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与钛合金头骨》陈相心

18、微博里的秘密

　　昨天奔波一天，回家睡下已经一点多。这一觉睡得踏实，早上自然醒，眼一睁，8点45.

　　不管早或晚，叶竞惯例运动了一小时。

　　吃了药吃了早饭，提着袋子出门。

　　袋子里装的巴旦木和腰果，还有一盒辽参。

　　他生病，哥嫂跟袁铭变着花样给他补。

　　想到袁铭，要是那家伙得知他把辽参送了人，估计要跟他吹胡子瞪眼。

　　上次他走之前就说，回来要拿两根煮小米粥给他补心养血。

　　他弯着嘴角，眼下有人比他更需要。

　　“笃笃笃。”叶竞敲了门，没等应声，径自走进去。

　　林秀凤不在，张晋慈站在窗前倾身不知道看什么。

　　听见敲门声转头愣住。

　　他怎么又来了？
　　他昨天陪着妈妈奔波一天不累吗？

　　“你好。”张晋慈朝他点点头，“你是来看我的？”

　　这不是废话。

　　但是还能说什么？张晋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忙掩饰：“坐，你坐。”

　　这回是第一次单独跟她在一处，隔壁床人不在，林秀凤也不在。

　　他点点头，把手上袋子递过去：“你气色蛮好，应该有好好休息。”

　　那肯定，自从决定不手术，卸下担子，过一天是一天，反而没了心理负担。

　　她“嗯”了一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心下“呀”了一声，忙抬头问他：“你怎么给我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要，你拿回去。”

　　辽参，这么贵，她不能收。

　　这个叶竞有钱归有钱，那也跟她没关系啊。

　　人家已经帮了她好多忙。

　　对方在椅子上坐定，理了理裤子上的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说话声不紧不慢：“东西给有需要的人吃了用了就是实现价值。总比放着落灰好。”

　　“可是真的太贵重了。”

　　虽然话是这么个理。

　　张晋慈皱着眉看着手上的辽参，这都成了烫手山芋。

　　叶竞无奈：“要不我带回去，炖个小米粥，再拿两根凉拌，再做个葱烧辽参下回一起送来？”

　　“噗呲。”张晋慈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这人可真有意思。

　　她又不好意思了，假装咳嗽两声，把东西放在床头柜：“那就谢谢你了。”

　　叶竞也跟着笑了笑。

　　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

　　叶竞快速打量了她一眼，精神很好，脸也有血色，看来病灶控制住了没捣乱。

　　“昨天我妈跟我说了算命的事。你信吗？我不太信，真有这么神奇吗？我妈是不是故意骗我？”

　　张晋慈突然开口，叶竞来的路上就想到她可能会问他，果不其然。

　　“我信。”他点点头，“你妈没骗你，两位算命先生都说没事，能治。都让你赶紧治病。”

　　“所以你别纠结了，不要再拖下去。”

　　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神，从里面找到一丝急切，更多的是关心。

　　他可真是个好人。那么热心。

　　或许是感同身受？不知道他家里那位病患怎么样。

　　张晋慈又撇过目光把头低下去，轻声嗫喏：“你是外人，应该不会骗我。”

　　还是有求生意志啊！

　　叶竞看着她笑，那就好，她动摇了就好。

　　“张晋慈。”他突然喊她名字，把人吓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从他口中蹦出来，在唇齿间滚了滚，明朗清晰，带着力量。

　　她疑惑地歪头看他，他对着她笑，像山野里刮过的清风。

　　“张晋慈。”他又念了一遍，“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父母肯定很爱你。晋慈，晋，希望你晋升，能更上一层楼。慈，他们每次叫你都包含了对你的慈爱吧。”

　　张晋慈愣住了，她的名字，他居然衍生出这些。

　　她微张着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讲的我很喜欢。但是不是这个意思。晋是因为我是晋排行。慈错了，我堂姐叫张晋诗，古诗的诗，所以我本来叫张晋词，诗词。”

　　她揉了揉脸：“农村里上户口，不太严谨，名字给写错了。”

　　叶竞了然点头，又说：“晋慈更好，慈很配你，慈和，独一无二。”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叶竞错开眼。

　　他的话像清泉淌在溪石上。

　　他真是个好人！

　　“晋慈，呀，叶先生你来啦。”
　　“阿姨，叫我叶竞就好。”

　　林秀凤来得及时，要不然该他拔腿走人了。

　　“叶先生，你坐，你坐着。谢谢你来看晋慈。”她把手上单子放下，谢过叶竞，又赶紧跟张晋慈说话，“陆主任说你状态不错，检查的数值也好，这会儿做手术正合适......”

　　“妈，我做手术。”张晋慈打断她的话，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笑，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林秀凤。

　　林秀凤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又或者不敢相信，愣了片刻忽然狂喜，抖着手攥住张晋慈的手：“哎哎，好好。我这就去跟陆主任说。”

　　她一边擦泪一边往外走，路过叶竞，忙抓住他的袖子，“叶先生，谢谢你，谢谢你。”

　　妈妈怎么就确定是叶竞说服了她？他可是一句话都没讲。

　　手术排在3天后，她还要再做些检查。

　　确定下来的当晚，她还是告诉了刘阳。

　　算了，随便他来不来。

　　一大早，才7点，叶竞就出现在了病房里。

　　张晋慈愣住，他来干什么？他不上班？

　　给她喂药的崔园园也愣住，朝她挤眉弄眼，那意思，这人怎么又来了？他是谁？

　　叶竞最有空，听说张元山只买到今天的票，还不知道几点能赶来，他一思忖，怕林秀凤一人撑不住，还是过来一起陪着比较好。

　　她头发已经剃了，没戴帽子，头上画了手术入路的线。

　　即使这样，还是掩饰不住清丽。

　　“我来给你加油。”他说得自在。

　　张晋慈木木点头：“谢谢你。坐。还要一会儿才进手术室呢。”

　　她吃了药，崔园园让她躺好，自己去忙了。经过叶竞，八卦地看了看他。

　　叶竞仿佛没接收到崔园园的目光，端坐在椅子上看手机。

　　张晋慈看了他两眼，后知后觉拿了帽子戴好，又说：“我妈被医生叫去谈话了。”

　　叶竞点点头，没接话，张晋慈也拿起手机，各玩各的。

　　房间里很安静，跟外面走廊繁忙的脚步声形成对比。

　　过了约一刻钟，有护士进来喊张晋慈准备，该进手术室了。

　　林秀凤跟护士前后脚。

　　看见叶竞，忙迎上来：“叶先生你来啦，真是太感谢你了，把我们晋慈放心上。”

　　张晋慈打字的手一顿，这话怎么怪怪的。

　　好在叶竞脸色如常，没衍生出特别的想法，只让林秀凤别客气，自己有空，有需要可以搭把手。

　　等一切准备好，护士喊走了。
　　母女俩又紧张起来。

　　林秀凤紧紧握住她的手，忍住眼泪：“别怕，别怕，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手心冰凉，想安慰母亲，却说不出口。

　　还是有一丝恐惧爬上心头。

　　“还是罗教授主刀吧，他医术精湛，你的手术对他来讲小意思。”

　　她抬眼对上面前的人，叶竞温温和和跟她讲话，无形中给她力量。

　　张晋慈拍了拍林秀凤的手，松开她，拿起枕头旁的iPad，画本，还有手机。

　　走到叶竞跟前：“麻烦你帮我收好。”

　　说完，没回头，跟着护士往外走。

　　林秀凤忙跟上。

　　叶竞回过神，随手拿起长条桌上的袋子，也跟着去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起来，林秀凤坐不住，不停地来回踱步。

　　叶竞劝了两句，她嘴上答应身体却很诚实，或许是缓解紧张缓解压力的方式，他不再阻拦，随她去了。

　　腿旁边的iPad和手机同时震了震。

　　叶竞下意识地拿起，顶端推送了一条微博评论。

　　他触了一下home键，微博打开了。

　　她没设密码？

　　叶竞又拿起手机，同样按了一下，手机也打开了。

　　她没设密码。她是怕自己有个意外不在了？

　　叶竞把手机放回袋子里，iPad上微博的页面就大喇喇呈现在他眼前。

　　毫无隐藏。

　　刚刚是有人给她评论。
　　“加油呀，祝你平安归来！”

　　20分钟前，张晋慈发了一条微博：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手术，我想活着。

　　叶竞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开了她的主页。

　　她叫“不幸运的JC”。

　　叶竞眉头一皱，怎么会有人起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中疑惑，手快速往下划。

　　不多，大几十条微博，前面有转发的一些漫画作品，还有跟一个男人的几张合照，话里写尽幸福。

　　应该就是那个刘阳。

　　照片上的人寸头，长得还算方正。

　　直到17年2月4日，幸福戛然而止。

　　“至暗时刻。”——2017.02.04

　　“不定时犯困，不定时呕吐。”

　　“又是一年清明节，明年我还在吗？”

　　“我不敢倾诉，倾诉换不来共鸣。”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曾经有多喧嚣，现在就有多寂寞。”

　　“每天催眠自己‘他很好’‘不要计较了’‘算了，就这样吧……’越忍受，越是把自己逼到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

　　“戒指你可以收回去，不要冷暴力好吗？”

　　“一个人心里多灰暗，嘴里才尽是负能量语言。”

　　“可不可以不要假惺惺……”

　　“脱口而出的话最真实，也最伤人心。”

　　“想哭，眼泪总是止不住流……”

　　“我活着的成本太高了，太没有价值。”

　　“不痛，好不好？”

　　“不要再来见我了，我还没死呢，那张脸给谁看呢？”

　　“可是我不甘心啊。”

　　“如果没有生病，我们已经结婚了，也许有了宝宝。你曾说过的一生一世再也没有。摘下你伪善的面具吧。这样子你会让我还存有幻想。可是，你已经是那么冷淡了。”

　　“多想有个健康的身体，可以肆意活一场。”

　　“我念念不忘的，不是旧人和旧事。是我留给自己的遗憾和不甘。”

　　“长时间卧床感觉双腿功能已退化。”

　　“我不是癌症，我不是癌症，我不是癌症，不是，不是，我不是……”

　　“好想回到那一年，假装我们还很好。”

　　“复发了啊。”

　　“没有救世主。”

　　“有没有人为了我的死去心如刀割？”

　　“我要给自己觅一块风水宝地好好安息。”

　　“还是会想念。”

　　“下辈子，再也不见。”

　　“我没有希望了，怎样才能让我走得不那么痛苦……”

　　叶竞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心中无名的火要窜出来。

　　他窥视到了她的内心，那种惨痛，愤怒，无奈和悲怆，毫无保留展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她的灵魂，玲珑剔透，千疮百孔。

　　那个刘阳，他怎么忍心！

　　废物！人渣！

　　他就这样冷暴力吊着张晋慈，不说分手。

　　病人切忌忧思过重，他这是杀人！

　　这个傻姑娘，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怎么就放不下手！

　　叶竞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又想到逼死于洋的刘飞龙，心中一痛，嚯地起身，拔腿往卫生间走。

　　他需要冷静一下。

　　迎面碰上两个人。
　　那个刘阳！

　　旁边的中年人应该是张晋慈的父亲。

　　他眼神凌厉扫过刘阳，冷哼一声，从他身边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