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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铤而走险【上】 ...

  •   亚森没有花多少时间就作出了这个决定。亚森?罗平作出决定从不需要多长时间,也就一顿午饭的工夫。
      吃了简简单单的一顿午饭之后,雨依然模仿着雅克老爹似的倔强不肯打道回府,顽强地继续浇灌着四野,给海水添丁加口,看来又要有几天阴雨连绵的日子了。
      「歇洛奇,」亚森调皮地翘着小指头灌完最后一杯,「你准备睡午觉吗?」
      「不,」歇洛克简洁地回答了他,继续嚼着嘴里的水果。
      「那倒没坏处,至少你不会很快胖起来,」亚森点着头打量他,「我下午带莫里斯去拿点药,顺便去跟雅克老爹讲讲理,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把房子烧了吧?」
      「我也去。」
      「什么?」
      「我还没有下过山。」
      「不,」这回轮到莫里斯简短地否定了他,他放下手里的一大杯热可可,眼神柔和而平静,「我不想再有人生病了,天气很差。」
      亚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已经下了最后判决。
      「二比一,你输了,歇洛奇。我去把火柴藏起来,然后就出门。去把雅克老爹绑架上来做晚饭。」
      歇洛克阴骛地盯着亚森,好像他刚刚刚说的不是把火柴藏起来,而是用火柴把他崭新崭新的画架给烧了。
      「别想跟着我们,」亚森掂起果叉伺机进攻似的对着他,「我叫索菲亚盯着你,她虽然不说话又毛手毛脚的,但是够机灵。」
      歇洛克继续不情愿地盯着他,把水果咽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抗议。

      在确定歇洛克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白色的佛罗伦萨式大笼子里面之后,莫里斯穿好他的长风衣,霍地一声撑开伞,又拿起另一把,急急忙忙地去追已经走到雨里的亚森——他没打伞,只带了顶软帽,双手插在兜里,仍带着那股抹不掉的悠闲和快活,却略显急躁。
      「亚森!」莫里斯叫着他的名字追到旁边,把手里那把未打开的伞递过去。
      「不,谢谢,」亚森抖了一下脑袋表示礼貌的拒绝,「我很愿意让有益健康的小雨浇透了,莫里斯。」
      莫里斯笑了笑,两颗虎牙在阴暗的光线下有点亮晶晶的,他没有劝下去,而是把伞往亚森那边倾斜了一些。他们压住脚跟,开始穿过冷杉林,从歪歪斜斜的石子路往山坡下面走去。
      「我送你到面包房的那个拐角,我相信你是能够在错综更复杂的建筑丛林中临危不乱地找到格里翁的小房子的,莫里斯。」走到山脚的时候,亚森突然告诉他。
      「什么?」莫里斯往树丛另外一端看了一眼,「你要去找雅克老爹吗?亚森,听我说,他只是……」
      「不是,」亚森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我要去一趟那个城堡。」
      「哪个城堡?」
      「哦,这个呀,我冒昧地认为这一带好像只有一座建筑可以称之为城堡。」亚森不无讽刺地说。
      「亚森,」莫里斯的笑容消失了,他习惯性地咬住下唇,「你难道还惦记着那套珠宝吗?我觉得那个地方现在很危险。」
      「危险?哦危险,我爱危险!」亚森模仿着歌剧的腔调唱了一句,「莫里斯。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危险,而最怕的是折磨得人吃不下饭的好奇心。」
      「你刚刚吃掉整整一长条面包。」莫里斯小声嘀咕。
      「那是个简单的比喻,我的大作家,」亚森踢飞了路面上的一颗石子,「再说那位夫人来找我求助的时候,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你又不是没看见,还抢着替我递手帕给人家呢,莫里斯。」
      「那万一要是雨下大了呢?」
      「那我就从汹涌的波涛上游回来,装的失魂落魄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到时候你可别给我瞎编一个‘亚森?绞刑架下面贩卖果子冻外加苹果派者’之类的名字啊,莫里斯。」
      「亚森!」莫里斯感到好气又好笑,这时他们已经看到面包店的烟囱了。
      「拿完药就回去给我裹好毯子、像个娇小姐似地端端正正地歇着,」亚森漫不经心地抓住他的伞柄给扶正了,「要是歇洛克问我怎么没了,你就说我去本镇最漂亮迷人又风骚的小妞那喝酒了,而且充分做好了不醉不归的准备好啦。唔,他会不会小小地嫉妒一下呢?我真想看看他那张长脸还能拉多长——啊,到了,我得往这边拐了,莫里斯。」
      莫里斯站在面包店灰扑扑的橱窗前,目送着亚森走远,长长的墨绿色风衣安静地垂着,像一株落寞的冷杉。
      雨好像又大了一点。

      亚森走到一段平缓的上坡时,迎面走来了两个神色匆忙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另一个却矮小结实,都垂着头,似乎在不停地交谈。
      好一对儿肩并肩的兄弟,亚森心里打趣着,同时又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怪让人紧张的。
      他拉下帽檐,吹起了口哨,依旧沿着石子路向前走去。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有只言片语飘进他灵敏的耳朵。
      「是的,我认为不如……」
      真怪啦,有那么一刹那,亚森觉得自己听见了葛尼玛探长的声音,不由得心头一紧,但仍然十分镇定,吹着俏皮的小曲,用均匀的步子向前走去。
      同一个瞬间,走在石板路上的葛尼玛探长心底也浮现出同样的奇怪感觉,正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屡次逃脱的狡猾狐狸和屡败屡战的猎狐人之间才有的感应。葛尼玛探长觉得有一阵风卷着亚森?罗平的气味从旁边飘过去了,但理智又在敲打着直觉,让他心生犹豫:即便有嫌疑,亚森?罗平也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么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溜达过去了呀。他扭头去搜寻那个身影,但在他犹豫的一瞬间,那个人已经消失在拐角的房子后面了。
      「喝一杯去是个不错的主意,」雷斯垂德对他刚才的提议表示赞同,把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我想你说的那个小酒馆就是前面那家吧,葛尼玛探长?」
      「是啊,我还没有进去过呢。」葛尼玛点头敷衍着,同时觉得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了,需要好好地坐下来喝一杯,镇静一下。

      推开酒馆的门的那一刻,他们立即被一阵温暖的喧哗包围了,虽然刚刚是午后时分,但连绵的阴雨似乎让夜晚的来临提前了,各色浪荡子和闲汉、游手好闲的丈夫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这里,彼此交流着诸如今年的麦子做出煎饼来质量是否有所下降了,以及某个寡妇在上个礼拜天下午神神秘密地到百货店里头呆了一个多钟头这类经久不衰的话题,并为此差点动了刀子(餐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飘出来老式手摇风琴漏了气似的声音,还有人附和着没心没肺的调子不亦乐乎,让人觉得铅灰的天空和单调死寂的雨幕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这地方与其说是酒馆,莫如说是酒馆、咖啡馆和小餐厅的混合体。美酒、佳肴和倾听都一应俱全,人们各得其所又互相融洽,也没有人去关心进来的人是否风尘仆仆,除非你是当地的风云人物——两位探长穿过一张张桌子、一条条冷了或者还热的面包、一杯杯倒了或者正准备倒的酒,还有一阵阵赌咒发誓和讽刺挑衅的声浪,终于抵达了吧台。
      「阿曼达小妞!有新客人啦!」还没等他们坐稳,已经有人提醒了主人。
      一张惯于风月的俏脸朝他们转过来,正是阿曼达小妞。她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材粗壮结实,透着一股健康美,不过那腰围和上臂若隐若现的肌肉要是让巴黎的贵族小姐们看到,准会尖叫着晕过去。她长得并不精致,却十分讨喜,又粗又密的深色头发编成一根干练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同时具备了精明、泼辣和谦恭的特质,极不好惹,又颇显亲切,一点都不矛盾。她讲话快捷有力又直切重点,虽然嗓音过于早地沙哑了。但却不妨被转换为一种安慰和善解人意,具备了酒吧女招待所需的全部优良品质,全等你心甘情愿地来花钱点上一杯,向她一吐胸中不快了。
      「两位先生远道而来,需要点什么?」她摆出一副俏皮又不失持重的神态。
      「你那脉脉温情,阿曼达小妞!」有些喝得半醉的人开始起哄。
      「一点让人暖和起来的东西,谢谢。」葛尼玛探长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桌面上。
      「我也一样。」雷斯垂德符合。
      「让人暖和起来的东西,没问题,先生。」阿曼达用沙哑又轻挑的嗓音答应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葛尼玛探长手背上的手挪开,转过身去忙活。
      「你打算怎么开展行动?」雷斯垂德轻声向葛尼玛发问。
      「先好好喝一杯。」
      「然后呢?」雷斯垂德不依不饶地问。
      「两位先生的,」阿曼达转过来把两杯烧酒似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转来转去,指挥若定,「那边再闹——请进,您好,天儿真糟糕啊——再闹我就把你们踢出去——您要什么?苏打水?没问题,先生——彼埃尔,把那把椅子挪开——」
      门开了又关,有人从他们旁边离开,又有人坐下来,风琴的声音乐此不疲地响着,不断有人加入合唱又退出,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断葛尼玛探长的思路,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盯了杯子好一会儿,才又吐出了那个名字。
      「亚森?罗平。」
      当啷一声,旁边有个人也许是因为手冻得麻木了,一下没拿住杯子,差点给砸了,苏打水溅出来,引起一阵哄笑和口哨,但丝毫没有夺走雷斯垂德的注意力,他啜饮了一口杯中之物,神秘地看向葛尼玛探长。
      「亚森?罗平?」
      「是的,您若是我的同事,准又要说我神经过敏了,您听过这个名字吗,雷斯垂德探长?」
      「我略有耳闻,似乎是个颇有名气的大盗?」
      「远不止如此,我有种直觉,珠宝、失踪、凿沉的小艇,好像都要这么告诉我们:神出鬼没的亚森?罗平插了一杠子,刚才——」他迟疑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在手中转动着杯子,「——刚才我就这么想。」
      「但是,」雷斯垂德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和福尔摩斯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是只对值钱的东西感兴趣吗?除非他就是——那个——」
      「那个凿沉了小艇的人。」葛尼玛把话头接过来,这个推论就开始显得有模有样了。
      「那么他救走了福尔摩斯?」雷斯垂德有点儿激动。
      「如果我们的猜测成立。」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如果是他救了福尔摩斯,如果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为什么福尔摩斯一点消息都没给我们呢?」
      「那有一种可能——他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会是哪边?」雷斯垂德的浅色眼睛放射出讶异的光芒,把声音压得极低,「莫里亚蒂教授?」
      「不会,」葛尼玛探长表情沉重地喝干了他那一杯,「他永远只站在利益的那一边。」
      「那么——福尔摩斯——对他来说——」雷斯垂德有点思绪混乱,「对不起——他要福尔摩斯有什么用呢?他是丢东西了还是碰到了谋杀案?」
      葛尼玛显然不再对同伴的想象力抱更多的希望,他思考了一会,摆出一副痴顽而粗鲁的傻笑,招呼起那正出神的女招待来了。
      「阿曼达,来聊聊,我还要一杯上好的白兰地。」
      酒杯比人先滑了过来,阿曼达小妞用一种幼稚的风情万种滑到吧台边上,含情默默地望着这个出手阔绰的酒鬼。
      「先生从巴黎来?」
      「唔,刚到。」
      「先生是上等人,」她扫了一眼葛尼玛大衣的口袋,「我能看出来,一定是。」
      「是不是这种问题交给上天吧,」葛尼玛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又装出一副热情的情场老手神态把身子探过去,「我说,十里八乡的事儿你肯定清楚得很吧,是不是?你这个漂亮的小妖精。」
      阿曼达咯咯地笑起来,把辫子撩人地向后一甩。
      「先生是密探吗?」
      「你真狡猾!」葛尼玛大笑着在她手上拧了一把,「我倒宁愿是啦!那样我就天天来照顾你的生意,小妞儿!最近有没有像我们这样口音的人到这来?我打赌他们可没这么早就来照顾你的生意,是不?」
      「这个嘛,」阿曼达用手指在桌面上胡乱画着,突然抬起眼睛看向葛尼玛,「请我喝杯苹果酒,最贵的那种,我就给你讲讲,我可喜欢苹果酒了。」
      「只要你一直跟他聊,十杯也成啊。」雷斯垂德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曼达笑的更欢了,自顾自倒了一杯酒独酌起来,一边还朝角落里的一桌人抛着媚眼,收获了一阵人声鼎沸。
      「前两天吧,要么就是前三天——四天——五天,」阿曼达开始嘟起嘴巴回忆,「大宅子里头有人了,怪得很,大家伙儿都以为那宅子里住的应该是一群看不见的鬼魂呢。」
      「大宅子?」
      「在那山坡上,」阿曼达的手在空中指出一个方向,「老远您就能看见,可阴森了。前几天格里翁大夫来这喝酒,没招架住给灌醉了,嘟嘟囔囔说了好多事。什么大宅子啦,老城堡啦,毒药啦,山坡啦,说得跟传奇小说一样,反正那户人家好像从巴黎来,可是跟您不一样,足不出户,更别说上这来啦,哼,真讨厌!」
      「格里翁大夫?」
      「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真大夫,也是唯一一个假正经,看我的时候总是色迷迷的。」
      「这么有意思的人?真想去拜会一下。他住在哪啊?」
      「您不舒服?您喝完这杯付了帐,出了这门——」

      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莫里斯就不知道了,他连苏打水都没有喝完,就从葛尼玛探长背后的那个座位上下来,拿着伞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站在雨幕里,他连伞都顾不得撑开,狂乱地四顾,白色紫罗兰庄园房子的尖儿,老城堡的尖儿和格里翁大夫家小楼的尖儿,构成了一个三角形,把渺小的他围在中央,眉梢眼角尽是绝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铤而走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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