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珠》元蕤

3、第 3 章

　　翌日，侯府，西门。
　　“上来。”
　　谢宝珠看着眼前那只修长洁净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心里却想着，这人在外人面前惯是会装的。
　　她不想陪他演这出兄友妹恭的戏码，提着裙子踩上脚踏，便从他身侧的空隙钻进了马车里。
　　看清她脸上厌恶的神色。
　　谢珒也不恼，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坐回马车里。
　　片刻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走吧”。
　　马车自侯府出来，径直向城郊驶去。
　　谢珒坐在最里侧正对车门的位置，此时，垂着眼，似在小憩。
　　若是有旁人在谢宝珠相信谢珒是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性格恶劣的一面好像还从未当着她和第三人表现出来。
　　孔雀爱羽，虎豹爱爪，谢珒爱名。
　　谢珒其人，伪君子，真禽兽也。
　　可偏偏眼下封闭的空间里只他二人，她坐在一侧靠窗的位置，目光平视前方，明明距离尚远，她却觉得周围全是那个人的气息，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牢牢把她缚住。
　　她搭在腿上的手不自在地抓了抓罗裙，轻薄的纱质布料在她掌心拢成一团，松开后又迅速垂下恢复平整。
　　沉默了一段路。
　　马车徐徐前进。她微微掀开竹帘的一角，眼下他们正驶过晏城最繁华的一段街市。
　　正午刚过，街上的行人较早市时少了许多，叫卖声稀稀拉拉，许多铺位后的矮凳也空着。
　　时值初夏，艳阳天。
　　谢宝珠发现街上的人脸颊都带着一抹薄红，他们的皮肤大多是蜜色的，不是那种提炼后晶莹的蜜，而是野蜂巢里刚挖出来的带着杂质的蜜，看上去有些粗糙，但是此刻在阳光下却显得特别健康。
　　她撇撇嘴，嫌弃他们的同时又有些道不明的羡慕。
　　路过八宝楼时，她看见栏杆处倚了些人，脸上皆带着餍足之意，似在一边消食一边聊天，举止闲适随意。
　　她看了一眼又被楼前红底黑字的告示吸引了，红纸用金粉以水云纹勾了边，颇为讲究。作为此处的熟客，谢宝珠自然知道这是楼里新出的菜单，她目力一向不错，正凝神细看过去。
　　“好看吗？”
　　啪，帘坠拍打在车身上。
　　少女白皙的脸颊上因晒了太阳染上红晕，五官明而不艳，回头时，脸上的欣喜还未收拾干净，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通透干净。
　　只下一刻，谢宝珠方才还带着浅笑的脸瞬间变成面无表情。
　　她又恢复到开始时端坐的模样，看着谢珒，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挺，一般的。”
　　她本来想说挺好看的，又想到眼前这人一贯的行径，还是改口道。
　　“既然不好看，不妨坐过来些。”他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谢宝珠看了眼他指定的那地儿，吐槽道：“不嫌挤啊！”
　　谁要离他那么近，真恶心！更恶心的是谢珒这人，明明心里厌恶她厌恶得要死，还总爱装出一副想要亲近她的样子，也不知道恶心他还是恶心自己。
　　“听话。车里晃，过来我扶着你。”谢珒耐心劝道，语气较之平日待人的温和还透出几分宠溺。
　　哪里晃了？
　　谢宝珠看他演得乐此不疲，恨不得扑上去给他脸上来两拳，然后一层一层把他虚伪的面具剥下来，撕掉，全部撕掉！
　　她握了握拳，试图平息心底的躁动，片刻后，还是没忍住讽刺道：“谢珒，这里就你我二人，装什么装？”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干嘛和他呈口舌之快啊！
　　沉默了片刻，但也正是在这片刻间，谢宝珠清楚地感觉到，谢珒脸色沉了几分，盯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莫测。
　　完了，谢宝珠的心骤然一沉。明明是艳阳高照，她的身子却像浸在二月间湖水里似的冰冷。
　　就在她以为谢珒将要发作时，他却蓦然一笑，仿佛方才的阴郁只是她的错觉。
　　“好，那就不装了。”他的笑意收了些。
　　“坐过来。”谢珒冷声命令。
　　他是疯了吗？
　　谢宝珠被他快速变脸给吓得一愣，回神之际，发现自己已经慢慢挪着臀坐到了他身侧。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再无多的动作，似乎真的只是想扶住她。
　　这么折腾一阵之后，马车里倒是又安静了下去。
　　谢宝珠看着他闭上眼睛，似乎是有些倦怠。
　　她浑身不自在，觉得屁股硌得慌，自己好像坐到了他的衣摆。微微起身，想把那衣摆弄下来。
　　许是这动静把他惊扰了，谢珒睁开眼的时候，眼里带着不耐，看了她一眼，搭在肩上的手往下一按，又把人往身前带了几分，然后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喃喃道：“别闹。”
　　谢宝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僵。
　　他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脸颊在她的肩头蹭了蹭，鼻尖贴在衣料上轻嗅，“你怎么这么香啊？”
　　谢宝珠虽没去过什么风月场所，却也跟着沈倦见识过一些男女调情的伎俩，此刻谢珒语气里分明带着一股轻佻的狎玩之意。
　　他这是把自己，把自己当青楼的妓子？
　　想到此处，又气又臊，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伸手去推他胸膛，却被他轻易压下。
　　“别动了，让我靠一会。”
　　少年温热带着淡淡墨香的气息尽数喷薄在她的颈间。
　　咚！
　　车旁随侍的折梅被车里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凑近车窗，小心询问道：“大小姐，你还好吗？”
　　“停车。”
　　下一秒，她看见自家小姐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车里面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折梅见她小脸都被热红了，不疑有他，“大小姐，我给你扇扇。”
　　此时，马车已近城郊，两旁的屋舍渐渐熙攘起来，官道被绿荫掩盖着，清风带来的凉意渐渐抚平她刚刚的燥郁。
　　她徒步而行，马车在前方行得缓慢，离她不近不远，始终维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谢宝珠戴上了帷帽。
　　她盯着那驾马车，自她刚才把谢珒推倒在地上后，里面就再无动静传来。
　　他怎么了？
　　谢宝珠眸色沉沉，又不禁思忖起他究竟为什么要来找萧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