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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梦难留(十) ...

  •   在镜中的年轻人将那两截木雕递过去的那刻,褚微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捞,手却穿过水镜扑了个空。

      他收回手愣了下神,下一秒他就对上水镜中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眸,脑袋似乎突然被针扎了一般,细微的疼蔓延开来。

      他有种直觉,即便知道那眸子里什么也没有,但依旧有种那孩子无实质的目光正透过时空看向他一般。那半开半阖的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他抓住身旁的褚卫,但疼痛似乎逐渐加剧,脑袋里有无数道不同的声音在呼唤同一个名字:褚畏。

      褚……畏?

      那是谁?!

      因疼痛而略微弯下的腰,却在脑海内的声音想起来的时候,不自觉抓紧身旁的人,手微微陷入肉里,他仰起头,想要求得一个共识。

      “褚畏,是谁?他们一直在叫的,难道不是褚——卫吗?”

      褚卫并未言语,却用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目光看着他,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说不出口一般。

      “好了,最后一块榫卯也该拼好了,那么你想起来了吗?褚……畏!”

      他听到那坐在上空的人如此说道,脑海中“轰”的一声,迄今为止的过往记忆就像烟花一样炸开,变成碎片。脑袋尖锐般的疼,他支撑不住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不时顺着额角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地上洇湿了一小块。

      而他紧紧抓住的人在这一过程中,身形似乎在逐渐变得透明、碎裂。那些已碎的光点则慢慢涌入他的脑海,与那些碎片拼接,重组。

      “你在干——”强忍疼痛说出口的话却被褚卫主动靠过来的温暖拥抱打断。

      他听见褚卫一下一下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嘴上却残酷的说着,“师父说的对,被时间困住的从来都只有我们自己。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我们都该醒过来了。就让我的使命,……到此为止吧!”

      他哑然,抬起至半空,正准备推开来人的手慢慢落下,“……对不起。”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脑海中的声音和片段随着褚卫的融入越发清晰与完整,过往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

      “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夫人。”

      “就叫他褚畏吧,除魔卫道,畏天恤民。你觉得怎么样,明微?”

      “甚好。”

      ——

      “兄长,为什么我们的名字读音是一样的呀?”

      “怎么了?不喜欢吗?”

      “也……也不是,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被人连名带姓一喊的时候,我总以为是在叫你。还有别人在叫你的时候,我也老以为也在叫我。”

      “哈哈哈,读音相同是会有这个烦恼。不过小畏你知道吗?虽然咱们名字读起来是一样的感觉,但意思却不一样呀。”

      “有什么不一样?”

      “就像这样,我的卫可以是除魔卫道的卫,也可以是护卫弟弟的卫;小畏的畏可以是畏天恤民的畏,也可以是英勇无畏的畏。”

      “那父亲的呢?我记得父亲名字也有个字跟我们差不多,微……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这个嘛,就要靠小畏自己去领悟了。”

      ……

      ……

      十八年的记忆不长不短,在与分裂出的人格融为一体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也终于敢直面自己的存在。

      一切的一切源于他的懦弱,源于他的无法接受。

      他记得当年池渊将父亲的遗物,也就是他亲手送出去的礼物交给自己的时候,他万念俱灰,整日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掌门无法,便强硬将他带到承和殿想替他封存这段痛苦的记忆。

      也许是他的心理暗示太强烈,强烈到能让封印出了岔子。等到他再次出了承和殿门,前尘过往皆付诸东流,这世间再无褚畏这人,有的只剩下——

      一个名叫褚卫的兄长,一个名叫褚微的弟弟。

      坐在座位上的魇主“褚卫”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他拍拍手,踱步走了下来,“哎呀哎呀,真是感人肺腑的自我牺牲啊!只不过我很好奇,你的父亲明明叫褚明微,为何你分裂的另一个人格却是叫什么……褚微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魇主偏过头,眨眨眼,“就当做是满足一下作为你一日兄长的好奇心?”

      褚畏抬起头,一手将散落在额前湿润的碎发随意抹到脑后,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半跪在地上的腿慢慢直起,他清楚的看向眼前这个幻化成他兄长皮相的魇主。

      “呵,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是谁让你用这幅样子的?问过我了么?”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但周身气势十足。在他身上似乎还能看到作为大师兄和褚微时候的样子,这两者奇妙的融合在一起,但并不突兀,仿佛天生该是这样,缺了那一块都不完整。

      “这幅样子还不赖吧,我在千万个人里头好不容易才选中这个的呢。啧啧,只是有些可惜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仿佛不嫌事大一样,有意或无意的说出最能扎眼前人的话。

      “……”褚畏微微捏紧了拳头,“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那可不一定,”两人刀剑相向,巨大的冲力让魇主往后退了几小步,“说不定到最后反而是你们留下来陪我玩呢。”

      他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咱两会有许多共同语言呢,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闷葫芦,好歹我也算是知晓你全部过往之人,连个答案都不肯告诉兄长么?”

      “你不是自诩知晓我全部过往吗?那你应该知道才对。”

      魇主无奈的摊手道,下一秒又接上来自对面的猛烈攻击。“在这魇场之中,我的确是能轻易得知你们的过去,但我又不是神明,做不到读取你的所思所想,这魇场只是针对你们所有人的精神攻击而已。就像你们逍遥门那个问心,同样的原理罢了。只不过我作为魇主,稍微有点小小的特权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拥有操弄人心,改变过去的手段,这也叫做不值一提的小小特权吗?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的花言巧语。”褚畏嘲弄道。

      “花言巧语也罢,不值一提也罢,我呀,只是想找你们年轻人聊聊罢了,可惜挑错了人,没想到跟我渊源颇深的你却话不投机半句多,早知道我就应该选同行那个小姑娘了。”

      魇主说着说着,状似惋惜,刀剑格挡之余还用手将自己面容幻化成池鱼的模样,“跟你比起来,她的过去也不遑多让呢。”

      “你说什么?你把他们怎么了?”

      褚卫的剑气陡然加深,震荡出的气波扫射周围,将空间物件一应弄碎,魇主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因躲避不及,被割破了几道口中,鲜血从上面汩汩流出。

      他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却转瞬即逝,他提剑欺身,几个来回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嗬……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眼下他们还相安无事。不过之后可不能保证,毕竟……我俩之中只有一个能走着出去。”

      “咳咳,”褚畏擦了擦嘴角洇出的血迹,“……抱歉,但我不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好巧,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拔剑相向,用尽所有的技巧和力气,刀光剑影之间,“啪嗒”一声,那是兵器掉落在地的声音。

      胜负已分。

      魇主低头看着胸口那柄长剑进出,恍然有种回到褚卫当时被一剑刺穿胸膛的时候,只不过当时是背对,现在却是正面。他身体也随之摇晃了下,突然感觉有种诡异的宿命感。他毫不在意那喷射出的鲜血,快意道:“……你赢了。”

      “……”

      他指了指胸前的那个破洞,“看在这个份上,能换一个答案吗?”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

      “唔……那大概是因为那是我唯一一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吧。”

      褚畏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回答他,“因为……知微之谓明,我,长夜难明。”

      “嗬,嗬,原来是这样。知微之谓明吗?这样的答案……倒也不错。”

      他突然想到褚畏当时问他关于父亲名字的意义,而他让他自己领悟。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即使那个答案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微者,小也。

      明者,照亮四方。

      明微二字,其实是即使微小也尽力去照亮前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那又如何,谁又规定只有一个答案。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的卫可以是除魔卫道的卫,也可以是护卫弟弟的卫。

      “你可以走了,推开这扇门,回到前院那颗榕树下,你的同伴在那里等你。最后这段时间,我想自己体面一点。”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谢谢。”

      “为什么谢我?”褚畏推开门的手一顿,出声问道。

      “就当是谢你为我解答最后一个疑惑,补全了我的遗憾吧。”也谢你,让我得以从牢笼解脱,弟弟。他在心里轻声补充道。

      褚畏沉默片刻,推开门,声音从前方远远飘进即将关闭的门内。

      “不用,就算是你让我记起这一切的报酬吧。”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阴暗寂静。

      “褚卫”轻笑了一声,艰难的从地上起来,坐到之前的交椅上。从这里望去,能够透过窗外看着褚畏越走越远,逐渐走向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向明亮的未来。

      他身后的幻境逐渐崩落坍塌,渐渐扩散到这个房间,他的身形也慢慢随之消散。

      一切都如他所愿,也如那个人所料正在进行。

      他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见过他。那个人,应该说是池渊,来过魇场一次。而那次,正好碰上他清醒的时候。

      “杀了我!”他恳求道。本该死去的他,因万人而成的怨恨而生,时而清醒,时而疯魔,却又求死不能。

      “抱歉,我无法杀死你,能够杀死你们的,只有你的弟弟,那场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他是你们的救赎,也是你们的终结。”池渊目光淡淡。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会给你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同样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一件你无法拒绝的事。”他如此成竹在胸。

      事实是,当池渊将目的严明的那刻,褚卫知道,他的确无法拒绝。

      “……我会交给你一段记忆,你到时候就知道该在什么地方使用。”

      没过多久,他经历了三个沉睡期,迎来了池渊的信号。

      当见到褚畏的那一刻,他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但他不能,即使知道褚畏失去了有关于他的一切记忆,他也不能露出任何马脚。他开始扮演一个轻佻玩弄人心的魇主“褚卫”。

      庆幸他很得心应手,庆幸褚畏心乱如麻没看出这一切。

      他闭上了眼。

      再见了,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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