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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症 ...

  •   我甚至巴不得自己当场死掉。
      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在开玩笑而已,起了一阵哄就过去了,但我很清楚,我们俩都是认真的。

      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叶开始泛黄了,天气很好。正是星期五的下午三点,大家都呆在学校里,我却在去医院的路上。空气里有木叶的味道,像是放了许久的书在太阳下晒出来的味道。这种时间被煮熟的感觉本来应该是很让人平静的,但我的心打鼓一样跳。我加快步伐,捂住胸口,像是担心它要从脆弱的胸腔里蹦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去张医生那里了。
      我坐在凳子上的一瞬间,心跳就骤然加快,一旦我注意到自己的焦虑症状,痛苦就放大百倍像我涌过来,要把我淹没一样。然后我感觉腿脚似乎是在发抖,轻轻摸一摸,却又发现什么抖动都没有。冷的热的感觉交替击打我的背部,汗簌簌的掉。老师说的话像电流一样刺的我耳朵发疼,嗡嗡听不懂什么意思,书上的字需要一个一个指着才能勉强辨认。
      最要命的是反复。这东西说来就来,随随便便就把我打回原形,它好像就站在桌边戏谑地看着我,说:“嘿,别不自量力啦。”
      就好像我的痛苦和努力都只是个笑话。

      “就像脚离地三五厘米,感觉所有的好转都是梦一样的。我担心我永远好不了了。”
      我坐在在心理治疗室里对张琳棵说道,声音有些颤抖。我们面朝着一个大窗户,窗台上的一个小杯子里盛着水,杯底是一把又小又圆的石子,光在水里折射着亮闪闪的细纹。还有许多小花盆里生长着多肉,生机勃勃的,完全不受这件房子里来来往往的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影响。窗外是医院的小花园,长着好大一树,叫不上名字,但看样子年龄比我都大。秋天的太阳落在医院的屋脊上,亮亮的。

      我想确实是有个什么“破窗效应”这样的东西。在用尽全力讨好别人的同时,我不想和赵怜丞装了——已经都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去呢?
      “又看什么?”赵怜丞笑着看了看我的书,语气里充满戏谑,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
      我懒得理他,继续翻动我的书页。
      “村上春树,你不会觉得这是个□□小说吧?”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我忍无可忍,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明显怔了一瞬:
      “没看懂就别乱说 。”
      他转笔的动作停滞了,然后又笑笑,定定看着眼前,用终于正常的语调说:
      “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说。”

      赵怜丞成为了我很神奇的一任同桌。我向来擅长委曲求全来迎合对方对“好同桌”的标准,但现在每每看见那张捉弄人成功的俊脸,想起之前自己叫人发笑的各种操作后,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羞耻的感觉转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怒气,我就懒得和他虚与委蛇了,甚至还可以占占便宜。
      “迟紫暮,给我看看政治笔记呗,上节课上物理竞赛课去了。”赵怜丞一遍整理书包一遍说。
      我笑笑:“叫爹”
      他无语了

      其实我发现赵怜丞是有喜欢的人的。体育课长跑完了后,大家自由活动,赵怜丞坐在跑道边喝水。我累得气喘吁吁的往观众席走,他招招手,让我过去。
      “饭卡。你的吧。”
      我的饭卡绳挂在赵怜丞手指上,贴满娘口三三猥琐表情包的白色饭卡晃来晃去。
      我羞耻的老脸一红,摸了摸衣兜,饭卡果然不见了,也许是跑步颠掉了。
      “谢……”
      “在后面跑步,看见像是你的,随手捡起来了而已。”他把目光转过去。
      我们两一言不发,一口一口的灌水,看起来到真有点潇洒的味道。风不时簌簌抖着操场旁边的白桦树叶。
      “怎么不去物理竞赛自习室?这是体育课啊。”我看着远处四班的一群姑娘,问赵怜丞。
      “因为想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声音低低的,也看着前面。
      那群女生在聊天,缓缓地沿着跑道走,有人手舞足蹈的,笑得脆生生的,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一个披着又长又直的头发的姑娘众星捧月一样的站在人群之间,她不大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光粉尘一样柔和地落在她周身。
      我一下子就明白赵怜丞在看什么了。
      “啧,林陌墨真好看,你说是不是?”我拉长音调,调侃地瞥了一眼赵怜丞。
      “女孩子都是那样的吧。”
      “哎哎,别装了,人家是你初恋吧?”
      赵怜丞皱了皱眉:“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林陌墨现在应该还是单身,喜欢就上啊,别磨磨唧唧的,没意思。”
      “滚”
      赵怜丞忽然冷冷地站起来,定定看了我一眼,走开了。
      “神经病啊,发什么火。”我心里嘀咕着,用手拔下来一株蒲公英,用手一点一点掐下它的绒毛,让风卷着它四散。

      昨天夜里,我的强迫症复发了。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我的笑容面具被击得粉碎。我看见那个幽灵又来了,在我脑海里穿行。我的脖子像被系上了一根吊在天花板上的麻绳,喉头不断抽缩着吞咽唾液,我越是希望控制就越吞咽的越快。我感觉自己吞咽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宿舍寂静的黑色里被扩大了几百倍。舍友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没有呼吸声。我在窒息里滚来滚去,忽然感觉舍友都死了,而我躺在深山老林里的一口枯井里,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冒出来。我好像听见了白天听过的歌,不是很确切,像是许多首混杂在一起,混成一种极为刺耳的噪声。我看了一眼时间,又或许没看,可能是三点,又好像是四点,更或许这只是我极度惊恐的脑海里混乱的臆想。
      我想,这我用尽全力换来的短暂平静终于又是回到原点了。
      第二天考试。我知道那个要来了。我指着卷子,一个一个单词地读,但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不连贯的几个汉语译文,生硬地铁刺一样扎着胸口。我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不知道频率达到了多少。到后来,卷子上的单词像手里的细沙般减少,在指缝间不断的下坠,越用力地想要握住,流逝得越快。最后,卷子上的已经是古代文明的文字了,变幻摇晃,四处移动。我提笔写字的手已经汗湿地颤抖了。
      我完了。
      考后我拖着行李箱,从附中的侧门进入了大学。秋天的大学很漂亮,五十几岁的法国梧桐叶片已经是金黄的了,立在路的两边,编织秋天的梦。午后的阳光水一样泄下来,是那种温柔安稳的秋天阳光。许久没有见太阳了,但今天温度却是很温暖。行人把羽绒服脱下来搭在肩上,有大学生兴高采烈地给女友拍照,家长提过孩子的书包,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互相激将着往乒乓球桌走,几个七八十岁的退休大学教授坐在石凳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享受着晒太阳聊天的乐趣。总之,所以人都是极为快乐的样子。我走在人们的笑声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觉得唯独我和这光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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