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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葬花吟(十) ...

  •   永宁一十六年,七月五日,丑时。

      范府乱套了。

      不知为何,原本并未加重的恶诅竟然一夜之间全部恶化,不断有人发疯冲出房,在院中或哀嚎或大笑,惨叫声仿佛肝肠寸断,让人仅仅听了都觉不寒而栗。

      留驻范府的朱家祭酒与弟子全部出动,可这些发疯之人并非邪祟,杀又不能杀,净又净不了,点灯还会刺激他们,只能一个一个摸黑抓回去关起来,朱家一共来了不过七八人,忙得焦头烂额。

      但幸好如青桐所说,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都没人来西罩房看一眼,范府中人们从门前来来往往数次,却始终没人发现这里还藏了三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事不对劲。”宋渡雪眉头紧蹙:“我去找他们。”

      潇湘慌忙拉住他的衣袖阻拦:“公子!外边有多危险你都看到了!”

      就连朱菀都面带犹豫,欲言又止地趴在窗头看看外面,又看看宋渡雪。

      虽然她也担心朱英二人,却知道此时跑出去更易出事。

      “他们多半遇到麻烦了。”宋渡雪表情是罕见的严肃,他心中知道事态严峻,却一点也不显得急躁,反而冷静地与潇湘分析道:“先不说为什么一夜之内这些人全发了疯,按照之前青桐所讲,那个范少爷应该是鬼最恨的人,他不可能安然无恙。朱英她们又去了范文远的院子,如果她脑袋还正常,不管她们发现了什么,此时都应该立刻离开。”

      潇湘急得话里都带上了哭腔:“那、那我们去找朱家的祭酒帮忙!”

      “潇湘,冷静,”宋渡雪轻轻摘下潇湘攥着他衣袖的手,语调中有股让人信服的镇定:“关先生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处变不惊,处逆不乱。”

      “他们出事,正好说明我们的推测对了。但他们不是被恶鬼缠上的,否则那些满院跑的修士们不会毫无察觉,一定是人做的。”

      宋渡雪此时的模样与他平时全然不同,潇湘惊异地发觉,竟与关先生说话时的语调和表情出奇相似:“如果我是那个人,费尽心机闹出这么大动静,不会是为了刁难我们这些外来者,因此我不会在朱英和朱慕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而且朱英那个怪物棘手得很,普通人想不知不觉近她的身都难。”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的办法是放倒朱慕,困住朱英。”

      “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将计就计,顺着他的思路走。”宋渡雪成竹在胸地微微一笑,又叮嘱潇湘道:“我身上有护身法器,死不了,我去找她们,如果一个时辰后没回来,你就去找朱家的祭酒求助,用双鱼佩寻我,听清楚了吗?”

      即便宋渡雪说的都在理,潇湘却止不住担忧,一不小心眼泪又掉了出来:“可是、可是这也太冒险了,万一……”

      “好了,怕什么,还有我应付不了的事么。”说着说着,宋渡雪摇身一变,又变回了那个朱菀熟悉的熊孩子,带着有些猖狂的笑容道:“运气好的话,今晚就是将犯人连人带鬼一网打尽的时候。”

      “走啦。”他语调轻松地打了个招呼,顺着门缝就溜了出去,像只灵巧的猫,眨眼消失在了浓稠如墨的夜色中。

      朱菀看傻了眼,瞠目结舌地指着宋渡雪的背影对潇湘道:“他他他……你你你……”

      潇湘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摆出那副表情,公子一直都很厉害,他不想表现出来而已。”

      宋渡雪方向感很好,即便从没去过范文远的院子,也大概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借着自己身形小巧的优势,藏身于建筑和草木的背后,眨眼就溜过了几个小院,没有一人发现他。

      背靠在假山石后等待着一个又哭又笑的疯子经过时,宋渡雪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凭一个十三岁孩子的身板要完成这件事却也十分困难了。

      不过为防幕后那人抓住朱英和朱慕将他俩当筹码这种尴尬的情况出现,宋渡雪觉得自己的确有挺身而出的义务。

      但就是总感觉被坑了……他到底为什么要掺合这件事。

      带着这样的疑惑,宋渡雪又绕过几间偏房,就到了范文远所在的东厢。

      院门半掩,门闩是打开的。

      他凝了凝神,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西罩房里。

      “你能不能别转了!绕得我头都晕了!”等到朱菀回过神来,不知为何房间里居然只剩下她和潇湘两个人,简直是人生一大不幸。

      潇湘不甘示弱:“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才不急!”

      朱菀气愤:“谁说我不急,可光急也没用啊,我们又帮不上忙!”

      她这一句可谓是自损八百,杀敌一千,一刀就戳中了潇湘的痛处。

      听闻这话,潇湘立刻不转了,也不顾杂物堆上的灰尘脏,一屁股坐上去就开始抹眼泪:“是,都怪我这么没用。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也不必每回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朱菀从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一言不合又哭了,简直要当场跪下:“姑奶奶,你快收了神通吧,哭也没用啊,不如省点力气。”

      这可真是个没眼力见的活猴子,连安慰人的好话都不会说,她越是试图安慰,潇湘就越是哭得厉害,简直给朱菀磨得没了脾气。

      还不等这两人就是潇湘先止住哭还是朱菀先哭出来一事分出个高下,朱菀忽然从窗户缝里瞥见有道人影正径直往这间房走来。

      她连忙拽起潇湘:“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潇湘两颗金豆还挂在脸蛋上,就被朱菀匆匆扯进了杂物堆深处的衣柜中。衣柜门的木头因为年纪太久,有些变形而不能完全打开,幸好两个小姑娘身材都很纤细,挤一挤也就塞进去了。

      “吱呀——”衣柜门刚关上,房门便被轻轻推开。黑暗之中,脸对脸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的两个女孩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能清晰感觉到彼此压抑着的急促呼吸。

      “公子,小姐,你们在吗?”青桐的声音从衣柜外传来,朱菀闻声松了一口气,正要推开柜门应答,却被潇湘死死拽住了手腕。

      她整个人本就处于神经紧绷状态,被潇湘这么一拉,也条件反射般瞬间绷紧了肌肉,不敢再动弹。

      潇湘用冰凉的指尖在朱菀手心一笔一画地缓缓写到:一个?

      朱菀顿时反应过来,大半颗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一个?就她一个?

      朱英呢,朱慕呢,宋渡雪呢?

      “公子?小姐?”青桐的声音缓缓靠近,潇湘似乎害怕极了,无意识攥紧了朱菀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朱菀的肉里,朱菀简直用尽了这辈子的忍耐力才没嚎出来。

      不过恐惧这事倒也奇妙,好像两个人中如果有一个人害怕,另一个人总会因此而生出许多莫名的保护欲,从而变得超常镇定。

      朱菀此时就是这种情况,她头脑异常冷静地想,如果青桐发现了她们,大不了她扑上去和她扭打,好让潇湘有机会快跑。

      幸好青桐似乎并没有这么敏锐,柜门外的脚步声忽近忽远,好像她只是转了一圈,最后喃喃一了句:“都走了吗?”便离开了房间。

      朱菀憋了半天,可算能舒一口气,正要把自己的胳膊从潇湘的九阴白骨爪中抽出,潇湘却抵死不松。

      “你……”朱菀一声控诉还没开头,又被她用手压回了嘴里。

      潇湘的手似乎在抖,她在怀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

      女孩白嫩如葱的手举着那面铜镜颤抖着靠近柜门缝,左右晃了晃。

      这下不用潇湘帮着按了,朱菀自己抬手死死捂住了嗓子里的尖叫。

      窗边有颗人头。

      银白的月光洒在那片凹凸不平的疤痕上,将她面色映得苍白如纸。厉鬼似的脸上,一双吊眼正冷冷注视着房内,等待着缩在洞里的小兔子自己爬出来。

      东厢院内。

      都不用宋渡雪一块一块地敲石板,他分明地听见这院的西南角下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斗声。

      凑近一看,有块石板边缘被不知什么做成的黑泥严严实实封了起来,那黑泥好像是活的,正在石板缝中缓慢蠕动,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宋渡雪研究了片刻,没研究出来是什么东西,因此干脆粗暴地用鞋底把黑泥全部蹭掉,而后敲了敲石板:“朱英?”

      地下的打斗声一顿,宋渡雪只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闪开!”

      石板随即被巨大的冲力当场掀飞,身上挂了不少彩的朱英眨眼飞掠而出,身后还尾随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纸人一样的玩意,正连滚带爬四肢并用地顺着石梯往上爬。

      还不等宋渡雪惊掉下巴,朱英已经一脚把那鬼东西踹回了地底,扭头冲他喘着粗气道:“愣着干什么,身上有什么法宝,交出来!”

      宋大公子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颇有当土匪的天赋。

      他从腕上褪下一个多宝镯,竟然将手伸进了那环内,随即掏出一个骨如意,再掏出一个红木印,再掏出一个甘露碗……

      “……”朱英也没想到他身上居然还留着这么多法宝,夺过红木印道:“行了,够了。”

      她一脚稳稳踩住青石板将那纸人偶困在里面,一边并指作诀,借着法宝的威力简单画了个封印,红木印盖上石板的一瞬,里面顿时没了声响。

      宋渡雪上下打量了一番朱英,见她右手鲜血淋漓,脸上身上也有多处血痕,心道为什么这人好像总是一副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

      便欲言又止地用他宋大公子独特的方式关心道:“你……你没事吧,你右手怎么了。”

      朱英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她不甚在意的把被咬伤的右手在身上随便抹了抹,擦净了血迹后,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揉皱的白纸条:“为了掏这东西被那纸人咬的。”

      方才她在与那纸人缠斗时,发现它舌底似乎写了字,却又没有困住它的手段,因此只能采用这种比较原始的办法取得线索。

      “……你拔了它的舌头?”宋渡雪面露嫌弃地接过那张纸条,一边忍不住说风凉话:“怪不得它烂成那样也要追上来报仇。”一边借着朱英指尖的微光辨认上面的字迹。

      这纸人的年代应该十分久远了,纸张都发软泛黄,而且经过了朱英那番粗暴的拔舌,上面还添了几个新洞,更增加了辨认的难度。

      “壬午年四月……十二日巳时。”宋渡雪皱着眉念道:“八字为壬午,乙巳,辛卯,己巳。”

      “壬午年,”朱英沉吟道:“是二十一年前。”

      这多半就是被范文远换命之人的生辰八字,下面那个纸偶则代表着被换命之人。

      “名字是……”宋渡雪忽然哑了声,直到朱英疑惑地看向他,他才满脸不可思议地念出了下半句:“殷招娣。”

      朱英也难掩惊异地睁大了眼。

      殷招娣,那是殷二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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