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宫门深几许》洳苡

49、第四十七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

　　建延十年元月初十，正赶上新年的好兆头，又恰是吉日。初九晚上方下了场雪，若柳絮似鹅毛，密密地覆盖于宫闱的连廊楼阁、高宇琼楼。清晨酥酥暖暖的太阳一晒，便好似轻柔的棉絮，静静铺在脚下，也不觉湿冷。
　　我朝君王向不崇多内宠，因而不沿袭前朝三年一选秀，而是每隔四年方从民间广纳贤淑女子，以充后宫。建延八年太后为延子嗣已择颇多女眷，已新有十二美姝陪伴君侧，因而此次得选人数该不会越于十二之上。
　　我坐于案边品一壶湘波绿，随手拈一块置于斗彩云蝠纹小碟中的木犀糕细细地尝。紫砚在鎏金虞美人纹的香炉中加了一点点越邻香，这香柔得温和，恰如窗外的一抹皑皑白雪，沉静得让人舒心。
　　她看一眼我，只含笑不语。我也不抬眼，只喝了一口茶道：“笑什么呢？”
　　“我笑小姐倒是悠闲，换作别的宫里可不知是怎番的折腾。”
　　我微微一笑，道：“这是皇上选秀女，别宫的娘娘小主再急也不抵用。自问若再能耐些的也陪着皇后和贤妃一同帮看着好了。”
　　她嗤嗤笑道：“连沅妃、艺妃都不曾去，哪还轮的到旁人呢。奴婢只在想着咱们府里的那些事。”
　　我嗯了一声，微微沉吟：“听父亲道苡姿也去选秀了？”
　　她道：“是啊，凡天下适龄女子皆要去的，二小姐眉清目秀又是咱们老爷的女儿，不去自然是不行的。”
　　“我长苡姿四岁，如今她也该十四了，正是好年华，只是毕竟还小着。”话说到这里，自己亦不想再说下去，便又抿了一口茶。
　　紫砚小心看着我的神色道：“二小姐能不能入选只看她自己造化了，咱们原也不好说什么的。”
　　直到夜幕深沉，合宫皆已掌灯时分，何长禄才来告诉我一日选秀的结果。
　　我抚着小小的赤金暖炉，笑意凝在脸上，道：“今日选了这样久，秀女中定是美女如云了。”
　　他双手微垂，笑道：“小主又何尝不是国色天香、貌婉心娴。因着秀女人数颇多所以皇上多选了些时辰。”
　　我淡淡地笑道：“油嘴滑舌的定有什么古怪，你且挑要紧的说。”
　　他呵呵一笑，连连摆手：“哪里是有什么古怪，奴才要跟小主贺喜才是。林大人府上的二小姐，也就是小主的妹妹已被皇上看中了，初拟是封为贵人。”
　　我微微颌首，其实心里早知她若来参选定是会入选的，于是又道：“其余的呢？”
　　“此次皇上共选了六名，除了林贵人外，还有黎氏、符氏、萧氏、乔氏和常氏，都是相貌出众、花颜月貌的。其中又以黎氏最为出挑，长得婀娜又楚楚动人，皇上亦多看了几眼。”
　　我随手摸了一把玉如意把玩，道：“还未晋封便一口一个林贵人叫起来，你是柔佳宫里头的人，自己说话做事可要小心着，别被旁人听去以为咱们宫里有多少得意自在。”
　　他连连道知道，我稍稍一抬手，道：“我累了，唤紫砚她们准备梳洗吧。”
　　三日之后照例是册封礼，苡姿被封为林贵人，黎氏则封为黎贵人，与苡姿不分伯仲。其余几位美人分别封了符常在、萧才人、乔美人和常选侍。前一夜我奉旨侍寝，皇上轻搂我肩笑道：“朕特意择了静姝宫给她，离你的柔佳宫不远，姐妹两人也好照应。”
　　我浅浅一笑，兀自道：“静女其姝，可见皇上对苡姿是偏爱了呢，臣妾替妹妹先谢了。”
　　正月十四清早，新入宫的妃嫔按祖制至皇后的凤雎宫请安，宫中得脸的主子和小主亦往凤雎宫见新人。
　　冬日的清早不免有些清冷，六位新晋宫嫔的脸都被冻得有些红，映衬着她们羊脂白玉似的脸颊，显得格外的娇嫩与艳丽。黎氏穿了身桃红色百花呈瑞纹的衣裳，系一袭镶金点翠缠枝菱花裙，柔柔袅袅立于中间，柳叶眉下的一双杏眼伶俐又柔美，眉眼轻扬。嘴长得亦美，即便微抿也似有笑魇如花。符常在生得精致，眉目极清秀；萧才人端庄非常，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之气韵；乔美人的双眸十分灵气，犹如水之灵动；而常选侍则面若桃花、粉腮红润。
　　我顺着看下去便见到了苡姿。她今日着月牙色底绿萼梅纹撒花衣裳，同色和合如意纹的宫裙，配着珍珠首饰与发簪，只显清丽脱俗。似烟笼的黛眉开娇横远岫，隐在微垂的睫毛下，露着矜持与宁静，与黎贵人的美截然不同。然一眼望去，还是黎贵人美得最是出挑，难怪连何长禄这样见多识广的公公亦会赞她。
　　依着规矩，六位宫嫔跪下给皇后请安，口中道：“皇后娘娘金安万福。”
　　一样的话语隔了两年，自己听来亦是感慨，原来在她们面前自己已算不得是新人了。皇后唤了她们起来，接着是训导，告诫她们要和睦宫闱、轨度谦和，为皇上多延子嗣诸如此类。一番场面话后，众妃嫔方才絮絮聊了起来。
　　艺妃轻轻一笑，道：“本宫听闻林贵人是中书省中书令大人的二千金，是洛婕妤的亲妹妹？”
　　我听闻淡淡笑道：“是呢，娘娘。”
　　艺妃故作对比状，柔声道：“姐妹俩远观有些神似，近看可不怎么相像。洛婕妤一双杏眼眉目如画，而林贵人则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昭贵嫔微微靠向艺妃笑道：“娘娘大概糊涂了，洛婕妤是林大人的夫人王氏所生，而林贵人的生母则是二姨娘薛氏，一对夫妻所生子女都有不同之处，更何况是同父不同母呢。”说着故显不安朝着苡姿与我道：“哎呀，本宫一时口快，妹妹们可不要放在心上。”
　　昭贵嫔浅笑看我，似有挑衅之意，暗示着苡姿是庶出而非嫡出。一时间气氛尴尬，众人眉目转动皆在看着笑话，苡姿更是脸红得垂了头，在一众新晋宫嫔中很是不自在。
　　我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呢？昭贵嫔自己的母亲亦是在李夫人去世后才提为正室的，算起来娘娘自己也是差不多的人，又何必挖苦别人呢？”
　　即便是正室去世，妾室提正，她所生的子女亦不可视为嫡出，仍称庶出，我如此说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苡姿听了悄悄抬头看我，眼里有着复杂的神情，又满是感激。我头一偏，望向了别处。
　　昭贵嫔果然有些动怒，道：“你……”
　　皇后见状轻咳一声，道：“入了宫便都是皇上的女人，昭贵嫔又何以搬弄入宫前的事情说。你也是一宫的娘娘，要给新晋的宫嫔做着榜样。”
　　昭贵嫔虽不服气也只得轻轻颌首道：“是，嫔妾知道了。”
　　翎淑媛笑着道：“姐妹们说得这样久也冻坏了，难怪会说错话。”
　　贤妃言笑自若，亦道：“天冻得连脑袋都不灵活了，更何况嘴呢，皇后娘娘身子初愈，宫里要多添些银碳才是。”
　　皇后付之一笑，道：“贤妃有心。”
　　沅妃侧身望了望门外笑道：“外头似乎比屋里更要暖和一些。本宫方才来的时候看见御花园的一丛绿萼梅已经开了，好看得紧呢。”
　　皇后听沅妃一说仿佛已耐不住性子，掌不住笑道：“御花园的绿萼梅是顶美的，今年倒开得早，往年总要元宵之后才开呢。”
　　沅妃言笑宴宴，只攥着绢子道：“大约是有众位妹妹的新晋之喜，方才惹得园中绿萼梅次第开。大家瞧，林贵人身上一袭绿萼梅纹衣裳，走到梅园里可分不清谁是谁了呢。”
　　众人看了只觉有趣，笑着道是。皇后见众妃嫔兴致甚好，便笑道：“不如趁着人多热闹，各位妹妹陪本宫去赏梅吧。”
　　各宫妃嫔莺声燕语，纷纷答应着，于是皇后领着众妃共赴御花园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