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铤而走险【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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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和贫困混合在一起，往往滋生出犯罪。绝望和邪恶混合在一起，更能滋生出黑暗。但绝望同无助、天真和一腔小心隐忍的柔情混合在一起，能酝酿出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格里翁大夫在他二楼的房间里站着，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违背他医生的准则抽支烟，就听到楼下的一声巨响和女佣的尖叫，他第一反应是去抓墙上的猎枪，但紧接着他尚未随着年龄一起走下坡路的听力分辨出了莫里斯急急忙忙道歉的声音，他刚刚送走的病人，走的时候还步履轻缓，声称要去找个暖和地方坐一会，怎么这么快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莫非他拿错了药——莫里斯推开了他房间的门，他手里拿着两把没有打开的伞，身上却啪嗒啪嗒往下滴着水，好想他的两把伞都坏掉了似的。
「格里翁大夫！」他脸色苍白，激动地朝他喊叫着，「我发现了！我发现它了！」
格里翁大夫把他茂密的眉毛皱在一起看着莫里斯身上滴落下来的水流进地板缝里，撅起了嘴。
「发现？您发现什么了——不能这么挨浇，您的病还没全好呢。」
「我发现了！」莫里斯迫不及待地朝他喊，「那座老城堡的秘密！您同我一起来吧！」
格里翁大夫扬起眉毛向前走了一步，但是又迟疑了，似乎觉得轻信这种话是鲁莽的。
「您那朋友呢？」他问，「让.泰尔图林先生呢？您为何来找我？」
「我——我刚走到半路，突然就醒悟了，就第一个来找您了。」莫里斯快速地眨着眼睛，「再说我要是去找了——嗯——找了泰尔图林，他是不会和我去的，他差点在那送了命。」
「那么，老城堡真的像传闻的那样埋藏了很古老的宝藏，您们果然是为此而来吗？」格里翁大夫上前几步，咄咄逼人地问他。
「是——没错。」莫里斯有点吓到了，但眼下情况十万火急，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他们不相信我，我只有来找您了，我一个人是断然不行的，您……」
「我只要三成。」格里翁大夫拿出精明的神态果断作出了判决，而莫里斯大大松了一口气，只等他跟自己一起走了。
「您来这儿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要有两个人了吗？」格里翁大夫斜眼瞥向莫里斯手中的两把伞，开始找外套。
「这个——不是——这是我给助手的，对，我可爱的小助手，一条杂种猎犬，您见过吗？可活泼了。」
「给一条狗打伞？」
「是呀——」莫里斯有点慌乱，「赶紧走——我们赶紧走吧，不然雨就要下大了。」
他们下了楼，格里翁大夫草草安慰了女用几句，就找出了自己的鹤嘴锄，同莫里斯一起出发了。格里翁大夫急于一睹老城堡芳容，而莫里斯生怕遇上探长们，两个人竞赛式地越走越快，最后几近于跑了，尤其是经过酒馆门口时，莫里斯感觉心脏都快给从喉咙里挤出来了，好像那门是个怪物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喷出火焰和毒雾来。
雨还在下着，但仍然是微不足道的那一类，两个人打着伞到了海岸边上，就变成莫里斯在跟着格里翁大夫跑了。
「格——格里翁大夫，」莫里斯喘着气喊他，「您在——我们不是该去码头那边吗？」
「去码头？别傻了，年轻人，」格里翁大夫看上去一点也不累，「若是说我们要借艘船去老城堡，他们准会像苍蝇一样围住我们，嗡嗡叫个不停的，咱们自己有船！」
「您自——自己有船！感谢天主！」
「感谢天主！」格里翁大夫自鸣得意地叫了一声，「这里每户人家自己都有条小船，除非你想标新立异，我的哪怕比老雅克的也是只好不差！老城堡那地方我不是没有去过，都说那儿闹鬼，我偏不信邪！不过终归没有进去太多，生怕迷路啦，您具体怎么发现那宝藏的秘密的——哦，我的船，她在这——您得给我好好说说！」
「东西到手之后慢慢——我慢慢给您讲。」莫里斯大口喘着帮格里翁大夫把船拖进水里。
格里翁大夫把雨伞和鹤嘴锄往船里一扔，就敏捷地跨了进去，抄起船桨来向老城堡那边瞄了瞄准，莫里斯赶紧跟着跳进去。
今天的海面较之几天前暴风雨肆虐的时候要平静得多，船能够大致沿着一条直线向前行进，1，文弱的莫里斯竟然也拿起桨，卖力地帮着他往那边划过去。
「您不必这样，」格里翁大夫有点意外，「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这事儿我有经验。」
「我——咳——能行，」莫里斯手里没有停，但是因为一时运动过于激烈开始轻咳起来，「我——我——咳——我想快点到老城堡去。」
格里翁大夫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显然渴望快点看到宝藏的天性和他医生的天职正在激烈地对撞，一方面他的确想快点到那孤岛去，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放任大病初愈的莫里斯在雨里剧烈地运动，不知道是不是莫里斯的狂热感染了他，斗争的结果是他扭回身去，继续向切开冻硬了的黄油那样用力用船桨划开水面，使出全部的力气向老城堡前进。
他们用足以在划船比赛中夺冠的速度划到了孤岛，靠上了岸，莫里斯咳嗽着领扛起鹤嘴锄的格里翁大夫向前跑去，一直跑到城堡古旧的大门前。
「您脸色不好。」格里翁大夫不无担忧地看向脸色灰白的莫里斯。
「我只是太——咳咳——太激动了，」莫里斯用手捂住嘴掩饰着，「您来帮我一下，拜托，这——咳咳——这大门我一个人是推不动的，我——咳——我推不动。」
他们用后背抵着两扇门中的一扇向里猛推，门的铰链发出一声古老的呻吟，打开了一条缝，足够让他们挤进去。莫里斯抢先从缝里侧移过去，格里翁大夫也赶紧调整了一下鹤嘴锄的角度跟进去，他们便站在老城堡的前厅里了。
雨声一下子就消隐无踪了，反倒是他们自己身上向下滴水的声音显得空洞而莫名地巨大，城堡里的光线昏暗阴惨，石砌的穹顶危乎高张，还保留着中世纪的黑暗压抑，不过厚密的蛛网已经代替了华贵的帘幕罢了。
「拉乌尔！」莫里斯扯开嗓子喊着，声音在空空的大厅里回荡，「拉乌尔！咳——你在吗？踢踢墙，回答我！」
他急中生智，叫出了亚森的另外一个名字，在心里急切地祈祷亚森就在这里的某个位置，听到了他的喊声并且能够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拉乌尔！」他怀着极大希望和绝望喊着，一步步往大厅的南方走着。
「拉乌尔是谁？」格里翁大夫三步并做两步跟上去，一手扳住了莫里斯的肩膀，表情疑惑，「那位英国人？不，不会——」
「是我的朋——咳——朋友——我的——」莫里斯打了个寒噤，双手慌乱地摆动着，「——是——一条——对——一条猎犬——咳——我们把它养在这儿——」
「这儿？」格里翁大夫似乎不打算把手收回来，「养在这儿？」
一声清晰的声响代替莫里斯回答了他，是在他们头顶上的某个地方，像是什么东西撞倒墙的声音。
「拉乌尔！」莫里斯惊喜地叫了一声，又一次响动回答了他，使他能够确认了大体方位，是在靠南一边的某个地方，他借机挣脱了格里翁大夫向前去寻觅，那敲击的声音有规律地一下一下传来，但是慢慢变轻了。
格里翁大夫带着浓重的疑惑撅起嘴唇，看着莫里斯踉踉跄跄地向前去寻觅，心急火燎地找着什么东西，终于在他绕到一道丝毫不起眼的隔墙后面时，他爆发出一声接近喜极而泣的喊叫。
「在这儿——咳咳——没错——在这儿呀，格里翁大夫！」
格里翁大夫抗好鹤嘴锄循着声音走过去，莫里斯正靠在墙上，用手从侧面打开一扇老旧的木门，他剧烈地喘息咳嗽着，看上去十分虚弱。
门闩被他推下去，门缓缓地打开，里面是个小窄间，只有一副旋梯扶摇直上，通向顶端。
「格里翁大夫，请——咳——请您先，」莫里斯气喘吁吁地倚着墙，无力地摆了一下手，「您先——咳——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跑——咳——跑那么快了——我会——咳咳——我会碍着您——咳咳——碍着您的。」
「别这么拼命，年轻人。」
格里翁大夫倒毫不客气，一个大步就迈进了窄间，顺着旋梯向上走去，而莫里斯跟在他后面，用一只手撑着冷硬的扶手向上跟着，不住地咳嗽。
「您的狗不叫吗？」格里翁大夫一边上一边问莫里斯。
「他——不喜欢——」莫里斯用另一只手抓住衣襟大口喘着气，「不喜欢——拉乌尔！」他大叫。
头顶上方传来很大的一声敲击声作为回应，还有什么东西刮擦着墙壁的声音。
「他在——挠墙——拉乌尔！我——咳——我来了！我带来了客——客人！是格里翁大夫！你会——咳咳——你会喜欢他的！」他倾尽全力叫喊着，心里盼望着亚森能听得清楚并且领会，「他拿着把鹤嘴锄！不过——咳——你别害怕——别伤着他——咳——拍——咳——拍拍他的肩膀就好啦！」
楼上没有传来理所应当的狗吠声，让气氛显得有点诡异，但已经走到这了，格里翁大夫没有理由因为这点诡异而临阵脱逃。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处，已经能看见前上方有一扇虚掩的木门，没人能想象它后面是什么，一条猎犬，一只怪兽，一票鬼魂，或者一大堆传说中的金银珠宝。格里翁大夫握紧了肩上的鹤嘴锄，果断地走上那窄小的平台，伸手推开那扇木门走了进去。而莫里斯停在距离平台还剩两三阶的地方，手撑着墙面，紧紧地咬着下唇，随时准备迎接哪怕最可怕的结果。
一眨眼的工夫，他听到了一声闷响、鹤嘴锄的金属部分撞击到石墙的声音、什么重物倒在理上的声音，还有人因为惊讶而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然后——然后便万籁俱寂。
他等了好几秒，或者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连咳嗽都压在喉咙里，没有听到别的响动，才匆匆跑上去打开木门。亚森正站在里面，背对着他，用脚尖不停地戳着地上的格里翁大夫，那把鹤嘴锄在墙上留下一个了一个凹痕，落魄地躺在一边。莫里斯环顾着这个挂满武器的巨大房间，慢慢走了进来。
「你在搞什么鬼，莫里斯？」亚森背对着他，语气里带着不解，「我下楼下到一半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探——咳咳——探长——咳咳——探长们来了，亚森——」莫里斯松了口气，一下瘫坐在墙边，刚才压住的咳嗽一连串地爆发出来。
「探长——们！？」亚森停住了戳格里翁大夫的动作，扭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精光一现。
「我——咳——我刚从格里翁大夫家出来——咳——去了酒店——看到了葛尼玛探长和——另一位——咳——另一位——」
「葛尼玛！？」
「是——咳——他们好像认定福——福——歇洛克没死——而且认为你——咳——你和这件事情有关联，」莫里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看上去好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他们知道了格里翁大夫去过宅子的——哈啊——事，而且打听到——咳——到了格里翁大夫家的位置，我实在——咳——我没有办法了，我只好骗他说——咳——说这里有什么宝藏——」
「高妙之举，莫里斯。」亚森神情冷峻地把格里翁大夫翻了过来，「葛尼玛这次一定是有某个智者在背后指点了他，不然他是想不到再回来的，这地方不能待了——你和格里翁来这的时候是划船吗？」
「是。」
「没人看见？」
「没——咳——没人看见。」
「那不见得是坏事，」亚森低声嘟哝着，转过身去打量那挂满兵器的石墙，「格里翁得处理一下。」
「亚森！？」莫里斯难以置信地扶着墙站起来，「你不能——格里翁大夫是无辜的——」
「杀了他？不，我不会的，你认为我要那样做吗？」亚森的手指滑过一柄柄长剑，最后落在一把银柄蛇纹的匕首上，「我带来的绳子就没有用了，得割开把他绑起来——啊，这一把，寒光闪闪的，做工多精巧。」他把那匕首从托架上拿下来。
「得让他有几个小时动不了，」亚森把玩着匕首向地上的一大卷东西走去，「我猜葛尼玛——」
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莫里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亚森身后的墙砖徐徐地向两旁缩回去，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洞口。而亚森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看那个入口，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匕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真得感谢格里翁大夫！我在这敲敲打打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你——咳——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亚森？」
「那很简单，脚印呀，我的大作家。」亚森说着继续了把绳子割开捆牢昏迷的格里翁大夫的工程，「只要他不偷懒，他在他那可爱的鹤嘴锄上面磨呀——磨呀——磨几个小时，他就能成功逃脱了，不过他得游回去了，我们也许要借用他的小船。」
而莫里斯轻轻咳嗽着，扶着墙壁向秘密入口那边走过去，出神地盯着那个阴暗的洞穴，一脚踢开了地上的一支长剑，吓了自己一跳。
「小心，小心，莫里斯——我猜测那剑上有毒呢，因为地上有两支——」亚森紧了紧绕到格里翁大夫手腕上的绳扣，「别进去，里边有一条叫拉乌尔的狗头火龙呢，我刚和它喝完一瓶整酒。」
「亚森……」莫里斯对他永不消逝的幽默感表示无可奈何。
而亚森站起来，把匕首扔出一个漂亮而危险的弧线，又接回手里。
「这小玩意儿归我了，」他提着匕首朝那个秘密入口走去，「让开，莫里斯，我要进去了。」
「我们最好还是先回去，万一葛——咳——葛尼玛探长——」
「这种城堡的秘密多通道半都是贵族们逃跑用的，他们是不会设计一个把自己弄死的机关在这里的，莫里斯，」亚森打断他，「很有可能我要的东西就在这儿，总不能功亏一篑吧。而我们亲爱的朋友葛尼玛嘛，我一向不愿意高估他的行动力——我说了，让开，你愿意回去或者等着，看格里翁快要醒了就敲他一锄头，就随你便啦。」
「我——咳——我也进去。」莫里斯一手撑着墙，一手抓着亚森衣服的后摆，眼神突然变得坚定。
亚森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定定地看了莫里斯好一会儿，并没有表示否定。
「你最近怪怪的，莫里斯。」
他扭头走进了那个阴暗而神秘的入口，而莫里斯，毫无疑问地也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铤而走险【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