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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内室极静,易汀渊淡笑道:“齐阁主五岁时来过秋水山庄,那时候跟在下玩过几日。”他微侧头,似是无意般的避过齐清乐炙热的视线,“在下跟齐阁主同岁,家兄比我们大上许多,所以齐阁主比较喜欢跟在下一同玩耍。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还替我买过面人。”
      齐清乐见他眼角漾出的笑意,微愣了愣,“是这样么?”
      “听闻齐阁主几年前遭过大难,忘了世事。大概也将这件事一同忘了罢?呵,我那时候年幼,家人不喜,只有齐阁主肯陪着玩,齐阁主走了后,我还叨念了许久。所以那些旧事,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他抓着轮椅,不着痕迹的退了一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齐清乐皱起眉,显然有些怀疑他的说辞,但又挑不出毛病。过了好一会儿,易汀渊抬头问道:“齐阁主,可观赏够了?”
      齐清乐回过神来,突道:“齐某饿了,能否在易公子这用饭?”
      易汀渊怔了一下,显然未曾想到他会说这要求,当下也只能点头。“齐阁主若不嫌弃的话,便在此稍候。”
      “好。”

      易汀渊似出了屋,齐清乐重新打量起这房间来。床似乎已经占了一半空间,窗前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面铜镜,一把木梳,还有笔墨纸砚。他翻开一本册子,上面的字迹清秀挺拔,带点桀骜之气,有别于易汀渊流露的温文。
      齐清乐合上那册子,偏头一扫,突然看到角落木架上有一样事物。他凭着本能走过去,终于看清楚上面的东西。
      竟是……一尊牌位?
      齐清乐不知自己为何会有些颤抖,他伸出指尖,将那牌位拿在手中。手微侧,光线立即将上面的字照的清清楚楚。
      期舞……
      上面只有这两个字,却看的齐清乐怔了许久,直到外面发出声响,他才回过神来。易汀渊腿上放着包好的菜,微笑道:“齐阁主,寒舍没有什么东西招待贵客,所以托邻人去酒楼买了些下酒菜回来。齐阁主,要现在开饭么?”他抬头,看到齐清乐手中拿着的东西后,脸色一僵。
      齐清乐皱眉看着那两个字,侧过头来看他,“这是谁?”
      易汀渊看着他手中的牌位,神色似闪过些什么,许久,他才低低的道:“一个朋友。”
      “青梅竹马?未婚妻?恋人?”
      易汀渊静静的看着他,“一个朋友。”他滑过去,将手在衣摆上费力擦了擦,然后拿过那牌位,细心的擦拭几遍,放回在木架上。

      齐清乐跟着他出了房间,看他拿着瓷碗,将包好的菜倒入内,又从厨下拿了一壶酒出来,温温的已经烫过的,然后帮齐清乐倒了一杯,自己却不曾喝。
      菜色是一碗酱牛肉,再加一碗烧鱼,还有一碗青菜。放的盐有些重,吃的齐清乐皱起眉。易汀渊似无所觉,仍静静的吃着。齐清乐见他费力的要去盛饭,站起身来拿过他的碗,走到厨边盛了一大碗饭递给他。易汀渊愣愣的接过,低声道:“多谢齐阁主。”
      齐清乐心情大好,多吃了些饭菜,又自觉的收拾了碗筷。宣武阁阁主平日哪会做这些事?此刻在这里做起来似乎却极为得心应手,连他自己也暗暗纳闷。
      待他将碗清洗干净,又替他打好了水提进来,便看到易汀渊坐在桌边,手拿着竹片在做着什么。他靠了上去,看到那些竹片在他手中慢慢成了形状,最后拿旁边的纸张糊上,俨然就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风筝。
      是昨日……答应那些孩童做的?
      易汀渊手上动作不停,齐清乐便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过不多时,几只风筝都做了出来,花色各异,都是极为精致。
      易汀渊似是舒了口气,转过头来,脸色带笑,“齐阁主也喜欢风筝么?”
      齐清乐摇摇头,“大概是……小时候玩过罢。”
      易汀渊见他想竭力思索记忆的模样,也不再问,拿起风筝挂在屋外。他动作不便,再进屋时,手心中又是一圈黑痕。他拿起桌上的手巾细细的擦干净,抬起头看到齐清乐又在望着自己,“齐阁主会在这峄城待上几日?”
      “大概等这边的事了了,月荣安葬之后。”
      “齐阁主情深意重,小妹若地下有知,也该安怀了。”
      齐清乐发现易汀渊说这句话时虽在笑,却笑的满目疲惫。易汀渊转动轮椅,歉声道:“齐阁主,在下身体有些困倦,想歇息会儿,不便再招待……”
      “我明日再来。”齐清乐不等他再说下去,丢下这句话便大步走了出去。
      易汀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还是查不出?”齐清乐瞪着影卫,脸色极为不悦。
      “阁主,易汀渊十七离了秋水山庄后,便去游历天下,旁人似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直到六年前他二十岁时才回来,那时候他双腿已然残废。”
      “难道宣武阁那么多人还查不出他曾经做过什么?你给我再去查,查不出别再回来见我!”
      影卫以头贴地,却没有退出去。齐清乐眉一皱,道:“还待在这干嘛?莫非嫌本阁主今天心情太好?”
      影卫连忙道:“小的近日查出一件事,易汀渊跟北海教少主甄帆修倒有些交情。两人结识于四年前,甄帆修入中原来秋水山庄暂住,不知为何竟跟易汀渊格外谈的来,两人现今还有联系。”
      齐清乐微眯眼,“甄帆修?据闻北海教与秋水山庄近几年来往甚密,也不知是因何原因。你记得去查查,顺便将甄帆修也彻查一遍。”
      影卫应声“是”尔后退了出去。

      齐清乐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人,心中的怒气还是未恢复。他想到那个人,心内不知为何,又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仿若,原本的轨迹不应该是这样。
      可是,又应该是哪样?
      齐清乐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失去了那段记忆。他醒来后便是宣武阁的阁主,武功高学识亦好,几乎没有什么要不到的东西,所以他曾经也觉得那段记忆并不重要,直到昨日看到了易汀渊。
      那股熟悉感,让他竭力想忆起来自己的曾经,是不是跟易汀渊有过什么交集?
      他想的入神,直到街道上闹起来,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天色阴沉,此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虽不大,却充满寒意。街道上的人跑来跑去,瞬间消失了大半。手关节被他捏的发出“啪”的声响,紧锁的眉头皱的更深,最后他转身在屋子里翻了起来。
      没有。
      翻了老半天,齐清乐眼中逐渐闪现怒火,这客栈怎么连一把雨伞都没有?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毫不客气的狠狠摔上,发出“砰”的响声,让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吃惊的看了过来,目光呆滞。
      齐清乐冷声道:“有没有伞?”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自是吓的众人又愣了半晌,最后掌柜的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道:“有。”

      雨越下越大,在秋日看起来甚是罕见,墨绿色的纸伞周边已形成了一道水帘,似阻绝了外面的一切。烟雨弥漫,瞬间街道远处便模糊起来,齐清乐脚步急乱,直将峄城从北到南走了个遍,也没有看到那抹身影。
      他跑到易汀渊住的小屋前,只见竹叶轻摇,带着湿淋淋的雨意,再加上天沉水雾,犹似一幅水墨画般,令人惊叹。
      小屋门扉半开着,或许是因易汀渊行动不便,小屋并没有设门槛,所以有水流渗了进去。齐清乐心中微定,靠近几步,正要进去,却听得屋内有人道:“汀渊,知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陌生男子温和悦耳的声音,听在齐清乐耳里,却不知为什么生出一股不适。
      “帆修,劳你挂心。”易汀渊仍然是温和平静的声音,但齐清乐竟从中听出一股喜悦。他心中郁结,脚步却如钉在地上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屋内另一人应该就是甄帆修,只听他继续道:“听闻秋水山庄出事,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易伯父原本与我北海教交好,前段日子更是去我北海教小住了一段时日,更把秋水山庄镇庄之宝灵玉借与我父观赏,岂知现在竟……”
      齐清乐心下一惊。秋水山庄镇庄之宝?灵玉?听闻这玉能提升人的内力,曾有许多江湖中人来夺都未果,易博寅更是因这玉而搬到这偏僻小城来居住,那时又怎会轻易借与北海教观赏?
      屋内的易汀渊亦道:“帆修,北海教借给我爹的是什么?”
      甄帆修似有些意外,“汀渊,你怎知我北海教也拿了物事与那灵玉交换?”
      只听得易汀渊低笑道:“我虽未与我爹过多相处,但我也知他对那玉爱逾性命,平常总不肯轻易示人。帆修,你们北海教拿出的定然是名贵宝物,对罢?”
      甄帆修道:“北海教借与易伯父的,也是镇教之宝。我爹听闻秋水山庄失火,那东西定然也毁于一旦,他心智焦虑,此时已卧病在床。”
      屋内静了许久,易汀渊叹气道:“秋水山庄失火,残瓦不存,那东西如若不是真金白银,那便确实已经焚毁了。帆修,对不起……”
      甄帆修柔声道:“汀渊,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我爹让我来这便是看看还有什么可以补救的,至于那灵玉……那灵玉……”
      齐清乐听到此处,已明了甄帆修的意思,他料想易汀渊定然也已明了。果然易汀渊接着道:“秋水山庄既是焚毁了北海教的宝物,你们将那灵玉收了去也是应该。”
      甄帆修道:“如此倒像是我们北海教占了便宜。汀渊,秋水山庄已毁,你居无定所,举目无亲,如不嫌弃,不如去我北海教安住?”
      齐清乐听到此话,不知为何竟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踏了进去,冷声道:“谁说他举目无亲?”

      屋内的两人都吃了一惊,齐清乐看到坐在桌旁那人一身白衣,眉目俊秀,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心下不知何为更为不快,“谁说他举目无亲?我以后便是他的亲人。”
      易汀渊微微抿唇,甄帆修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北海教甄帆修,不知阁下是?”
      “齐清乐。”
      甄帆修脸上倒没有意外,像是早就已猜到。“原来是宣武阁齐阁主,早就听闻齐阁主来了峄城,帆修仰慕已久,今日才相见,甚喜,甚喜。”
      齐清乐略勾唇,“甄少主为了秋水山庄的事,竟不远万里而来,也属难得。”
      易汀渊看到他手中的伞,双目微怔,随即又漾开温柔的笑意,“齐阁主淋了雨,进来坐坐罢。现如今天寒,也不知会不会生病。”
      齐清乐也不客气,坐在甄帆修对面,“甄少主如是为了那灵玉,只需捎封口信来便是。秋水山庄现在未留完人,易公子早已不理会庄内事物,谅来也不会与这灵玉多作牵扯。”他转头看着易汀渊,眼中神色明明灭灭,“易公子,你说是不是?”
      易汀渊微颔首,甄帆修诚恳道:“汀渊,你当真以为我这般匆匆忙忙赶来,只是为那块玉么?”
      易汀渊又是一笑,突然抬头看着窗外连绵的雨,道:“帆修,我们相交数年,又何必说这些?”他伸手倒了两杯热茶放在两人面前,茶气氤氲,染的众人似乎都变成了模糊一片。甄帆修饮了茶,站起身来,四处查看道:“汀渊,许久未见,你又作了这许多墨宝。”
      “不过是平日无事时做消遣用的,哪里称得上宝了?”
      甄帆修摇头道:“汀渊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眼中,你一根头发都是宝贝。”
      这话本轻佻至极,但不知何以从甄帆修口中说出来,只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诚意。齐清乐唇角却露出不屑,轻哼了一声,抬头看到易汀渊笑的温柔的模样,胸腔更为难受。

      甄帆修将画轴慢慢展开,看到上面的景物,道:“汀渊,这是门前的景色?”他沉吟道:“又好像不一样?这屋前倒没有种梨树,峄城也少有浓雾天气。”
      易汀渊道:“你观察的倒仔细。”他略偏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这是一个朋友向我描述的景物,那时候闲暇,便画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那个朋友,满目惆怅,一张脸上闪现无尽的苦痛。
      甄帆修和齐清乐都一怔,万料不到易汀渊会有这种神情的时候。齐清乐突然站起来,拿过那画,看了好一会儿后问道:“易公子,怎么我上次来没有看到这画?”
      “昨天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出来的。”他将那画拿过来,看着上面彩墨描绘的景物,用手指轻轻摩挲,似有无限缱绻。
      画上的景物的确跟屋前的相似,只是画上多了一份水意,梨花瓣上盈盈欲滴的水珠,屋檐下落下的水帘,画的无一不精细。甄帆修好奇的道:“这画中景象,倒像是江南的烟雨。”
      易汀渊轻轻一笑,道:“帆修,你猜对了。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微雨过江南’。”
      甄帆修拍手道:“好一个‘过’字。汀渊,这画我喜爱至极,你能不能把它送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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