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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齐清乐看着易汀渊,料想他这温吞的性子自然不会拒绝,心下隐隐的生出一股不快。岂知易汀渊却摇摇头,道:“抱歉,帆修,这画算是我跟故人共同的心血,他已辞世,我要留着惦念他。”
      齐清乐听到此处,突然想到他房内那一尊灵位,心神一动,道:“你那朋友,便是期舞?”
      “嗯。”他听到“期舞”两字,心神似乎被牵动,手指在画卷上滑行的痕迹顿了顿,尔后又恢复如初。
      甄帆修面有愧色,道:“汀渊,对不起。”
      “无碍。”

      时已至傍晚,甄帆修邀易汀渊同去酒楼用食,易汀渊看着屋外的雨,语气含着歉意,“天色不佳,汀渊多有不便,还是改日再前往罢?”
      甄帆修也不勉强,又跟齐清乐客气了几句,才出得门去。北海教早有人在外面抬着软轿等着,此时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
      脚步声渐远,易汀渊却还是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没有回过神来。齐清乐冷哼道:“若是舍不得,易公子何不加以挽留?”
      易汀渊仿若没有听到,双眼仍旧看着沉色的烟雨,眼神深处,似有别的东西在闪动。
      齐清乐讨了个没趣,脸上的表情更显阴沉,突然他起身,也不拿伞,便踏了出去。易汀渊惊愕之中只来得及张口,齐清乐却已去的远了。
      屋檐的水滴落在地上,又四下飞溅,易汀渊此时靠门近,水痕便飞落在他脸颊上,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终究是来了。”
      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清冷而幽静。易汀渊却不惊讶,回道:“北海教都到了,想必其他两派也不远了罢?”
      身后的人答道:“不是不远,是已经到了。刚刚至少有三个人伏在屋顶上。”
      易汀渊原本温和的眼眸在不知不觉间已蒙上了一层冷意,“来了也好。那幅画,想必他们刚刚都见着了,不知道传出去,又能引来几个人。”
      身后的人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道:“那你,要不要告诉‘他’?”
      雨声淅淅沥沥又大了起来,易汀渊举起手,抹去脸上的水痕,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身后的人叹息一声,许久后才道:“那你……自己小心。”
      易汀渊听到身后的轻响,料想他已离了去。他转着轮椅,想进去后关上门,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又闪了进来,连带着一阵潮湿的水迹。易汀渊抬头,看到齐清乐喘着气,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一直往下落,再没有平日阴沉的模样。
      齐清乐将怀中护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后,便跳着脚拍着身上的泥浆,但他全身已沾满,衣物也尽湿,哪里拍的干净?一抬头看到易汀渊忍着笑看着自己,连忙道:“有换的衣物没有?”
      易汀渊将笑意隐去,温声道:“齐阁主稍待。”

      衣物很快便找了出来,齐清乐倒没有在大厅换衣服的嗜好,所以脚步一迈,又进了那间大的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房。他也不管易汀渊是不是坐在一边,褪了湿衣便开始更换。易汀渊微微侧头,让自己的神色落在窗户那一点光亮上,却还是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日快了几分。
      齐清乐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易汀渊找给他的衣服较小,穿在他身上,崩的结实的胸膛尽显,他低头看了看,突然眼神变暗。
      身上的衣物对自己来说算小,对身材消瘦的易汀渊来说却略大了些,想平日这衣物定不是他穿的吧?
      而不是他,又会是谁?
      易汀渊回过神来,似察觉到他的心思,淡道:“几年前朋友留下的衣物。”
      齐清乐抿抿唇,心情好了一些,“出来吃饭吧,我买了饭食。”他看了易汀渊一眼,又解释道:“厨房的柴火不多,天又下雨,我料想你生不了火做不了饭……”
      易汀渊双手在暗影中拧成结,眼睛却一弯,“多谢齐阁主。”
      齐清乐转身往外走,忽然又顿住脚步,“你不必总是这么客气。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高大的身影已去了厨房拿碗拿碟,易汀渊却仍坐着没动。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有些以为已经忘记的往事便浮现在脑海。

      ——乐乐,乐乐,乐乐你笑一笑?笑一笑?
      ——我叫齐清乐,乐理的乐,不是什么乐乐!
      ——乐乐,乐乐,我偏叫你乐乐,乐乐这名字好听的很。

      紧闭上眼睛,易汀渊咬住牙齿,努力压抑住胸腔的疼痛。
      屋子传来碗碟相碰的清脆声,不一会儿,齐清乐的声音传来,“可以吃饭了。”
      易汀渊仓惶的睁开眼,应了一声。双手熟练的转动轮椅,头却往屋内一角望去,看到那尊黝黑的牌位,看到“期舞”两个字,有什么东西在心房乱撞,激烈的似乎要迸出来,只能硬生生的忍耐住。

      齐清乐买的自然是最好的饭食,他却没有买酒,两人静静的埋头吃饭。齐清乐看着眼前的人,听着屋外的雨声,有种恍若以前见过这幅画面的感觉。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开了口,“我们以前……在一起吃过饭?”
      易汀渊笑的波澜不惊,“齐阁主忘了么?我们昨日在寒舍一起用过饭的。”
      齐清乐急于想问清楚心中的疑惑,所以未曾在意他还是唤着自己为“齐阁主”,“昨日以前呢?”
      易汀渊摇头,摇的格外用力。
      齐清乐眼神黯了黯,说不出是失落或是别的情绪,似乎连吃饭的劲头都消散了。他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易汀渊看了他一眼,并不显惊愕,仍是慢悠悠的往嘴里送着饭菜。静了好一会儿,齐清乐才开口说话:“宋大人今天派人送口信来说,风水之地已在寻,棺木也在造,想必过两天,易伯父等人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易汀渊只点点头,脸上未见喜色,却也未见悲伤。
      齐清乐扬眉,“你对他们不亲近?”
      “少有见面,不知该如何亲近。”易汀渊据实说道,他语气平静,柔和而坚硬。
      “秋水山庄独隅一方,谅来应有商铺土地等物,只可惜庄内一切烧的干净,地契等都已成灰烬,如若不然,你倒可以留些财物。”
      易汀渊摇头,“汀渊未将这些放在心上,齐阁主费心了。”
      齐清乐皱眉,“你怎的还叫我齐阁主?你我年纪当相若,你便唤我名字,清乐,我也叫你作汀渊。”
      他语气中的冷硬似乎不容拒绝,易汀渊指尖一跳,垂下头掩了表情,双颊之中,竟是笑的格外勉强。
      “清乐。”
      仅两个字,竟听得齐清乐心头颤抖,激动异常。

      雨在入夜时终于停了,齐清乐久坐,竟是不想就此离去。易汀渊也不送客,只在书桌前捧着书慢慢看,微黯的烛光照着他的侧脸,柔和又温暖的光线铺摊开来,让齐清乐移不开眼。他走到房中,四处环顾,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突然看到角落里一尾琴,他眼睛一亮,问道:“汀渊,你会琴律?”
      易汀渊抬起头来,道:“略懂一点。”他看到他眼中的热切,微微笑道:“清乐喜好听琴?”
      齐清乐点头,脸上尽闪现出一点笑意,“也不知是这名字取的还是别的原因,我对琴有种特别的喜爱。”
      “如嫌不弃,我弹一曲可好?”
      齐清乐似乎就在等着他说这句话,“求之不得。”

      易汀渊的琴艺并不好,曲调平和,偶尔还会错几个音。但他神色认真,眉心微蹙,显然是极力想将曲子弹好。
      齐清乐站在一旁聆听,但看着易汀渊那幅模样,眼神却越来越幽暗,越来越疑惑。

      ——汀渊,你怎么这般笨?平日读书倒什么东西一读就会,怎么学起弹琴来却老是弹错音?

      清脆的犹如是天外传来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不散,听的他心慌。
      那声音极熟,这场景也极熟,仿佛在许多年前,眼前的人也是这般认真的弹起琴谱。
      齐清乐脸色越来越难看。
      究竟是谁?
      为什么对易汀渊,他会有一种执念般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迫的他再也平静不下来,手指如电,已箍住易汀渊抚琴的手。他动作太过迅速,使得琴音突兀的停在断节处,瞬间暂停。

      “清乐,怎么了?”
      齐清乐怔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手,但手上的力道却无论如何都减不下来,仿佛放开的话,一切又会毫无头绪。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依然是这句话,齐清乐这次询问的语气中,却比上次多了一丝恳求。
      易汀渊微笑,“是的,五岁的时候……”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五岁!”齐清乐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双目含着冷光,“易汀渊,难道你当真不肯告知?”
      易汀渊抿唇。
      “易汀渊,你知道失去记忆的滋味吗?从我醒来后脑海便一片空白,我叫什么,我几岁,我学过什么,到过什么地方,认识什么人,甚至爱过什么人……通通不知道!”齐阁主也不知是不是平日深沉装多了,此时目中竟闪现少有的狂乱。
      易汀渊听罢,叹气道:“齐阁主,汀渊也好生同情,只是此事与汀渊,实在没有什么相干。”
      “怎么会不相干?”齐清乐怒极反笑,凑了上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易月荣定亲吗?你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便移不开脚步吗?”
      “……”
      “因为她长的像你!”齐清乐凑的更近,双目灼热,“可是她即使再像你,也比不上我见到你时心内的狂热。”
      他笑,笑的傲然又落寞,“我以为,我找到了开启记忆的钥匙。”
      他目光炙热如火,易汀渊避无可避,只能迎上。更靠近的看着易汀渊的脸,齐清乐只觉全身都在燃烧,语气柔了下来,“汀渊,你以前认识我的是不是?”
      易汀渊嘴角扯了扯,想说话,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清乐靠的更近,呼吸喷在他的嘴角,两人之间,像是在暧昧的相楔。“易汀渊,我以前,是不是喜欢你?”
      易汀渊手一抖,回答的快速至极,“不是!”

      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齐清乐早已离去,屋门紧闭,易汀渊坐在房内的书桌前,摊开的书却完全入不了眼。
      “你还是心不定。”
      身后那道声音又响起,清雅中带着喟叹。
      易汀渊惊讶:“你没回去?”
      “放心不下你。”
      “我无碍,还是莫让他担心你的好。”
      那人道:“你既心不定,又何妨将一切告诉他?宣武阁如今势大,有他帮忙,你机会也大些。”
      易汀渊苦笑,“宣武阁在江湖中地位虽非凡,但跟官府来比又如何?”
      那人叹,“蚍蜉撼大树!”
      “那便是了。期舞当年说,让他不要卷进这些事当中,让他欢欢喜喜的过一世,再不要跟以前有什么牵扯。”
      “那为什么他要把一切重担都压在你身上?”那人语气中有丝难以察觉的冷意,“就因为你爱期舞,期舞跟他却是恋人?”
      易汀渊抿唇,心又开始抽痛。良久以后,他才道:“不管如何,我会遵守当年的承诺。”
      身后没有响动,易汀渊咬紧牙关,继续说下去:“这也是我欠他的。”

      那个承诺,像是会束缚他一生,让他连在梦里都不得安生。
      整整六年,期舞死了散了,另一人似乎活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毫不相干。他为着许下的承诺做着一切准备,准备杀人,也准备被人杀。
      往事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连回忆起来,胸腔冰冰凉凉,让他有种错觉,那里在六年前,就已经不会跳动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再见到齐清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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