐叶家里在所谓的“仙门”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不过如今却是今非昔比，毕竟修道一事虽然听着神乎其技，实际上过程累死累活不说，苦修几十年，不能随便用不说，岗位的待遇也就堪堪过得去，真是不如回家赚钱去。

　　方槐叶他爸就是属于早早想开的人，抓准时机下海挣了个盆满钵满，接着就马不停蹄地结婚生子，这方槐叶还没能成为一名不入流的半吊子道士，就已经摇身成为一名“富二代”。

　　今年正好赶上方槐叶家这边祖坟风水出了点问题，原本是打点一下就能解决的事，可管不了远在老家的老一辈活操心，死活要方槐叶亲来看看，不仅要亲自来，还得来这申请找“专业人士”跟着一起去。

　　方槐叶毕业之后，日日游手好闲，除了鬼混就是鬼混，没什么正经事，父母也干脆“借他献佛”，为了让老人安心，扬言不去就给他断了卡。
　　这会他才凄凄惨惨地起个大早来了这。

　　不过嘛，要是仅仅这样方槐叶也不用搞得草木皆兵，主要是现在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人鬼妖界限也模糊了，加上仙门力量负增长严重，一代不如一代，现在只要是向善，甭管你妖魔鬼怪一律都能登记上岗。
　　故而每个事务所虽然本质上归两大门派所管，实际上工作人员却不都尽是人。

　　安平事务所，是两大门派在平城设立的一家持证抓鬼除魔的地方，现在管事的人姓赵。

　　往常只在家里人的嘴里听过这人，都是什么“年少有为”云云。
　　可方槐叶私心以为，现如今这个社会，那些所谓的“修仙”“得道”的高人还不如他在外面挥金如土来地体面。
　　当然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实际上，照妖镜一照，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没进屋就已经腿子转筋。
　　难得不在父母跟前还能这么有人样一次。

　　穿过院子，就到了办事所门口。
　　他满心忐忑地推开门。
　　最先看见的是墙上挂着的合法营业执照。
　　营业执照下面的前台登记处赫然是一个比大多数前台都标志女人，头发烫地很时髦，穿着露肩款毛衣，整个人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来的媚态。
　　此情此景，如此“接地气”的仙家风范差点把方槐叶心中刚刚积攒的对“仙门”的敬畏差点要溃不成军。
　　好在“接地气”也比“不像人”强得多，方槐叶定了定心，走到前台处。
　　“前台”正在拿着小镜子补口红，俨然一副要下班去约会的样子。
　　不过，时间上或许是下夜班。

　　看见方槐叶她也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
　　不过马上她就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槐叶问到，眼镜微微眯起：“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找一下赵秋声。”
　　女人朝外看了看天色，“哦，那你得等等，他现在不在，不过也快回来了，最近临近年关事多，回来的比平时晚一点。”
　　说话间，这人手上也没闲着，把口红，小镜子一应装到了一旁的白色手提包里。
　　收拾完这一切，她走到一旁的档案室敲了敲门：“姚悦，出来招呼下客人，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施施然离去，剩下原地傻站着地方槐叶。
　　他张嘴想要开口，但看了看四周，又颇为识时务地把嘴闭上了。

　　要是服务态度有排名，这里在方槐叶心里可以被纳入反面教材了。
　　不过这个事务所到底还算有人文精神，没让他一个人戳太久，没两分钟，一个女孩就从档案室里匆匆走了出来。
　　许是深山藏虎豹，老巷有美人，这里地虽然不杰，人都是数一数二的灵，一个两个颜值都十分在线。

　　这个女孩打一眼看去就能看出不是还在上学就是刚毕业，眼神还很清澈，服务态度也是透着一股朝气蓬勃。
　　她露出一份标准的微笑，把方槐叶带到了招待室里，期间还不忘贴心地把空调调高。

　　“死于安乐”这句话和方槐叶大概率上适配度很高，发觉此地十分正常之后，敬畏之心也随之褪去，又加上面前的女孩怎么看都像是个“人”，几句话下去，方槐叶不由地开始有飘飘然。
　　“小美女怎么称呼啊？”
　　女孩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变的这么快，随即摆摆手，不太好意思地说：“叫我姚悦就好。”
　　反应青涩如此，更是让方槐叶心痒痒地原形毕露：
　　“你刚来这里不久吗？”
　　“是，我刚化……毕业就来了。”
　　方槐叶点点头，继续说：“那可真是辛苦，二十四小时无歇吗？听着我都心疼，要不要来我爸的公司，福利待遇都好地多。”
　　姚悦摇摇头：“也没有，就是到了年底，有员工要请假，才要加班。”
　　“而且在这上班，包吃包住，最主要地是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人间，跟别的途径比，步骤要简单地多……”

　　人间……
　　这两个字一出，刚刚忘形没一会的方小爷，几乎立马就被这俩字收拾地惊觉起来。
　　哪家正常人在世上还要逗留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惊吓出地错觉，当他再看向姚悦，虽然眼前的女孩眼神依旧清澈，但他竟然从中看出了一丝和之前那个女人脸上一种异曲同工地妖劲，而且这股不受控制地感觉越演越烈，几乎要吞没他。
　　一刹那，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竟然想到了，刚来时，那双带着点困意的眼睛，他神色一霎清明，赶紧将眼神移开，微微侧头，不敢再看。

　　姚悦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停下话语转而贴心地问：“怎么了嘛？”
　　“没……没事，有喝的吗？”
　　“有的，你想喝点什么？”
　　“水就行。”
　　姚悦倒水之际，方槐叶放松下来，才觉出自己在温度并不低的屋子里半惊半热下，已然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呼出口气，把手心里的虚汗往外套上蹭了蹭，又将外套脱下。
　　他理了理领子，手上的戒指却和脖子上的一跟红线勾到了一起。
　　他不在意的一拽，红色的细绳跟着接连而出，平安扣又被勾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往回塞，姚悦就端着水过来。

　　接的是热水，还微微冒着热气。
　　方槐叶站起身来，微微倾着身子，伸手去接。
　　那挂着的圆玉坠也跟着他这一动作往前倾，好巧不巧竟正贴在了那姚悦的手腕上。
　　顷刻间，那块接触的皮肤竟穿出了一股“滋啦”的烤肉声。
　　方槐叶一怔，随即心下漏跳了一拍。

　　低头看去，那细腻白皙的手已经不复存在。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满了白毛的狐狸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