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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耳听与路遇 ...

  •   里篇:

      并盛这座小镇,无论对于地处东京大都会内、目睹无数繁华泡沫诞生的区所,或者京都那种久沐风雨、流传无数怪谈绮闻的文化名城,都是个不起眼的“乡下地方”。

      寄居在这座小镇的寺下家,在禅院家的大人物看来,是无异于古时被流放出平安京的罪臣。

      但在小镇本地人看来,曾经是这一代有名的大地主和庙祝的寺下家,依旧是镇上很有名望的和传说的家族。

      有关寺下家曾拥有多么豪阔的土地和财富,和寺下家中庭院的大树与供奉的神明一样,是上了年纪的人们闲谈时,最喜欢谈论的旧闻。

      木下响太在即将到来的夏日祭,到杂货市场,准备进货一些质量不好的、用于捞金鱼的纸袋,结果被几位上了年纪的摊主,所说的并盛旧闻吸引了脚步。

      “我家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说寺下家那会已经不大如前,但土地的租子,还是要一直收,收到外面的县那,才停手呢。”

      “那棵老树,据说被雷劈过,一下子斩去了一半身子,却还是那么高,那么大。人站在山脚下,都能见着那翠绿的叶子。”

      “那里供的是什么神,也没人见过。但据说是战国时期,武藏的大名城还建在高处时,就有的金像。那道雷不仅劈坏了那棵老树,还有供神像的屋子。人老远就能看见烧着的树边,火红的火光里头,有像生鸡蛋黄似的金光,在坍倒的屋子那头发亮。”

      老人们上了年纪,在许多年的岁月里,依旧保持着浑浊的乡音,用来表达对传说中奇谈般的富有,不厌其烦的描摹。

      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谈的东西也杂七杂八,甚至上句不接下句。

      有时又谈起山林里几处废弃的野庙,已经变成适合鬼怪野兽栖息的废墟。还有久经失修维护的防空洞里,经常闻见东西烂掉的臭味。下一句就是对小镇里,那些许久离家未归的男女,往最坏处想的评论。

      木下响太被那句生鸡蛋黄的金光,抓住了心神,躲在放东西的箱子后面偷听。

      他心焦的期待着话题转回去,但老人们评价泽田家那许久不归的丈夫时,突兀的停下了声音,箱子后面的小摊顿时一片寂静。

      木下响太转转眼珠,理理衣服,先轻手轻脚倒退回去,装作从远处走来的样子,大步走到木箱后面,一幅刚散步到这的样子。

      可木箱后面,那个逼仄的小摊位,哪有好几位老人在聊天。只有一个低头看报纸的老头,头上缠着农业协会发的毛巾,对彩票号码的栏目入神的看着,边用小本子记着数。

      木下响太四下看了看,有些惊异。但那小寺庙里的黄金传说,抓住了他的心,使得他吞了吞口水,上去故作无事的搭话。

      “老伯,夏日祭快要到了,外面好多人呢。怎么不见您去参加抬神轿的练习,等烟火大会那会,好一块热闹热闹呢。”

      话头很生硬,但老人脾气很好,一边计数一边说:“人老了,热闹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老头子我啊,还是躲个清闲为好。”

      “也是,从外面那一路迎着神轿,绕着镇子走大半圈,的确累人,我看了都觉得吃不消。真奇怪,山上明明有个寺庙,那么近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要大费周章的,去那么远的外头去迎呢?”

      “哦,你想问的是寺下家吧。”老人依旧头也不抬,用圆珠笔一道道的写着数字。

      但那直奔主题,一下子点明了年轻人心里想法的回答,让贪婪者心中一突,接着浮夸的笑了:“哦,寺下家,山上的寺庙的庙祝,原来是姓寺下啊。”

      “没有什么庙祝,那里也早不是寺了,年轻人。”老人按下了圆珠笔的头,那清脆的咔哒声,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老人抬起头,半张脸像枯骨似的,明显是被火烧掉真皮层后的疮疤。半面的牙床像是猴子似的缩着,但说话声依旧清晰有力。

      “你想知道更多的东西的话,为什么不亲眼去看看呢?”

      一直到站在寺下家的围墙外,木下响太脑子里,还是老人脸上,那丑陋又奇怪的笑。

      直到不止一只乌鸦从里面飞出来,蹲在围墙边上歪头看他,被那黑漆漆的生灵几乎围堵的男人,才恼羞成怒的冲它们扔出了石头。

      “一个故作玄虚的老头。”他为了压制心里的胆怯,故意大声念叨。看着乌鸦在昏黄的日光下飞舞,那片片黑羽夹杂着鸟类独有的嘶哑叫声,回荡在这片孤庙老林里,显得四周格外的寂静。

      这寂静坐实了这或许藏着黄金的屋子里,没有足够阻力阻挡他的到来。

      他心里算好了,前几天早就去别处零散打听过,寺下家藏着金子的故事。包括这屋子里不是老太太,就是个小孩事情。仗着年轻体壮,就算不小心被这家主人发现了,狠狠心,在深处的山里头,那些据说臭气熏天的防空洞,都是很好处理后续的地点。

      “如果被发现了,就是他们运气不好,要怪就怪自己不是瞎子聋子吧。”

      他心里有了成算,把用布包着的冰锥咬在了嘴里,手攀着高处,蹬着墙往上爬。

      这墙有些年头,大约是以前人均身高不足,墙头低矮,没有费力就爬了上去。可待他真正爬上墙头,才看清山下只能看见一个树顶的树,究竟有多大。

      那棵树像神话故事里,会居住树灵的神木。丛丛木叶青翠,主干高大,四处延展的枝条也笔直苍劲,哪里看得出被雷劈过的样子。连心有歹意的窃贼见了,都生出一瞬灵台空明的感觉。

      但此时正是黄昏时刻,昏聩的光照,为那苍白的注连绳添了一笔暗色。本该神圣的绳结,如同吊人的绳索和镣铐,在空中飘荡。

      茂叶繁枝间栖息的乌鸦群,在这飘荡镣铐里,再没有围墙上的聒噪。

      乌压压的飞禽们,像陈列的木偶般安静。在树木的枝干阴影间,齐齐的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来,用一千双全黑无光的瞳孔,注视着陌生人的到来。

      木下在古怪鸟儿的注视下,本能的起了层鸡皮疙瘩,但瞥见树下有个祷告的孩子。孩童孤单又瘦弱的身形,加上树木里闪动的阳光似如黄金,再次鼓励、助长了他的歹意。

      他跳下墙来,不去看头顶那一双双眼睛。刚刚站稳,就迫不及待的把布条带着冰锥,从嘴里取出。

      打量那背对他的孩子细嫩的脖子,预备只要一把勒住,捂住嘴,估计不用半分钟,就能处理掉这刚到他腰的幼童。

      他落地的声音,被树叶和沙地吸收掉了不少,但那个孩子还是听见了,并且转过身来。

      作恶的歹人心里埋怨他不是个聋子,上前,展开布条。

      幼童毫无知觉的转身,直面了这位要取走性命的不速之客。

      树木中,呆滞无声的乌鸦们忽而活了过来。在满天的霞光、坠空的木叶中,群鸟振翅飞落。

      它的姿态像是经传诗歌所说的,佛主菩萨释道时,飞天们于佛国空中散下的香花。

      于一千只漆黑飞鸟的招动间,昏黄的日光,形成了金子般的光像。

      在树下的人间中,那肉胎观音抬眼,正等下方世人,来赞颂朝拜他的名。

      这是木下响太,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映像。

      ==========================

      睡觉时听见响动,才慢悠悠起来的甚尔到院子里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的好徒儿把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扒光了,像处理一条只生猪一样,丢在地上。战利品比如冰锥、衣物、钱夹、钥匙的堆在一边。

      小孩找出一口废弃的铁锅,生了一把火,把衣物、钱夹一类的丢进去烧了,又添了几根木柴下去。

      “你记得顺手把垃圾处理掉。”真名见底下烧的差不多了,往里面放上一个装满水的大壶,准备出门,吩咐了一句甚尔扫尾。

      男人把一只手放在敞开的和服领子里,瞥一眼地上那赤条条、不知死活的肉猪,笑了笑——杀手的主业,自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些事情了,但目睹真名的行为,依旧会觉得人类的遗传是可怕的东西。

      寺下真名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事情,但从来都不好奇这些人会被怎么处理掉。

      流淌着咒术家族血脉的弃子,那类天生冷漠的非人感,对死亡的轻描淡写,比甚尔更合适当一个杀手。

      寺下真名没刻意去等回答,从角落中寻了一提灯笼和一只面具,直接出了门。

      在离去的前一秒,眼角瞥见甚尔抬起脚,踩在了地上那只肉猪的脖子上,但眼神却一直似笑非笑的,跟着他的背影。

      出了门的男孩抬抬头,天色已经慢慢黯淡下来,鸟群归藏群山。

      他的目标在地图上是个小红点,按照妈妈的意愿,将在那里,决定泽田纲吉这笔投资的后续。

      他拿着没有点燃的灯笼,顺着山路一直走,如最轻盈的鹿寻找熟悉的水源。山林里刮着细细的风,将他的衣角吹动,将灯笼轻飘飘的转起。

      在山林小路里跑步锻炼,正准备下山回家的山本武,看见穿着和服的同班同学,提着灯,在树林中一闪而过时,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孩子们对山林的很多想象,不是来自于父母恐吓孩子的话语,就是乡间的民俗怪谈。

      山本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男孩,如果按照旁人一贯对他的映像,此时他该很高兴的对同学挥手打招呼。

      但他那时只是立在台阶上,望着在渐沉的暮色中,一身月白和服的同学,像游荡招摇在奇谈里的精鬼山妖,穿过密林和鸟居,向他逐渐走来。

      夜色的到来,将古老的神话重新带回了山川,两人在台阶上擦肩而过时,山本那属于孩童的心里,极快的划过一丝不确定。

      他不确定眼前的是真人,还是幻化的妖鬼,或者是正被目睹着的神隐传说。

      所以他忽然伸手,拉住了要擦肩而过的同学,突然喊道:“寺下同学。”

      夏日的山林里,运动过的短发男孩,手掌有不合年纪的粗糙。那是来自于山本棒球社团的经历,还有帮助经营寿司店的父亲打杂的痕迹。

      这双手一接触到对面的寺下真名,就感受到了溪水般的寒冷。

      山本武穿着方便跑步的背心,山间的剧烈运动,和夏天的气候,让他流了不少汗水。但被他拉住的人穿着包裹严实的和服,却一丝热意也没有。那种隐约浸透皮肤的凉意,在手掌底下流淌。但肌肤的触感不会作假,那是个活人。

      提灯的孩子被拉住,脚步一顿,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寺下真名侧过头来,但眼睛依旧低低的垂下。那身和服与齐肩的娃娃头,让他的举止像极了娴静的女孩。

      但观察入微的山本武知道不是这样的——除了泽田纲吉,寺下真名无论和谁说话,永远都是低垂着眼睛。

      那不是害羞的娴静,而是漠视的冷酷。

      “寺下同学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呢?寺下家,并不在这个方向吧。”

      开口就是正题的山本武,用和他的棒球一样的率直问道。

      “要去找朋友。”真名的回答简短,且毫无起伏。

      “是去找泽田君啊。啊,这下子终于抬起眼睛看着我了呀。加上幼儿园,同学三年,这是寺下第一次正眼去看泽田同学以外的人呢。原本以为和寺下你交朋友很难办,结果心思意料外的好猜呢………我的意思是,不用惊讶我知道你去找谁。”

      短发的男孩确定对方不会走了,才松开了如精魅般的同学,在原地爽朗微笑着,没有闪躲,和那双浅色的瞳孔对视。

      山本武健康、活跃、明亮,他成绩中等,但脾气开朗,是同年级所有男孩子里,最受欢迎的孩子王。

      笨拙内向的泽田纲吉、孤僻神秘的寺下真名,和他是两个极端里的人物。他们之间的交际,只限于口头的寒暄。

      但在这天色已晚的台阶上,从不缺少朋友的山本武却说:“所以我才很羡慕泽田同学,毕竟他是寺下唯一认定的朋友吧。寺下现在去找的朋友是谁,我当然就知道了,毕竟是泽田是寺下同学的唯一。而且我,一直也想要像泽田……就像现在一样,能被寺下正眼看着。”

      “虽然很冒昧,但寺下同学的眼睛,是真的非常好看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耳听与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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