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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为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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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畏沿着回廊重新回到前院,那颗榕树的石桌上静静躺着其余四人。而四五人才能合抱住的树干此刻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随时间慢慢变大,依稀能看到外头荒凉的景色。
他看一眼便明了,这就是阵眼,穿过其中便能回到现实。他正准备将池鱼等人一一送出的时候,就看到池鱼眼睫微微颤抖,似是要醒来。
池鱼缓慢睁开眼,眨了眨,随即看向四周,当看到那颗茂密的大树,以及树下熟悉的石桌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轻声问道,“这是那颗枯树的过去吗?”
褚畏点点头,他顿了顿,还是问道,“你,你们在幻境内有遇上什么吗?”
池鱼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半晌她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一段过往,一个答案。你呢?”
“……我也是。”
“嗯?”她抬头,看向跟她同样回答的人,“褚卫?不对,你是褚微?不,也不像。你——”
“重新认识一下,”他伸出手,朝向池鱼,“我叫褚畏,无畏的畏。”
池鱼微顿,回握住那双手,“看来你的过往还挺复杂的啊。”
“彼此彼此,擦擦吧!”他从胸前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她,“我们该走了。”
池鱼才发现自己眼角竟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泪水,于是恍然伸手接过擦拭。待整理好失态后,她想起那段过往,眸子暗了暗,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又或者说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因为她看见的那一段过往,不仅关乎他,她,也关乎她的父亲。
她嗫嚅了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嗯,走吧!”她要亲自去问问他。
而早些时候,池渊从褚府出来,径直上了山巅小亭,亭外夹道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他挑了个好位置,一手执棋一手烹茶,等待旧人赴会。
雾气袅袅升腾之间,他听到山间小道上传来动静。
一人身穿月白袍,从山道款款拾级而来。
他头也没抬,那人却似自来熟一般,衣袍一掀,自然而然地坐到他对面的位置,然后毫不客气的将烹好的茶倒入杯中。只品了一口,就赞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然经年雪水,才最是妙极。”
“好久不见,章淮!”池渊有些感慨,“……连你这个大老粗都学会品茶了。”
“怎么说你也该叫我一声大舅哥才是。”章淮毫不客气道,“十几年没见,这就忘了?当初淩淩还在的时候,你在她面前可是切切实实的叫过我——”
他话一顿,自知失言,便住口再不提了。
池渊眼神黯淡了瞬,随即笑道,“呵,这么算来,你岂不是还得叫我一声师兄才是?”
章淮:“……”这小子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
池渊也不管他答没答,他执完白子,便切回黑子继续落下。
章淮不懂围棋,懂围棋的是章淩,他看着白子被黑子围得水泄不通,又听得池渊问他,“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黑多白少,白子输定了呗!”
池渊但笑不语,没回答他对或不对,而是继续说道:“我以为你放权给临之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本来也不想来的,但谁叫我答应过淩淩要尽可能保你一命呢!”章淮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这次便是要死也要死在你前面啊,死得早你如何我便管不到了。不然到了下面,我这做兄长的怎么跟她交代。”
池渊隔着雾气看着相似的眉眼,他执子的手微微紧绷,故作镇定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执意要跟你离开逍遥门的那晚,她来找我,只求了我这一件事。这辈子,她只求过我那一次,我没办法不应下。”章淮放下茶杯,定睛看他。
池渊微微蜷缩了手指,又听得山下传来轰塌的声音。
他从容不迫地从棋盒里摸出一枚白子,继续落下,然后云淡风轻道:“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毕竟这盘棋,我已经下了十三年了。这便是最后一子,棋局该结束了。”
“……”章淮看着那白子“叮”的一声,稳稳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盯着那处问道,“那么,谁胜谁负呢?”
“白胜二子。”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池渊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执白子的是我,执黑子的也是我,你说谁胜谁负呢?”
“如此,……也好,”章淮看着眼前故人,轻叹了一声,“十几年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章淮,你知道的,我的所愿本不是这个。”池渊如此说道。
“是啊,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师父捡到我和师弟,给我们取名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如此应景吧。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呢?呵,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池渊一字一句的念出这首诗,或许是难得遇见故人触及心事,他刻意遗忘的过往慢慢浮现在眼前。那里面几乎包含了他的一生,他的一切喜怒哀乐……
——
“呐,逍遥门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我呢,道号空一,以后就是你们的师父了,”空一捋着微长的胡子,看着面前两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和蔼道,“或者你们想叫我掌门也行。”
“为什么要收我们为徒?”稍大一点的孩子问道,“您是门派掌门,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孩子,我们逍遥门收徒从来不看那些身外之物——”
空一回忆起初见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正在一条较为阴暗的小巷里头,面对着一群比他们大且壮的乞丐,却不屈服于淫威,反而将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将抢回来的食物除却自己的份,全数还给了其他被抢的小乞丐。
他补充道,“只看品性,在我看来,你们有一颗爱人及仁爱的心就足够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手拉着手,懵懂的点点头,虽不解,但这句话却铭记于心,然而谁也没料到,这句话却跟了他们一生。
空一继续问道,“我之前听见别人都叫你池老大,对吧!那你的全名呢?还有你身后的孩子,是怕生吗?我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被叫做池老大的孩子呈保护者的姿态,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没有,他只是有点慢热。至于你说的名字,你叫我池子,叫他林子就好,不用跟着他们叫我池老大的。”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池子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我是在池塘边被抛弃的,而他是在树林里被发现的。”
“啊,那这样的话,要不要我给你们取个新的名字,代表在逍遥门新的开始如何?”
池子和林子虽有不舍,毕竟这名字从有记忆起就跟着他们,但一想到名字赋予的意义,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空一看出他们的神情,摸着胡子轻笑道:“刚好,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既然如此,一个叫池渊,一个叫林守拙如何?”
……
春去秋来,时间一晃而过,小孩转眼已成长为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师兄,咱们该回去了。万一师父知道咱们又偷跑出来……而且今日章家那边似乎要来人交流学习,你作为门派的大师兄,理应出面接待才是。”林守拙跟在池渊身后说教,试图劝回一意孤行往山下走的池渊。
“你个呆子,接待章家的事,交给内务处不就行了,他们保管比我俩更专业,咱们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池渊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揉成团扔向后方,“看看!”
林守拙一手截住,将纸展开,只见上面潦草写了几行小字,像是匆忙之中誊抄下来的一样。
“看到了吧,咱们这可不叫偷跑,这我好不容易从演武场搞来的内部消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师兄带你去降妖除魔,难得的实练机会哦!”
“可你这也不是违规从演武——”
池渊加快了脚步,还召出了飞剑,“呆子,再说就不带你去了!”
林守拙还想再说些什么,迫于已御剑飞走的人听不到以及威胁,悻悻然闭了嘴。
两人来到纸条上写的小镇外几公里远的树林,却在降服黄鼠狼妖的时候被它钻了个空,竟往镇上的方向逃去。池渊抓妖心切,顾不得许多,御剑就追了上去。
最后抓是抓到了,但闹市也变成名副其实的“闹”市,林守拙在后面向人赔了一路的罪。
他就知道,就知道!他就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待解决完最后一位摊贩,他撩起袖子,急冲冲朝池渊那里赶去,他今日就算是拖,也要将池渊拖回逍遥门!
“师兄——”
他看到池渊微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拿着剑站在原地,然后朝面前倒在地上,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红衣女子伸出手。
“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臭小子!是不是你把我妹妹撞到地上的?”一个身穿月白袍的青年正急冲冲朝他们跑来,他第一时间仔细打量身边的女子,柔声问道,“淩淩,没被欺负吧,哥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