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珠》元蕤

2、洪水猛兽

　　暮色四合，侯府白日里冷硬的砖瓦，浸在淡金色的光里也柔和了几分。
　　谢宝珠下学从书房出来时，本应候在外门处的折梅已经在一旁等着了。
　　她把书箧往对方怀里一塞，淡声道：“走吧。”
　　直走到僻静的小径上。
　　谢宝珠抬眼扫了一下四周，此时暮色沉沉，周遭景致不甚明晰，耳边只余细微的草木声响。
　　“怎么了？”
　　她走在前头，速度不快，用只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小姐，那丫鬟下午又去找了夫人。”
　　谢宝珠脚下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矮灌上，一截枝丫横斜到路上。
　　“我娘说什么了？”
　　“夫人说，闺阁女子彻夜未归，说出去会坏了名声，叮嘱了府里下人不要走漏风声，然后又唤了前院的李三带着几个人去外头暗中寻人。”
　　呵，她娘倒是心善。
　　折梅见她没有做声，只以为她又生气了，暗中瞧了她一眼，却见谢宝珠只抿着唇看着前方，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反而似在琢磨。
　　“你吩咐下面的人，这几日把人看牢一点。”
　　“是。”
　　“还有那个小丫鬟继续跟着。”
　　接下来数日，谢宝珠心里揣了事儿，做什么都兴致缺缺，连沈倦几次约她出去骑马，她都给拒了。
　　不过也不知是自己这边把人藏得太好了，还是什么原因，府里的人派出去竟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这让谢宝珠宽心之余又不由得担忧起府上家丁不中用的问题。
　　到第七日，谢宝珠已经把这事忘得七七八八了。
　　因前几日没好好吃饭，她这几日馋得狠，不爱吃家厨做的菜，每日都派人去外头茶楼酒肆买招牌菜。
　　这日正午，她正细品着八宝楼的松鼠鳜鱼，脆嫩的鱼肉就着糖醋汁，口感鲜甜。
　　谢宝珠爱吃且最爱吃鱼，她有时候都怀疑自己前世一定是只猫，不然怎么能这么爱吃鱼？
　　她这边饮了口淡茶，还未咽下，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隐约间有男子说话的声音。
　　谢宝珠瞥了眼一旁伺候的折梅。
　　丫鬟识趣地朝门外走去。
　　谢宝珠两口饭的功夫，折梅就回来了。
　　“小姐，是跟着扶兰的人传话来说那丫鬟安静了几日，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上街去了，还找路人打听衙府的位置。”
　　谢宝珠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
　　折梅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
　　谢宝珠冷笑：“居然还想去报官。”
　　她一向没什么耐心，现下被这丫鬟折腾烦了，索性吩咐道：“让人把她给我绑回来，手脚干净点儿。”
　　“是。”
　　前院的人不中用，谢宝珠手下的人做事倒是挺利索。
　　谢宝珠拿了把扇子，正倚在廊下把玩流苏扇穗，看着地上扭动着的麻袋。
　　“去找个空屋子扔进去。”
　　这下总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谢宝珠如是想着，打了个哈欠，转头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谢宝珠是被人吵醒的。她揉了揉头发，心底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折梅———”她带着发泄意味的一吼，中气十足，不出意外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她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她十天一次的休息日。
　　过了一会儿，没人回应。
　　怎么回事儿？
　　谢宝珠察觉到不对劲，昏沉的脑袋清醒几分。
　　光着脚踩进鞋里，也不管后沿提没提上来，从架子上取了件外衫披上就推开门出去了。
　　“怎么回......”门外的景象让谢宝珠愣住了。
　　好家伙，她这院子里是刚刚打完仗吗？
　　院里的葡萄架倒了，竹竿东倒西歪的散在地上。原本整整齐齐码在墙边的花盆也被扔得到处都是，更别提花盆碎后天女散花般的泥土，总而言之，她原本干净整洁的院落现在一片狼藉。
　　谢宝珠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嘣”，断开了。
　　她看着眼前几个老鹰捉小鸡般你追我闪，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无一不觉得面目可憎。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啊———”
　　对面的几个人被她一嗓子吓住了，扶兰举着花盆的手一顿，惊愕地望着那个披头散发，面色雪白，发出野兽般嚎叫的人，太可怕了！小姐果然说得对，她应该离谢家大小姐远远的。她要离开这里，啊啊啊！
　　扶兰一把推开面前愣着的折梅，撒开腿就朝院外跑去。
　　折梅被她一把推倒在地，撑着地想爬起来，脑袋却有些晕，手一软又跌了回去。
　　半晌，只望着谢宝珠有些委屈地说：“小姐，她拿头撞我。”
　　谢宝珠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好新鲜的一个印子，余光里，一个衣角从门边飘了出去。
　　不好！
　　“废物。”她轻嗤，声音有些沙哑。
　　折梅半躺在地上，见自家小姐高傲地丢下这句话后，双手紧着肩头的外衫，似离弦之箭俯着身子向前冲去，甚至连鞋都没穿好。
　　如果是小姐的话，应该能追上吧!
　　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大小姐追着沈家二少爷跑了三里地然后把人揍了一顿。
　　折梅想，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比如，世子一杆银枪能力挑千军；二公子经纬之才，算无遗策；还有那沈少卿家的嫡子沈倦少爷，一把怀袖剑使得极其漂亮，她曾跟着小姐见过几次，沈倦的剑一招一式皆剑意潇洒。
　　如此说来，如果大小姐也要挑一样擅长的东西，她觉得应该就是——跑步。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跑起来像疯狗一样，大小姐是头一个。
　　她这样想着又耗费了许多心神，登时，头更晕了。天上，天上怎么会有两个太阳？
　　谢宝珠倒是没费多大劲就追上了那人。
　　主要是那丫鬟没跑出多远就崴了脚。
　　“大清早的跑什么跑，起来，跟我回去。”谢宝珠面色不善，恶狠狠地威胁道。
　　扶兰含着泪摇头，见她步步逼近，竟拖着瘸腿往外爬了几步。
　　“把她给我抬回去。”谢宝珠也不和她多说，直接吩咐身后赶来的下人。
　　“不要，我不要回去。”
　　“动手。”
　　“呜哇———”
　　扶兰一边哭还一边疯狂地朝着欲近身的人蹬腿，手也没闲着，五指成爪状，谁来挠谁。
　　三个下人竟一时近不了她身。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小丫鬟都收拾不了。”谢宝珠气得厉声呵斥，“要你们有什么用？全部一起上。”
　　“救命！救命啊！”
　　“先把她嘴给我堵上。”谢宝珠在一旁指挥着。
　　“呜呜呜—”
　　谢宝珠见那四个人扭打作一团，突然觉得莫名荒诞，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蠢事。
　　“这是在做什么？”似清风掠过春水拂面而来，一道极其温柔的男声响起。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一瞬间把她从自我怀疑中扯了出来。她看见那几个下人跪倒在地，恭敬道：“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