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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君子见机达人知命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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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房]---
两日后。
酉时,尚书房的皇子公主们便要下学,王皇后,张贵妃便和温昭仪一起,带着小公主瑶嫣来接五皇子承栎。
不多时,赵鸿影牵着承栎的手从书房内出来了。
承栎跑到张贵妃身边:“母妃!”他又一个个行礼过去:“皇后娘娘,温娘娘,瑶嫣。”
张贵妃对赵鸿影道:“少傅辛苦了,带着伤还要给承栎讲课。承栎今日表现如何?”
赵鸿影带着笑,摸了摸承栎的脑袋:“贵妃娘娘,五皇子今日功课完成的比别的皇子都要快,学的也很好。”
张贵妃便放心的点了点头。
温昭仪忍不住夸赞:“我们承栎真是太厉害啦,既然下学了,就好好休息,去温娘娘宫里吃点心啊?”
承栎屈膝道:“多谢温娘娘,儿臣今日与三皇兄约好一起去马场打马球。”
(三皇子?是那个……承毓。我都忘了他。)
温昭仪碰捧着他的脸:“哦呦好吧,承栎这是要文武双全了贵妃娘娘。”
张贵妃打趣她:“你别光夸承栎了,你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日后是从文还是从武呢?”
温昭仪:“臣妾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她突然记起来件事,又轻轻捏了捏瑶嫣圆圆的脸蛋:“臣妾听说小孩子能看到胎儿男女的,小瑶嫣,你猜猜温娘娘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瑶嫣伸出小手摸了摸温昭仪的肚子,笑着道:“温娘娘,儿臣觉得是小妹妹!”
温昭仪更加高兴:“欸是吧,小瑶嫣也这么觉得,温娘娘也觉得是个小公主呢!”
王皇后问:“昭仪想要一位公主啊?”
温昭仪:“其实皇子公主都好,不过,臣妾还是更想要一位公主,像咱们瑶嫣一样可爱,天天黏在臣妾身边,想想就幸福啊!”
几人正要走,却见李代淄捧着拂尘,一路风尘仆仆恨不得连滚带爬的冲到众人面前,跪地大喘着气。
王皇后上前问他:“李公公,何事如此惊慌?”
李代淄好不容易顺了口气,一刻不敢耽搁:“皇后娘娘,张丞相薨了!”
(!丞相真的死了?!)
闻言,几人同时一惊,张贵妃更是站都站不稳,扶着忧衣上前几步,声音颤抖着问他:“怎么会,父亲晌午还见了本宫,还与本宫一同用的午膳,怎么好端端……”
李代淄回禀道:“贵妃娘娘,事发突然,丞相方才被发现的时候,还好好的坐在逸德斋,宫人叫不应,才发觉是已经仙逝了。”
张贵妃眼前一黑,便要晕过去,王皇后连忙扶住才不至于倒下来,她刚一站稳,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凤唇翕动着不知想说什么,下一刻便箭一般冲出众人之外。
跑了几步,她终于是回过神,喊出了声:“爹!爹啊!”
忧衣亦是飙泪,随着张贵妃去了。
瑶嫣没见过张贵妃这幅样子,有些害怕的拉了拉皇后的衣角。
王皇后毕竟还要主持大局:“李公公,陛下去了吗?”
李代淄仍然跪着道:“娘娘,陛下早一步去了丞相府,宣了太医查死因。”
她叹了口气:“你随本宫去丞相府,瑶嫣,承栎,你们跟着温娘娘先去绯烟宫,过会儿皇母妃来接你们,”她又转身对赵鸿影道:“尚书大人,昭仪大着肚子带着两个孩子,本宫不放心,还烦请您帮忙将昭仪送回绯烟宫。”
赵鸿影点头:“皇后娘娘放心。”
王皇后便带着李代淄去了丞相府。
温昭仪吊着颗心,也是没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牵着瑶嫣的手,温声对两个孩子道:“承栎,今日马球不要打了,瑶嫣,你们两个先跟着温娘娘去绯烟宫好不好?”
两个孩子齐声乖乖答道:“好。”
温昭仪牵着瑶嫣,般巧牵着承栎,赵鸿影在一旁护送,几人便先去了绯烟宫。
瑶嫣稚声道:“温娘娘,丞相大公怎么了?”
小孩子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薨”这个字还太沉重,瑶嫣还听不懂,温昭仪只是道:“丞相大公他,睡着了。”
小人儿还是好奇:“那贵妃娘娘为什么哭了呢?”
(因为,这一睡,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温昭仪皱着眉,似是有些难受,轻轻哎呦了一声,还是忍着道:“瑶嫣乖,因为丞相大公没跟贵妃娘娘打招呼就睡了,贵妃娘娘难过才哭的。好了,咱们不问了好吗?”
承栎看的明白:“瑶嫣,丞相大公死了,就是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瑶嫣便嘟囔了小嘴要哭了,般巧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肩上,轻抚着后背:“小殿下乖,不哭啊。”
温昭仪小声对承栎道:“承栎,小公主还太小了,就不要告诉她这些啦。”
赵鸿影在几人身后挥手:“五皇子,过来。”
承栎乖乖到自己少傅那,赵鸿影柔和的看着他:“承栎。”
承栎有些难过,不只是为张丞相的死,他埋着头道:“先生,我说错了吗?”
赵鸿影只是问他:“承栎,你是怎么看待死亡的?”
承栎像是哀叹:“‘死,澌也,人所离也。’人形体与魂魄相离,人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学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可是,我不喜欢死亡。”
赵鸿影只是告诉他:“其实,生死是相通的,生者与死者,隔阂虽远,是形体间的距离。人虽然不能见到鬼魂,说不定兴许你日思夜想的逝者,一直在你身边。承栎,每个人对死亡理解都不同,需要用一生去感悟,直到,自己走向死亡。小殿下还小,不知道这些,我们可以不那么直白的告诉她。”
承栎点头:“学生知道了。”
---[丞相府]---
丞相府白了。
已经挂好了寿幡,堂前点着长明灯,内务府也送了丧葬用具来,宫人披着白麻孝服,一片呜呜咽咽。
张丞相已经换上了寿衣,阖目躺着,任张贵妃如何阻拦,张丞相还是被人抬着入了灵柩。
皇帝不忍再看,仍然坐在棺床边抹泪。
李代淄道:“陛下,注意龙体啊。”
皇帝看了眼灵堂前的张贵妃,她一袭纯白的孝服,哭的直不起身,他想起身去安慰,可恐怕去了也是平添伤悲。张丞相一死,两个人都没了主,碰在一起,也只知道掉眼泪罢了。
他下命道:“张玉汝追封文穆,以国丧之礼,葬入皇陵。”
李代淄一甩拂尘:“是,陛下。”
(屋檐上站着只雁子?张贵妃,它好像在看你,要不,你抬头看看它。)
可这女儿只是落泪,她说的颤抖,却能让人听明白。
“忧衣,本宫怎么就没爹了……”
忧衣一直陪着张贵妃,往元宝盆内烧纸钱,灰烬飘在灵堂里,犹如离人魂般飘摇回环,有万万的不舍。
她道:“娘娘,丞相也算寿终正寝,没遭罪,这是喜丧呐。”
张贵妃起身,燃了三根香,红着眼拜了三拜,插进了灵柩前的香炉里。
她道:“本宫,送走了自己的两位兄长,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又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她突然眼眸一转,便又不自知的落了滴泪,挂下泪痕:“原来爹是在嘱托遗言,爹他……与女儿告别了。”
(你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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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瑶瑟被暗送出宫后,张丞相便回了自己府上。这日,却是来了位稀客。
宫人来报:“丞相,班太傅前来拜谒。”
张丞相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沉顿片刻道:“请他到逸德斋来。”
宫人:“是。”
紫袍人走路沉稳,带着两袖清风便在逸德斋见到了当朝丞相。两位智臣相见,气氛总有些压抑,就像寒冬的两股北风,实力相当,碰到一起,各不退让。
张丞相道:“太傅请坐。”
班太傅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张丞相给他递茶,班太傅亦是泰然接过,放到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而后,将杯中的茶倒掉半盏。
张丞相赫然警惕起来,他却不露声色试探的问:“班太傅入朝之前,当的是什么?”
班太傅回他:“当的是学生。”
“从师何人?”
“从师天道轮回。”
(这。)
张丞相见他并无诚意,便不再与他话里周旋,起身道:“你究竟是谁?”
班太傅亦是起身与他对峙:“丞相觉得我是谁?”
张丞相绕过茶案,走至班太傅正前,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仔细看着他,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他再张口,报出一个名字。
“周运通。”
(是前朝辅佐四皇子的那个术士!?可他不是销声匿迹了吗?怎么会是班傅呢?)
班太傅豪狂的笑出声:“哈哈哈,张玉汝,好久不见。”
(你,真的是!!!)
张丞相后退了一步,却再不能说什么,反而是班太傅步步紧逼了过来:“没想到死了之后亲耳听到的你对我的评价是,‘故友’。”
张丞相:“你怎么,”
班太傅打断他:“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可知这世上奇人之多,神术之多,有一种叫作易容术。”
(难怪。)
张丞相质问他:“你换了副面孔,换了个身份,重新入朝究竟想做什么?”
周运通收了笑意:“玉汝,我取班傅这个名字也是有深意的,我进宫,就是为了当太子太傅,”他又眼色发狠,“我还要做——帝师。”
张丞相扶着茶案,竟不知不觉被他逼退了好几步,他带着劝勉:“运通,你难道还不死心吗。”
“我当然不死心!凭什么,凭什么我机关算尽,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皇位本该是四皇子颍璂的,最后却落到了他八皇子颍慎的手里!他凭什么?”
“运通,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怎么不能?”
张丞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既然四皇子不堪付,那我就自己培养出一位储君。”
(什么意思?)
“你早就想扶持太子了?”
“我算出来,咱们这位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子,是个克母煞星,我知道,可旁人不知道,这刚好可以被我拿来做文章。我就把他说成是天生帝王命,子强母弱,所以子留母逝,这样,他就顺理成章,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了。这一招,是不是绝妙?”
张丞相指着他:“你!乱臣贼子!”
(原来太子根本不是什么天生帝王命,他自己克死了母亲,却被说成子强母弱?)
张丞相不忍回顾往事,面对眼前的陌生面孔,却是脊背寒凉:“我与你虽志不同道不合,却也同僚一场,有几分相通的心意,才将你称为故友,你怎会谋生出这般刁念?”
周运通不屑的撇过头:“刁念?丞相果然还是不能与我志同道合,入朝这些年,我已经很竭力的不与你有直接的交集了,你做你的丞相,我做我的钦天监,你做你的丞相,我做我的太傅,你我风马牛不相及啊!你居然还能对我有所怀疑。”
张丞相告诉他:“一个人的容貌身份可以变,行为举止却是很难改变的。”
他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包括方才,喝茶的动作,都太像自己那二十多年前的老友了。
周运通胡笑一声:“好啊,我本也不打算瞒你太久,我也不想与你作对,可你偏偏挡在了我的前路上,那就休怪我不顾同袍一场。”
张丞相再次问他:“你改头换面再次入朝,到底想做什么?”
班太傅回过身,娓娓的告诉他:“二十多年前的夺储之争,是周运通败给了张玉汝,我认了。如今,我又给了颍慎这么长的时间,老朋友,你也看到了,他治理这个国家,碌碌无为,全靠忠心于他的臣子呕心沥血,既然这样,皇位不该攥在他的手里,这样的大堼,没有前途。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扶持太子,助他当皇帝的。”
张丞相觉得他太疯狂,居然将整个大堼的朝野当作自己的棋盘,他道:“太子比起当今圣上,难道就更胜一筹?”
周运通:“当然不是,但他有我。”
“这个朝纲负了我,我就要来把它搅个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究竟你辅佐的这个懦弱无能的皇帝,和我手中这个不成大器的太子,谁能赢。”
(懦弱的皇帝,无能的太子……)
(你的立场是?)
(不对,你根本没有立场。谁赢你都无所谓,你就是来捣乱的。)
“啊。”
(谁?)
逸德堂外依稀传来一个模糊的声响,声音太小,隔着几层屏风,里面的二人并不曾听见。
(脂染?你怎么会在这?)
屏风外正是钟芫的侍女脂染,她因为知道的太多,并没有被遣出宫,而是被派到了丞相府做杂役。
眼下,她大概是来送果子,却不小心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脂染应该听了不少,手中的食盘没拿稳,掉下来几个青枣,她担心知道这些是要掉脑袋的事,捂住嘴不敢出声叫人发现,又将食盘置到地上,自己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青枣。
里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张丞相道:“周运通,你简直荒谬绝伦,你可知你这么做,后果如何?你是将整个大堼视作儿戏了!”
他却不以为意:“是啊,最后谁能赢,我都不会输,因为我两边都搭桥,两边也都拆线。玉汝,你辅佐的武显帝死了,你还可以继续辅佐颍慎,成为一代名臣,高风亮节,可我,没了我的四皇子,只能被人骂作奸党弄臣,遗臭万年。”
张丞相叹息道:“这些身外之名我都不在乎。”
“你得到了,才说自己不在乎,张玉汝,我不信。”
张丞相逼问他:“凉州案,是你嫁祸给马右曹的吧?”
周运通毫不犹豫:“是我,丞相,这只是我的第一枚棋子,但我的第二枚棋子,已经在路上发挥作用了。”
(什么?)
他看着张丞相:“你和皇帝筹划好将太子支走,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不过,丞相大人,呵呵,这一局,你输给我了。”
张丞相已是满头的白发,他做朝臣这么多年,经历过满城风雨,也经历过众叛亲离,都扛下来了,走到现在,受人敬重是不为过的。但人老了,总要糊涂的,总要力不从心,他这次被周运通扼住咽喉,不期望他刀下留情,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出了怨气和杀气。
“我今日在左掖门,见到了公主殿下。”
张丞相眉间一怵:“果然是你。”
(遭了。)
周运通:“和亲的是假公主,出宫的是真公主,调包计,荒谬哉!其实我早就猜到,只是今日才敢肯定下来,你那么疼爱你的这个小外孙女,怎么会舍得叫她去与胡人和亲?只不过,如若当时就拆穿你,那还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我等到了今日才来告诉你。”
张丞相:“你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