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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3 ...

  •   “妖类生来并无灵智,只有灵气,若运气不好,在人间一遭没有吸纳足够的灵气,便只能浑浑噩噩渡过数十年后,与人族一样去往冥界地府,排着队投胎转世。”虚墨白斜倚桌案旁,苦口婆心地向众多弟子讲着“入城第一课”,“故而我们对妖类也可一视同仁。”

      他们初入流云城,多半是外门弟子,终其一生也难修炼至金丹,可一个两个的脸上却全是对未来斩妖除魔的憧憬与期待。
      虚墨白早就看淡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又补充一句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们对待妖类同样可以按照此话去做。”

      以寻常目光看待妖类,这种说教虚墨白已经不知讲了多少次,他知道各个门派都有各个门派的想法,也有不少道家仙门认为妖生来便是邪门歪道,不为天道所容。
      可他们又如何知晓,如今天界列位的神与仙们,原身是妖类的不在少数。

      例如上任战神原身便是莲花。妖在某种程度上,比人要更容易得道,这也是近来修仙门派日益没落的原因之一。
      结果虚墨白的话刚刚说完,诸位弟子当中便有一人高高扬起了手。

      虚墨白本着眼下自己也算是个传道解惑授业之人,就让他起身说出了自己见解。
      “池云长老,弟子不才,觉得您方才之言并无道理!”

      话音未落,众人一片哗然,虚墨白则蹙眉止住了他们议论,转而温和地问道:“你何出此言?”
      “妖类生性残暴,尤其虎狼之类,终其一生难改其兽性,不成妖时尚能为祸一方,成了妖便足以令周遭百姓无一宁日。弟子求仙问道,就是为了斩尽天下妖类,为民除害的。眼下教我如何平等看待它们?”

      这人说话时生生红了眼睛。众人盯着他那副愤恨的模样,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陆挽心正坐在他身旁,知晓他也是被掌门游云子捡回来的。当时他们一整个村子都被狼妖祸害了,他是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已经化为人形的狼妖撕咬致死非的。
      他是被其父母藏于米缸之内才侥幸逃过一劫,自然对妖抱着十足的恨意。

      “冬昭,别说了。”陆挽心抬手拽了拽冬昭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不该在课堂上冲撞师叔的。”
      游云子近来将这些新入弟子放在一处,无论是教他们习武修炼,亦或者吃穿用度,都在一处,过些日子举行完门派大会,应当就会收他们为亲传。
      虚墨白自然也会成为他们的师叔。
      如今闹得难看,总归不是好事。

      可冬昭毕竟被勾起了伤心事,一时半会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抬着头,双目有神地盯着虚墨白道:“池云长老,生而为人尚且有着连坐与诛九族的刑罚,为何妖类却不用受同类牵连?如此说来,那些被连坐诛杀之人岂不是很无辜吗?”

      虚墨白没有答话,只走到冬昭身前,伸手在他眉间轻轻一点,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挽心则顺势接住冬昭,接着满眼疑虑地看向虚墨白。

      “你便是陆挽心?”与陆挽心四目相对着,虚墨白神色淡然,浅色的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并未因冬昭的冲撞恼怒,又好似世间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情绪。

      陆挽心没由来地胆颤,忙起身行礼:“是,晚生陆挽心。”
      “嗯,他怨气太重,可带去三清池祛念,若受杂念影响过多,往后也难成大事。”

      “池云长老,弟子冒犯。”连陆挽心自己都说不清是哪来的勇气,他竟对着虚墨白开口追问道:“他的一家皆被妖类所害,若要让其对妖抱有善念,便是将他置于两难之地。弟子以为就由着他去也无妨。”

      “那你对妖又抱有何种态度?”
      “若不犯我,我定不犯他。”
      虚墨白颔首:“本尊不曾强求你们对妖魔鬼一类抱有尊重的态度,更未让你们与其友好相处。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修炼数十年才可得道,他们亦是如此。一旦行差踏错,人与妖一样,都再不可能莅临仙位了。
      杀心亦不可太重,否则终将自食其果。”

      陆挽心当初对虚墨白的话似懂非懂,等他真正明白之时,已是数百年之后了。

      与他猜想的一样,自己与冬昭都是掌门游云子挑选的好苗子。
      掌门师尊本想将自己塞到虚墨白门下的,奈何对方不是以没教过徒弟,便是以近来需要闭关为借口搪塞过去。

      游云子无奈,在自己的殿中嘀咕了好些日子,才将冬昭与陆挽心全都收入门下。
      二人默契地再没提起过那日之事,也明白虚墨白在流云城中算得上特立独行的存在,若不是有意去寻他,百十年都难以见到他一面。

      陆挽心天赋高修行勤,没将这些杂事放在心上,不过百年,已到了金丹后期,随时都有可能突破成元婴。
      他乐行善事又温柔大度,受众人称赞,不少人都觉得他是流云城内继虚墨白之后最有天赋的弟子,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而与他同为一脉的冬昭,却早已泯然众人了。

      陆挽心到底年纪轻资历浅,无法注意到身旁方方面面的事情,等他发现冬昭一连三日没有回城时,一切都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他匆忙去寻游云子,却被其用试炼大会以及渡劫一事抽不开身为借口回避了,无奈之下,陆挽心只能前去寻虚墨白。

      不等陆挽心开口,虚墨白先一步道:“若要寻人便下山往西百里,师兄眼下正要渡劫,不可分心,你莫来扰他。”
      “是,多谢师叔指点。”
      陆挽心知晓虚墨白卜算之术堪称天下第一,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曾想又被虚墨白叫住。

      “陆挽心,有些事,天命难违。”
      “师叔所言是何意?”
      虚墨白面上仍旧那般云淡风轻,只摇摇头道:“无事,你去吧。”

      陆挽心心中不解,脚下却不敢耽搁半分,半日便到了虚墨白所说的地方,但他并没有看到冬昭,又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再看到冬昭的全貌了。

      虚墨白说得不错,天命难违,当初冬昭父母以命换命,从地府阎王那为冬昭偷了数百年的寿命,眼下总归是要偿还的。

      地上大片的鲜血刺得陆挽心眼睛生疼,他颤颤巍巍地顺着血迹走向终处,而在那里躺着已血肉模糊的冬昭。

      而另一旁躺着三只狼妖,为首的看上去已近化形且有着千年的元寿,与之为敌,冬昭应是拼了命的。
      面无血色的陆挽心在“冬昭”身旁缓缓蹲下,心中无力感顿生,他该说些什么?
      问冬昭为何不听师尊之令,私自下山斩妖。?
      亦或者问冬昭为何要这般自不量力?

      人总会因为执念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冬昭的执念便是他家人被狼妖戕害一事,陆挽心归根究底是个局外人,也没资格评判冬昭的对错。

      “师兄。”
      冬昭虚弱的声音传入陆挽心的耳中,他略微颔首,随后道:“放心,我会将你带回师门的。”
      “师兄,还,还有一只畜牲,在……”
      冬昭没有理会陆挽心的话,他艰难地伸出手,指向了一旁的草垛。

      “被养的,小畜牲,师兄,师兄,帮我唔——”冬昭吐出一口鲜血,落在陆挽心洁白如雪的衣袖上,他怔怔地盯着那滩鲜血,以及冬昭再也不会起伏的胸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当中。
      为何人与妖总要厮杀斗争?陆挽心至少在这一刻是恨的,朝夕相处的师弟顷刻之间成了具冰凉的尸体,任谁来了都要红了眼。

      陆挽心提剑走到草垛旁,心中想着:只当是为了师弟报仇,一个食人血肉长大的妖物,将来定然也会是个残暴不仁之徒。
      但事实并非陆挽心心中所想,草垛被掀开,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幼狼,而是一头腿脚受了伤的羊,那头羊正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而在那头羊的身下,还有一个幼童。

      陆挽心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眼下的心绪,三头狼没有吃掉幼羊与婴孩,反而在杀气腾腾的冬昭寻来时,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孰善孰恶,谁又分得清楚?

      陆挽心俯下身子,从衣服上扯下一段布条缠绕在幼羊的伤口上,还细心地用身体挡住了狼妖的尸体,柔声对着幼羊道:“辛苦你了。”
      那头幼羊宛若听懂了一般眨眼,陆挽心已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妖气。

      难怪方才冬昭想要赶尽杀绝,只不过,这次陆挽心不能随了冬昭的愿,“天地之大,切记小心,去吧。”他将婴孩与冬昭的尸体带回了流云城,临走之际回过头,却见那头羊妖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似乎在目送他们离开。

      待回了流云城,虚墨白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终于出现了情绪,他眉头蹙得老高,看得陆挽心是阵阵心虚。
      “你们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惯爱从外头捡孩子回来的,这可是个大麻烦,你自己好生处置,休想记挂在本尊名下。”

      陆挽心自然连连点头,“待师尊出关,弟子便让师尊收他为徒。”
      “你捡回来的,自己收下便是,像你这般的修为,收徒也是常事。”
      陆挽心闻言却只是摇头:“弟子觉得,如今自己尚且没有收徒的资格。”

      见虚墨白并不答话,陆挽心便开口央求他带自己去一趟地府,他想将冬昭残存的魂魄送去转世投胎。
      “师叔,弟子想明白了。”陆挽心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口:“人有善恶,妖类亦然,报仇者同样分善恶,将仇恨转嫁给旁者并不可取。”

      陆挽心已不记得当初虚墨白究竟同自己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流云城中呆了几十年,看着陆引心从襁褓幼儿长成少年模样,再到练气后期,才向已成为花神的游云子请辞,说是要再下山去人间历练历练。
      从此他更懂了人间疾苦,也知晓了妖类不易。
      世人都称陆挽心为大善人,唯独陆挽心自己不这么认为。
      他心中自始至终都横着一道坎——他曾想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那只幼羊为师弟报仇。

      这件事几乎成了陆挽心的心魔,可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陆挽心在人间呆了不知道多久,更不知收了多少香火,久到他连虚墨白从不食烟火变成了财迷都不甚清楚。
      直到他在双安城的医馆中遇到了宋知恒。

      “这药一日要吃三次,你若是来不及煎的话,我待会便帮你煎好了送过去。”
      “银子?我这里不需要银子的,待您痊愈过后,给我的医馆送些药材就是了。”
      “横竖你也是个病人,好好躺着,待痊愈过后再说报答也不迟。”
      宋知恒一人在医馆内忙得团团转,脸上却不见半点的不耐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

      陆挽心便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宋知恒在医馆中忙碌,足足站了半日还未离去。
      “道友,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不如进来让我给你诊治一番。”

      妖?
      陆挽心没想到宋知恒竟然是妖,他不动神色地往后退出一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医师,却莫名觉得对方有些面熟。
      他能肯定,自己未曾见过此人,难道自己是中了传闻中的媚术吗,为何自己会如此轻易地中招?

      “抱歉,是我打扰了道友。”宋知恒轻笑一声,拘过一礼便要转身离开,却被陆挽心出言叫住了,“你可知这双安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晓你因双安城中的事情忙碌,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前提是,你要将来龙去脉都向我说上一遍。”

      陆挽心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明明只是人间的瘟疫,自己竟想要和妖通力合作,而且此事不仅没有半点进展,甚至还捅出了大篓子,不得已之下,只能再度回城请师叔虚墨白出山。

      他已许久未见虚墨白了,对方也收了新徒弟,好在他并未拒绝自己,只是陆挽心不明白,为何素来淡漠的师叔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隐晦的同情。
      直到他被玉珠的触角贯穿之际,他才明白师叔为何那样看自己,而他在生死一线时,脑海中闪现的,竟是宋知恒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已成了知己,若是知道自己伤及性命,宋知恒应该会伤心得流泪吧。
      陆挽心只觉得浑身发冷,知觉也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直到如同死亡一般沉溺进无穷的黑暗时,陆挽心才算得到了解脱。

      被妖所困,被妖所杀。
      是冬昭的命数,也是自己的。
      自己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解脱了。
      陆挽心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更没想到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宋知恒。

      他正站在床边,面上的表情呆愣着,久久不能回神,“陆兄,你,你——”
      宋知恒说着便要掉泪,陆挽心想,羊妖果真要比别的妖物更脆弱些,自己受伤之时他会哭,自己醒了他还是会哭……
      他哭起来,竟会这般好看。

      陆挽心很少用容貌夸人,虚墨白珠玉在前,以至于他再看旁人,着实会觉得比之不足。
      这么些年,唯独此刻,他想用漂亮来形容宋知恒。

      陆挽心艰难地抬手,指腹蹭过宋知恒的脸颊,“宋兄你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他知晓宋知恒不会责备自己冲动救下周梓晨一事,他们二人惺惺相惜,心意皆通,说是生死至交亦不为过。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救下周梓晨。
      宋知恒同样明白此事。

      陆挽心起身,魂归旧身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宋知恒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对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亦是绝口不提。
      直到他问起,宋知恒才结巴地说起齐明幽身死,虚墨白堕魔,他昏迷至今不过一年,却好像天下都变了。

      陆挽心知晓流云城如今需要自己,他断不会放着不管,只不过他这次有了私心,他想要让宋知恒与自己一起回去。
      宋知恒自然是拒绝的,二人自此分道扬镳,本以为不过是千年之间萍水相逢的缘分,却被浮文真人一语道破。

      “近来流云城中桃花甚多,池云寻得良缘后,你这小徒弟竟也有了归宿,不如你去月老那看看,是不是池云把你的红线给剪断了?”

      听到这句戏言,游云子唇角抽搐,未曾搭理对方,反倒是转头看向陆挽心,心中念叨:大不中留。随后叹气道:“你师叔为了将你救回来,连鬼都都移平了。你若是想向他道谢,便去寻他吧,不过你得带着引心一同去,最来他心里也堵得慌。”
      “是。”陆挽心欲言又止道:“徒儿只一事想问,方才浮文真人所说的良缘是何物?”

      游云子没料到陆挽心会这般问,没好气道:“为师向来不善卜算之术,与月老也不熟,你且去问你师叔吧。”
      “是。”

      就在陆挽心再次见到宋知恒时,他才隐约明白了浮文真人说的话。
      他的良缘,似乎也早已确定。

      “所以,你们头一次见面时,挽心师兄便将你当成个会使用媚术的羊妖吗?”周梓晨瞪大眸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知恒,随后捧腹大笑,将屋中打坐的虚墨白都给招来了。

      “何事值得你笑得如此猖狂?”
      “师尊,你没有听到,师兄头一次与宋兄见面的时候看走了眼,觉得宋兄懂得魅惑之术,他又不是个狐狸,怎么——”周梓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虚墨白以糕点堵住了嘴。

      “你们二位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银子是不是得交一下了?”
      “师叔,您如今不用渡劫,要这些银子作甚?”

      虚墨白颇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怪你师弟,无缘无故向银号借了一笔钱财,如今反倒要本尊帮忙还债。对了,你们与月老不甚想熟,本尊却是熟得很,可需帮你们打听一二,一回只要你们一百两金子。”

      “不必了。”陆挽心摆摆手,转身看着宋知恒突然笑了出来,“所谓的良缘,弟子如今已经清楚,他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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