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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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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恒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在他小时候,爹妈修行还未见起色便被猎人抓走吃了,自己好不容易逃过了猎人的追捕,结果在逃亡路上又捡了个人族的小娃娃。
那娃娃小脸冻得通红,被人就这么丢在荒天野地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宋知恒虽觉得人族可恨,却又觉得这孩子无辜,只好叼着他继续上路。
谁料没走两步,他们又遇到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狼妖。
宋知恒由心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命所趋吧,眼下上天不想让自己活着,自己就算想活也无计可施了。
不如认命,被狼妖一下咬断脖子,似乎比活生生被扒皮抽筋来得痛快些。想到这,宋知恒索性两腿一伸,往地上一躺,那小娃娃也配合地骨碌碌滚到一旁,同样是一副认命的模样。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狼妖在他身旁磨蹭了许久,迟迟没有开口咬他的脖子,反而化为人形,将宋知恒整个人,不,整只羊抱了起来,还不忘大手一捞将旁边的孩子也拎了起来。
“今个老子运气真不错啊,平白无故捡个羊妖,虽然是只公的,但这身皮毛不错,居然还会下崽。日后成精了化形定然漂亮,到时候让山上的黑熊精瞧瞧,俺的媳妇比他家破鸟好看多了!”
坏了。
宋知恒一个激灵,脑中一片空白,现下这种情况可比被咬死复杂多了。这头黑狼的常识似乎不太够,羊妖怎么可能生得出人族娃娃呢?还有自己身为羊竟然没被狼吃,而是被狼抢回去当成……当媳妇了?
他承认,狼妖对他还有那个被捡来孩子都不错,整日帮他们捡一堆新鲜的草叶回来,劳心劳力地供着他们吃住。
只不过,本为羊妖的宋知恒尚且受得了整日吃草,可那孩子不行啊,奈何宋知恒那时并不会说话,也不敢同狼妖有所交流,生怕自己惹他不快了,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的命也就罢了,那个孩子何其无辜,可不能跟着自己一起命丧黄泉。
半月过后,宋知恒怎么也没想到,先命丧黄泉的竟是那头狼妖。
狼妖被人开膛破肚那天,他也帮狼妖挡了一道剑气,受伤的狼妖在临死前帮他衔来了一条人腿,随后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叶将他与孩子一同遮盖了起来。
宋知恒隐隐能听到外界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蜷缩起身体,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直到杂草被掀开,他看到了一个提着剑的英气少年。
那少年面色发冷,剑上并未沾染任何血迹,一人一羊就这样对视了良久,那少年似乎释怀了什么,蹲下身子用布条将他的腿包扎了起来。
宋知恒想要问少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目光所及的一片狼藉令他明白了一切,可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人与妖死后都不能复生了。
他也看得出少年穿着是修士服,修士大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狼妖告诉过自己,遇到修士,应当一刻不停地逃跑。
可宋知恒没有力气,也没有胆子,好在少年似乎并不准备为难自己,他只是冷着脸将自己怀中的孩子抱走了,随后还告诉自己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天下之大,他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宋知恒不知道,也不明白应当去什么地方寻找答案,他只记得少年为自己包扎的模样,眼神温柔且纯粹。
为何一个修士会对一只妖怪这般温柔?宋知恒并不知道答案,他在深林中跌跌撞撞地修行过几十年,终于勉强修成了人形,还被一户农家捡回了家。
农家老者年轻时曾做过游医,他没问宋知恒脑袋上的羊角为何收不回去,也不问他从何处来,他只道二人有缘,将毕生所学尽数教授给了宋知恒。
人终于寿尽之际,宋知恒安静地坐在老人床边,送了他最后一程。
老人弥留之时,浑浊的眼中突然亮起了清明的神采,他一把握住宋知恒的手,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打听起了来历。
“若是我想寻一个不可能再见之人,该如何去做?”宋知恒垂眸看着老人,想得到一个答案。
老人则抿唇笑着回答:“世上万事都讲究缘分,你想见谁,便代表你们的尘缘未了,总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那您有想见的人吗?”宋知恒问过这个问题,才给自己取了如今这个名字,这是老者儿子的名字,当初他不愿学医,却被老者逼迫,最后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宋知恒给老者送了终,也给自己送了一个身份。离了老者,他仍旧在人间游荡,去到双安城时,城主安肃一眼便认出了宋知恒妖的身份。
可他并未将宋知恒驱赶出城,反而在听了宋知恒的经历后,出钱在双安城为他安置了一座医馆。
宋知恒不明白安肃为何会收留自己,他问起之时,安肃却只笑着解释他曾有个妖类的故友,想着人与妖的关系实在微妙,便想由他开始,说不准能扭转人与妖之间的恶劣关系。
可安肃死了。
安肃出殡那日,宋知恒想去看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却被他的儿子安臻阻挠,宋知恒以为是自己不懂人间的规矩,冒犯了对方,又想着安肃的妖类朋友应当也会如自己一样护着安肃享尽晚年,并未将他的病逝放在心上。
谁知,他这一疏忽,竟差点害死了陆挽心。
将玉珠的妖丹融入陆挽心体内时,宋知恒的手指都在颤抖,正如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与陆挽心重逢,自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与陆挽心死别。
尤其是,在他对陆挽心动心后。
他知道该将自己的感情湮灭在萌芽时,但照顾陆挽心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令他的爱意更甚了。他求过无数神佛垂怜,可陆挽心的情况仍在一日又一日地变差,直到魂魄离体,他到底不愿看着陆挽心丧命,将自己的魂魄与陆挽心的融合在了一起。
若陆挽心当真要死,自己也可以用一半的修为与寿元,替陆挽心续最后三个月的命。
他不想看着陆挽心耗尽寿命,所以他只身一人前往了醉鹤山,跪拜入流云城,他不善打斗,若不是被虚墨白所救,只怕他会比陆挽心先一步魂飞魄散。
可他终究撑下来了,撑到了陆挽心安然无恙地醒来。
或许是故意,或许是无意,宋知恒没将自己的魂魄从陆挽心体内取出,他想,若再遇到这种关键时刻,也好保陆挽心一命。自己活了这么久,也算是值了。
“宋兄。”陆挽心的伤势已大好,正准备启程回流云城时,他突然开口唤住了宋知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若是师尊愿意收你为徒,我们往后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流云城好像没有收妖为徒的先例吧?”宋知恒连连摇头拒绝,“况且如今流云城大乱,我也不适合再回去添麻烦,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
陆挽心沉默一阵,还是点了头。
宋知恒又成了孤身一人,他无处可去,索性将医馆托付给几个药童,自己启程去寻找虚墨白,可是虚墨白那时是泥菩萨过江,连他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了,自然也没法为他指明出路,最终不过分道扬镳罢了。
可宋知恒总觉得,跟着虚墨白,或许能再见到陆挽心,事实上他赌对了,却也不出所料地输了。
认清楚自己对于陆挽心的感情又如何?正邪不两立,人妖更是殊途,他何德何能攀附上陆挽心这个仙门贵士?
宋知恒不知是第几次拒绝陆挽心的邀请,而后再次遇到陆挽心时,他更是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
可是陆挽心是天赋异禀的修士,又怎会被宋知恒说逃就逃了?
“宋兄,我们谈谈吧。”陆挽心压着声音开口:“宋兄,我们应当谈谈。”
宋知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立刻消失在陆挽心面前,“陆兄,我们之间只是知己朋友,再无其他可能了,要知道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已是我生来的一大幸事了。”
“可浮文真人说我已遇到了良人。我游历人间数百年,遇人无数,唯独与你还有周师弟相遇后才被这般说,若良人不是你,那难不成是周师弟吗?”
此时此刻,周梓晨正趴在房梁偷听,闻言赶忙将手中的瓜子丢向下边二人,解释道:“休想觊觎我分毫,我与师尊的缘分乃是三生注定,你们别来沾边。”
“晚生听闻池云真人是天生无情根之人,三生石,月老树,池云真人的姻缘都不会刻在上面才对,何来三生注定一说?”宋知恒不解开口,思索了一阵又补充道:“没准陆兄你是对周小友动了情,当初你还舍命相救不是吗?”
陆挽心被宋知恒这幅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结巴道:“你该不是因为我救了周师弟,才心生误会的吧?”
而周梓晨也没闲着,听完宋知恒的话立马翻身下来,预备去找自家师尊确定三生石,月老树上究竟有没有他的名字。
次日一早,虚墨白皱着秀眉,在周梓晨的搀扶下从屋中出来,在他看到陆挽心和宋知恒时,莫名瞪了他们一眼,随后道:“本尊想了一夜,念在与你们的缘分不是一日两日,便给你们算便宜些,十两金子本尊带你们去一趟月老那里。”
陆挽心闻言不禁有些好奇:“师叔,为何您的嗓音如此嘶哑?是喉咙受伤了吗?”
虚墨白:……
为了面子,虚墨白自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与徒弟双修了,而且自己还是下边那个。
周梓晨一个商人,最为务实,反正便宜他占尽了,让师尊逞逞嘴上功夫又何妨?
见虚墨白面露难色,宋知恒当即岔开话题道:“可十两金子晚生如今也拿不出来啊。”
陆挽心惊讶回眸,正对上宋知恒为难的视线,不解道:“你当真要去见月老?”
宋知恒自然是思虑再三后的决定,如今自己的话不怎么管用,陆挽心是铁了心认定他们是良缘,可他又不想耽误陆挽心的大好前途。
与妖双修,一旦在仙门道家间传开了,陆挽心定会成为修仙界的耻辱。
宋知恒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要去。”宋知恒点头之时无比坚定。
虚墨白咬咬牙道:“罢了,先欠着,日后还上就是。”说罢,他拂袖施法,几人顷刻间便来到了月老树旁。
月老树实为一棵参天的红豆树,无人知晓最顶端会通往何处,也无人知晓上面究竟缠绕着多少错综复杂的红线。
“新鲜,新鲜,上次来这里的妖,还是数千年前的那条黑龙,今日竟又有妖来了此处。”月老从树上飞身越下,上下打量了番虚墨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是考虑好了想要来接老夫的班?”
虚墨白苦笑作揖道:“只怕晚辈要辜负月老您的美意了,晚辈如今已入魔了。”
“嘿,让魔尊来当月老不失为一件美事啊!”
“月老您又说笑了……”
看着两位尊者交谈甚欢,宋知恒立在陆挽心身旁手足无措起来,而他这幅狼狈的模样也被陆挽心尽收于眼底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人轻轻刮蹭了几下,抬眸时正对上了陆挽心似笑非笑的眸子。
“月老掌管六界姻缘,虽在神界挂职,却并非只有神与仙能担此重任,成为月老唯有一个条件,便是名字不能出现在三生石与月老树上。”
宋知恒似懂非懂地点头,如此看来,虚墨白确实是新任月老的最佳人选之一。
却不想他与陆挽心偷偷摸摸说的话,还能被周梓晨听去了。
对方一听便不乐意了,直言道:“若是依你们所言,那我的红线定然是牵错地方了
“哦?这位小兄弟何出此言啊?”
“因为,因为如今我姻亲之人并不在你的名册之上。”
“周梓晨!”虚墨白出声呵斥,却已来不及了。
月老颇具深意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罢了,老夫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接班人,竟如此轻易就被人抢了去。那你们今日来此,又是为了何事?”
“今日并非晚辈有事相求,实在是晚辈的两位小辈情路坎坷。”
几乎一瞬,所有视线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宋知恒的身上,宋知恒突然之间成了众矢之的,更是想转身逃离此地。
“晚生,晚生想来瞧瞧自己的红线。”宋知恒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只知道说完之后,整个人都宛若虚脱般,心里虚得不行。
“哦,原是如此,你随我过来。”月老招手,示意宋知恒随着他去往三生石,宋知恒见势有些踌躇,倒是陆挽心推了他一把。
“去吧,既然你不相信,便亲自去验证一番。”
会有结果吗?
宋知恒不知道,但如今他骑虎难下,更不可能出言拒绝,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月老走向三生石。谁知刚刚走出两步,一道红线无风自动,缠绕上了宋知恒的手腕上。
月老见状笑道:“看来,你的姻缘近在眼前。”
“晚生不明白。”
“感情之事何必算得明白?”月老反问道:“一旦被牵了红绳,就代表你们有缘分,或许是今生,又或许是前世,总之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没必要为其困扰。”
“若是我想剪断红绳呢?”宋知恒没由来的问题令月老愣了愣。
并非所有红绳缠绕之人都能结下良缘,那些不妙的姻缘,多半是因红绳错综复杂,最终出了茬子,寻不得正缘之人。
所以,来月老这边相求的,多数是想找到自己的正缘,而非斩断正缘。
宋知恒还是头一个。
不等月老想出解决方法,陆挽心便伸手抓住了宋知恒的手腕。
宋知恒亲眼看到,陆挽心的手腕上,有一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红绳。
“为何想要与我解开红绳?”陆挽心蹙眉,一副不解的模样:“你修得不是无情道,我修得同样不是,你我二人,算得上两情相悦,为何非要解开缘分?”
“师尊,快些瞧瞧哪根红绳散着,给师伯也连一段姻缘!”
“甚好,他也孤身一人上万年了,帮他寻个伴也好。”
周梓晨与虚墨白的声音同样在一侧响起。
乱得好似宋知恒此时此刻的心绪,“陆兄,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怎能这么说?”月老出声打断道:“你们的缘分早在百年之前便定下了。”
“百年前?”陆挽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是羊妖,莫非当年救下引心的羊妖就是你?”
“引心?”宋知恒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道:“陆引心?”
“是,当初我从你那将其抱走之后,上山让他拜入了师尊门下。你怎么不早提起这件事,我定让他给你磕头谢罪。”
宋知恒连连摇头:“你们都是名门正派的人,我一介妖邪——”
“身份有什么重要的,师叔与周师弟差了几千岁,仙凡有别都不算阻碍,你我又何必在意?”
正在往三生石上刻游云子名讳的周梓晨以及虚墨白:……
陆挽心见宋知恒低着头不愿作答,更是着急道:“难不成你早就忘了百年前的事情?”
宋知恒思索,自己当初不过是只还没成人形的羊妖,若是记不得也正常。
“他记得。”月老素来喜欢看热闹,当即便拆穿了宋知恒没说出口的谎言,“记得一清二楚,你们这段红线,便是他一举求来的。”
“我求来的?”宋知恒顿时惊讶地没了主意:“怎么会?”
“当初你为他求过诸天神佛,连老夫都不曾放过,他们神仙不理人间俗事,老夫却最是喜欢看这热闹,可惜,老夫没本事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只好给你们二人牵绳搭线了。”
宋知恒的唇角有些抽搐:“您老就不觉得这般定下姻缘太过随意了些吗?”
“哪怕是寻常夫妻,也未必有你当时那般情真意切啊。老夫一把年岁,别的不说,至少眼睛还不花,还不至于看错姻缘。”
月老话音刚落,陆挽心便使力将宋知恒压到了月老树上。
月老树上的鲜亮红豆随着二人的动作微微颤动,陆挽心轻嗤道:“宋兄,瞒了我这么多事,不如趁此机会一件一件说与我听如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