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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旋抹红妆看使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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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契丹被留了三天,但我知道他不会把我怎样,我迟早会走,一日我在营帐外看孩子玩摸羊骨,那契丹小王子骑马归来,见了我很不客气的样子,腰间金错刀一闪一闪。
我朝他行礼,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目光故意略过我,看向远处羊群。
我笑道,“王子若是不愿看见我,大可把我放了。”
“我应该杀了你,更解恨。”
“您是契丹的太子,怎么这样没有风度,满口打打杀杀倒是给契丹丢脸。”
他睁圆了眼睛看我,似乎又怒上心头。
“皇帝若是无能,国家难以安治,可太子若是无能,便是连个未来都没有。”
“你是太子的谋臣么?”
我摇摇头,是否定的答案,其实谁做无论老师支持谁当太子,我都会竭尽全力,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大唐。
我是大唐的臣,是百姓的臣,不是某个人的臣。
第二天,契丹把我放了,虽然他们草原人没有道义可言,但大概是被打的怕了,也不愿耗下去,于是签了契约,收了见面礼,虽说单薄一张纸并没什么约束力,但好歹能换几十年和平。
边关和平,便是百姓之福。
我很庆幸他们主动放了我。
可究竟在庆幸什么,少时的我不敢细想。
忠王凯旋,要回朝面见圣上,我们第二日赶着早晨天凉出发,我思索着如何与太子殿下解释我执意去边关一事,正思索间,忠王骑马赶上来,手里拿了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来的柳条,笑得想孩童一般,我叹口气看向他,“殿下如今将近弱冠,应该沉稳些。”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副少年意气的模样,束发更显英气,他道,“要见母妃了,我心里高兴。”
“有件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何事?”
“贵嫔添了个公主。”
他听罢一副震惊模样,其实这些年圣人对杨贵嫔也颇为照顾,不知是赵丽妃的帮衬,还是圣人对这个立了战功的弃子的愧疚,他离宫第二年,贵嫔生兴信公主,也算是解了与忠王骨肉分离之苦。
“我想先去西市一趟。”
“殿下有需,可派十里采买。”
他摇摇头,目光柔和,道,“我想去给公主买个平安锁,她没见过我这个兄长,不知会不会认生。”
我想,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做个精明商人,或是清白书生,平凡一生,与他来说也算是幸福。
生在帝王家,万般不自由。
他又问我,“少卿,若是边关战乱再起,圣人会不会送兴信去和亲呢?”
“殿下何出此言。”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可那原本清澈的目光里有些幽微的神色,好像是想到更久以后的事情。
到了长安城,他非要到坊巷御街,可还朝复命怎么耽误的起,他于是又说要下朝之后来,又非说要我作陪。
“大理寺耽误了这些天,离不开长源。”
我若与他出游,传到太子耳朵里去还不知要被他想成什么样子,圣人那里自不必说,可他又说,“那过几日的元宵大节,少卿可愿作陪。”
元宵?
我这几日尽想着议和的事情,将这节日抛到脑后,看他那期待的神色,又想起刚刚已经教他失望一次,实在不好再推辞,于是应了下来。
入了宫,看着宫墙御柳,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圣人这次见了他很高兴,赏赐自是无数,大加赞赏,我也因为议和有功被加为待诏翰林。
这功名,于他实在是一层危险。
晚间我正在大理寺处理几日来积累的公务,老师忽然来访,我赶紧穿戴好去迎接他,老师眉间满是愁容,我让三里他们都出去,室内只有我与他二人。
“老师……”
“你可想好了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是想问我,太子与忠王,我究竟如何选,我与他说,“长源听从老师教诲。”
“可你此番出使北境,是为了忠王吧。”
我不想骗他,因为我骗不了自己,因为无论如何说,我都是为了忠王,于是我点头称是。
“你若是选忠王,便是选了最难的路。”
“老师……太子殿下,起了杀心吧。”
“忠王此战之后已不同往日,手握北境之军,比寿王更容易遭他忌惮。”
我抬起头,看着老师,灯火幽微,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若太子殿下一定要除他,长源求老师,将他远远贬出去就好,留他一条生路。”
他叹了口气,与我说,“让他如魏王郁郁而终么。”
“老师……我想忠王并无此等野心。”
他没再回答我,只是干坐了一会儿,而后说,“太子殿下我会尽量说和,你近几月称病便好。”
我于是忽然闲了下来,每日在大理寺里研究道法度日,做了无事小神仙,倒觉得这无事的日子实在没趣儿,三里见我闲得无聊,从外面买了只四时好。
三里惯会弄这些,小猫儿也是难得的好品相,日日缠人,颇为可爱,我这无聊的禁足于是也有趣儿了起来。
就这样,听着外面日益喧闹,元宵大节到了,想起和忠王有约,如今大约也是去不得了,本想差人回绝他,却又平白惹人生疑,得不偿失,又想他不似我孑然一身,心里欣喜酸涩杂然混在一处,堵在胸口,难受的紧。
到了傍晚,灯火亮起来,天边彩霞似开未开,宝蓝色里带着淡淡的金,我站在院子里看了一阵,忽然想起小猫儿,于是四处寻它。
正走到后院的院墙,没寻到,转身欲走,忽然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跌下来,我原本吓了一跳,一回身,发觉是忠王,好像跌的晕了,迷迷糊糊揉着脑袋。
“忠王殿下不去过元宵大节,反跑到我这里做梁上君子。”
他听了我的调侃,倒也不生气,我扶他站起来,他顺势扯着我的袖子说,“你的病可大好了。”
我想抽出手,却发觉他抓得紧,说,“多谢殿下关心,长源无碍。”
“既是无碍,我们两个去寻鳌山吧。”
他望着我,眼里都是期待,我犹豫着刚想谢绝,他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塞给我,我低头一看,原是个昆仑奴面具。
“这……”
“好看吧。”他也带上了面具,上面画的是兽面,“走吧,这下没人知道你偷溜出去。”
我与他溜到街上,好久没出门,觉得喧嚣热闹十分难得,到了夜里,街边四处都是彩色山棚,表演奇能异术之人四处都是,吞剑,吐五色水,用五彩扎的文殊菩萨,还有仙女飞天模样的花灯,光影斑驳绚烂,让人迷醉。
他拉着我的手腕在熙攘人海里穿梭,不时回头与我说什么,烟花爆竹之声掩盖了他的话,他停下脚步,在我耳边喊,“我们去寻鳌山吧!”
路上看见什么新鲜玩意,他就要停下端详一阵,走着走着,发觉不远处是花萼相辉楼,他说,“我听说今日父皇在那里请了乐班,还有胡人,跳胡旋舞的。”
“殿下怎么不去赴宴。”
他说,“看见他们坏了我心情,今日与你在一处便好。”
我于是笑了,“殿下这话微臣不懂。”
“神童聪慧过人,有何不懂。”
我们俩心照不宣的不再说下去,天上烟火烂漫,流光溢彩,我站在那看了许久,觉得这吉盛之景美甚,恐不能一笔一划纂刻于心。
鳌山是许多花灯叠起的灯山,有三层楼那样高,把黑夜照彻成白昼,我闭上眼,虔诚许愿。
“长源一生没什么牵绊,只是还有两个愿望,请仙君保佑。”
“天佑我朝,光耀万年。”
“保佑忠王,喜乐平安。”
我不敢再多许,也许太多愿望神明便难以实现,抬眸发觉他瞧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隐约看得出笑意。
待夜晚回了大理寺我才明白,他趁我许愿时在我身上藏了块玉佩,上面雕的是双鲤。
背面刻着四个字,“寸心千里。”
今宵月色正好,满天繁华,你我近在咫尺,却又寸心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