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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三章 丹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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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苍苍简便地准备好行装,上马前,苏倩走过来道:“除了御前侍卫和凌将军,几个小毛头还有我。”
凌苍苍笑了笑,心中最后的惦念也减轻不少:“谢谢你,苏倩。”
苏倩冷冰冰的神色:“快去见白阁主,要是你敢让白阁主有了什么差池,我宰了你。”
凌苍苍翻身上马,冲她一笑:“不好意思,你没机会,想都别想!”
亥时将尽,纵马穿过空旷寂静的街道,李宏青早就在城门处等着她。
见她过来,他挥手让守军打开城门,接着用手中的刀鞘一拍马臀,座下的骏马紧随在我的马后跑出城门。
看到她微愣,李宏青轻笑:“皇后娘娘既然已经要去,驸马都尉当然也要去。”
凌苍苍知道也不用跟他客气,笑道:“辛苦你了,宏青。”
李宏青笑道:“事关陛下的安危,还用对御前两营说辛苦?”
凌苍苍也是一笑,不再寒暄,纵马奔入城门外的苍茫夜色中。
李宏青和随行的几个御前侍卫紧紧跟上。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遥远,一路上拼命驱赶□□的骏马,带了深秋寒意的夜风自身旁猎猎刮过,崎岖的山路不断被抛向身后。
浓重的夜色在不断的奔驰中加重,又在最黑暗的时刻开始变亮,天际一点点发白,阳光穿透薄云,天空变成清澈的瓦蓝,清晨的风中,有枯萎草木的清香。
凛冽的晨风中,仿佛吹来了铁戈的味道,些微的喧闹和着风一起传到耳中,人声、马声、车马兵器的声音,一角红黑相间的旌旗迎风招展,闯入视野。
玄黑色绣满朱红烈焰的王旗绵延在眼前,如同次第怒放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远处苍青的城墙,白色的帐篷错落其间,宛若繁星。
这是大武的营帐,御驾所临之地,亲征大军的营地。
疾驰的骏马引起了守营将士的注意,挑在矛头的长旗随着一队骑兵快速奔来,身旁李宏青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喊出御前侍卫的名号。
凌苍苍只微勒了缰绳,马匹不停,向营地最中心驰去。
身旁一阵骚动,李宏青道:“苍苍!”
他的声音渐渐遥远,变得有些焦急:“皇后娘娘!”
有急于护驾的士兵和一直随军的御前侍卫冲过来,又都停住。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她,那一方白色的大帐,逐渐临近。
大帐的皮帘被匆匆掀开,很快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熟悉的修长身影,雪衣缓袍,墨色长发随风而动。
终于见到他了,额森没能伤到他。
仿佛有什么从她心头缓缓落下,连身体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松弛下去,眼前一点一点模糊。
“苍苍……”是萧焕的声音,和煦清越如旧。
她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温和的声音就在耳边:“苍苍,可以休息了……”
淡淡的瑞脑清香充满鼻尖,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把嘴角勾起……终于又找到他了。
等到凌苍苍真正睡醒,睁开眼睛,大帐里的光线有着黄昏特有的浅褐色调。
她恍惚地想到当年在天山,住在山脚下凤来阁的大帐内,那天和他依偎着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也是这样包扎结实的高大白色帐篷,也是这样略微带着冷意的黄昏。
带着淡淡暖意的手掌抚住了她的前额,萧焕一边探着她的额头,一边笑着:“醒了?还好,烧已经退了。”
他这么一说,凌苍苍才觉察到身体有些酸疼,喉咙也沙哑:“我发烧了吗?”
萧焕笑了笑,语气略微低沉:“你精神太过紧张,又赶了一夜路,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会有点低热。”
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责备,她忙拉拉被角,遮住点儿脸:“不厉害就好,我就说我身体结实着呢,跟牛比都没有问题。”
他带些无奈和好笑地看着她:“苍苍……”
凌苍苍又忙睁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萧大哥……”
他微叹了口气,把手伸过来,轻放在她脸颊边:“下次不准再做这样的事!”
这时大帐另一边,有一个人慢慢踱了过来。
鹰一样犀利的深灰眼睛,古铜色的肌肤,英俊深邃的五官,这个人扬眉一笑:“苍苍,好多年不见了。”
这是如今承金国的大汗,也是他们的老朋友,库莫尔。
虽然早知道库莫尔已经在前线,但没想到在萧焕帐里就看到了他,凌苍苍一愣:“库莫尔,你来萧大哥帐里干什么?”
库莫尔摸着下巴笑道:“谁说我是来小白帐里的?我一直都在这里住。”
凌苍苍一时没明白过来:“你在这里住?”
库莫尔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走过来把手臂放在萧焕肩头:“我来了之后,一直就是跟小白一起住的,日夜相对,朝夕相处……对吧,小白?”
萧焕抬眼看他一下,淡笑道:“是啊,还同进同出,同榻而眠……”
凌苍苍看到库莫尔腰侧还挂着的长刀,有些明白过来,库莫尔会住在萧焕的帐篷里,绝不是他们两个想要叙旧。
她略一转念,就猜到:“额森是不是派人来过这个大帐?”
库莫尔挑眉道:“不是来过这个大帐,是过了居庸关后,小白住过的每个地方,额森小王子几乎都亲自光临!”
额森果然已经前来刺杀过萧焕,库莫尔在中军帐里,用意想必也是随身护卫。
萧焕来时不是没带御前两营的得力人手,石岩,甚至不太常出动的蛊行营统领班方远都随行在军中。
有这些人在,却还是要库莫尔住在萧焕的帐中,同进同出……这个额森,竟然棘手到如此地步。
这么想着,凌苍苍忙抓住萧焕的衣袖:“萧大哥,额森到凤来阁去了,他对我说……要你的命。”
萧焕微蹙了眉,倒没有十分意外的样子,只是垂下眼睛,凝神思索。
那边库莫尔也微眯了眼睛,隔了一会儿,开口:“小白,额森的用意……”
他没有说完,萧焕却像是已经明了的样子,点点头,又抬起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凌苍苍,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苍苍,你没有损伤就好。”
凌苍苍忙问道:“萧大哥,那个家伙没伤到你吧?”
萧焕笑着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库莫尔就在旁笑道:“怎么?苍苍你不信我能护住小白?”
凌苍苍道:“这次你保护我的美人有功,事后我会酬谢你的。”
库莫尔摸摸下巴:“怎么酬谢我?你跟我再续前缘?”
他又开起了玩笑,凌苍苍道:“一个笑话说太多,就不好笑了。”
库莫尔脸上的笑意更甚,把目光转到萧焕脸上,终于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说起来,小白也是……又惹上了麻烦的人物。”
萧焕声音里罕见地带了点薄怒,轻喝道:“库莫尔!笑这么多,你是不是该去喝点酒了?”
库莫尔还是一脸忍笑的表情,低笑着起身:“好,好,我去喝酒。”
这绝对是当年在山海关种下的恶果,大武的皇帝和女真的汗王,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好好地说话。
战事正紧的大营,很快就有军情的谍报传来。凌苍苍捧了茶坐在萧焕身边,看他凝神慢慢批阅。帐篷里淡白的光线下,他的侧脸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从亲征大军出发那天起,这一路辗转羁旅,马不停蹄,他恐怕没有一天能轻松下来。
静静地等他批阅完毕,放下手中的朱笔,她把手里捧着的温热茶杯递过去:“萧大哥……”
他笑笑接了过去,放在唇边轻啜。
她低头握住他微凉的手:“萧大哥,我在京城,夜里会做噩梦。”
他把手轻放在她肩头,笑了笑,没说话。
她轻声道:“我会梦见下了好大的雪,铺天盖地。我在雪地里走着,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里,是山海关,还是天山……于是我只好一直走……就只有很大的雪……到处都没有你。”
他轻笑了笑,放下茶杯,墨色的深瞳静静注视着她,等她说下去。
凌苍苍又道:“后来额森跑到凤来阁,当着我的面威胁,说要取你的命。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赶快见到你。虽说我这次来其实没什么作用,还一来就发烧让你分心照顾我,但是我还是来了。”
萧焕轻笑,叹息一样地:“总归已经来了……既然额森已经能到凤来阁去,这样也好。”
方才萧焕和库莫尔提起额森的时候,态度都有些奇怪,昨夜在凤来阁里,额森的行动也令人费解。
他那时仿佛只是为了见到凌苍苍,向凌苍苍说这么一句威胁的话。
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通知她,他要杀萧焕?
凌苍苍忍不住道:“萧大哥,这个额森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萧焕略沉吟了下,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道:“苍苍,不用担心,我还应付得来。”
他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一阵骚乱,李宏青提着长剑闯进帐来,有些咬牙切齿:“陛下,又来了!您回避一下?”
正在帐篷另一边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库莫尔翻身坐起,手握刀柄,冷笑一声:“好啊,如今一天来两次了是不是?”
库莫尔话音还未落,一个轻佻带笑的声音就接了上去:“怎么?不肯同我比剑,还不许我多来看看?”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是帐口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他手中长刀划开金色的弧线,年轻英气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灿金的眼眸微眯,正是凌苍苍见过一面的额森。
李宏青大叱一声,早挥剑迎了上去。
库莫尔笑得更冷:“好啊,尽管看吧,就算再看上一百年,他也不会同你比剑!”
额森大笑一声,一刀荡开宏青的长剑,眼中蓦然多了一层煞气:“到底和不和我比剑,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眼看他就要打到身前,库莫尔也拔出刀,冷笑道:“哦?那你就来试一下,看你有没有本事先赢过我的刀。”
凌苍苍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得有些发愣,她身边的萧焕突然被库莫尔一把扯走。
库莫尔将萧焕挡在身后,向额森一笑:“小白和我胜负未分,你赢过我,才能同他比剑,明白了?”
额森面色铁青,张口结舌,一张英俊的脸早已狰狞,咬牙切齿地转向萧焕:“你定是要这人挡在你身前了?”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同小王子交手。” 萧焕淡淡垂下眼睛,口气轻淡,“无论小王子问多少遍,也都不会变。”
果然额森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立刻惨白,抿上嘴唇,一双浅金的眼睛微眯。
为防他恼羞成怒对萧焕突袭,李宏青横剑挡过来。
谁知额森却蓦然抬头,双眼中神采不减:“没关系,我日日前来,总有一天,要让你能再也避不开我,和我一战!”
话音一落,他长笑一声,身影又已经翻出帐外。
在门外的混乱中,那长笑的声音飞快远去。能在御前侍卫的拦截下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个额森的身手,绝对能与绝顶高手媲美。
额森在喧哗声中走远,帐内萧焕推开库莫尔,整整衣衫,颇为头疼地叹了声,吩咐收了剑在一边站着的李宏青:“宏青,叫他们沏杯茶来给我。”
李宏青答应了出去,凌苍苍看看萧焕,再看看库莫尔:“额森为什么一定要跟萧大哥比剑?”
库莫尔一脸要笑不笑的神色,分明就是在看戏,但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怪都怪小白太风华绝代,那白衣飘飘的美人在城头上一箭射出,那个额森就天天嚷着要跟他比武,要他看到自己的剑。”
萧焕的口气还是不温不火,也不抬头:“库莫尔,你再多说一次风华绝代这样的词,我就砍了你。”
库莫尔转头,掩住还在不断抽动的嘴角。
凌苍苍也是一阵无力,那额森跑去凤来阁威胁她,竟是要同萧焕比武却找不到机会?所以才会威胁萧焕的妻子,也就是她,来想要萧焕应战?
萧焕又道:“库莫尔,这几天我头疼,要休息一下,所有的事务你都接手了吧。”
库莫尔脸露苦笑:“小白,就算我刚才占了你便宜,你也不用这么折磨我吧?”
“你想多了……我不是白衣飘飘的娇弱美人吗?应该多休息。”萧焕一笑,“对了,有重要军机,记得向我禀报。”
库莫尔一脸苦相,半晌无语,扭头看向凌苍苍:“我说错了……小白只在你面前娇弱而已。”
萧焕动了真怒她也怕,凌苍苍没义气地丢下他,转过脸去对萧焕道:“萧大哥,我帮你端茶过来。”
鞑靼如今固守在大同城内的兵力大概有五万,再加上时常流窜骚扰大武营地的那些散兵,合起来也不到八万。
然而城池从来都是易守难攻,如果按攻城军三倍于守城军的惯例来看,萧焕这次带来的京畿精锐,大致是十万,再加上库莫尔带来的八万铁骑,对抗额森的八万守城军,其实也算吃力。
如果额森真的咬紧牙关严防死守,这场仗,只怕得打到入冬之后。
晚上用膳之后,库莫尔处理过日常军务,就在帐中摊开的地图前和萧焕一起坐下来,拟定进攻的方案。
他们商议到很晚才睡下,这顶中军大帐宽敞,中间设了一道帘子,凌苍苍和萧焕睡帘子这边的大床,库莫尔单独睡在另一边的虎皮大床上。
第二日一早,库莫尔先是出去巡视了一圈,萧焕才醒了,披了件青色大氅倚在床头。
库莫尔回来后就道:“额森有异动,看样子要抢攻。”
萧焕也没什么意外:“嗯,知道了。”
库莫尔走过来在桌前坐下,拿出随身的锡壶往嘴里倒了一口烈酒,笑道:“退到大同了还不死心,这小子的野心比我当年还大,我只不过想占了京师,他连皇帝都要一同抱回家。”
萧焕也不理他的调侃,淡淡说了句:“空有野心而已。作为对手,他还不如你够格。”
库莫尔闻言一挑长眉:“哦?这么说我该高兴了?”
萧焕淡瞥他一眼,还是没什么神情:“你该荣幸。”
库莫尔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小白这嘴巴还是这么毒。真是越美的人脾气越大。”
萧焕懒得去理他,他就又自出去布置攻防了。
大同已经被围一月有余。不管是城内数日来异乎寻常的平静,还是额森不断派出刺探军情的斥候都表明,城内粮草将尽了。
作为西北要塞,大同城内囤积的粮草本来很丰足,但是当日大同城破,总兵刘镇殉国的时候烧光了城内的粮库,额森攻下的大同已经是一座空城。
这次几路大军倾巢进攻,额森应该是赌上了所有的本钱,在京师外功亏一篑,又折损了最得力的大将,退守到大同。
战事进行到这里其实额森败局已定,只是凭着最后的兵力希冀再翻本罢了。
不管怎么说,粮草一空,大同必定要失守,依照额森的脾性,绝对不肯就此铩羽而归,那么他是准备要拼死一搏了。
对额森来说,这是他南下的最后一战,是野兽垂死前拼尽全力的一击,绝对不能小觑。
而对驻扎在大同城下的大武将士而言,这是驱逐入侵者、收复河山的一战,他们同样斗志昂扬、士气高涨。
大战前异乎寻常的寂静,让空气中仿佛都有了硝烟即将弥漫的冷凝,终于,开战比想象中来得还早。
十一月十五,额森大军出城突袭,大武军队迎战,这场战争终于打起,喊杀声甚至传到了大帐之外。
战马嘶鸣,人声鼎沸,兵戈相交之声和火炮轰鸣声远远传来,交织在一起,听得人血脉贲张。
凌苍苍穿了软甲,握紧腰间填装好火药的火枪,虽也蠢蠢欲动想要上场杀敌,但也只能和李宏青、石岩一起,守在大帐内。
帐中主位上萧焕依旧是一身淡色青衣,一头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低头看着面前桌案上的堪舆图。
战事正紧,不时有传令官进帐汇报战况。
巳时一刻,大同城南北两门打开,额森率军自南门出城,副将那海从北门突击。
午时三刻,城北那海所率骑兵突围不成,两方步兵开始胶着。
未时二刻,额森所部愈战愈勇,精锐骑兵更是所向披靡,南方包围略有松动。
凌苍苍在大帐中站着,看看一直低头看地图的萧焕,还是忍不住,到案旁握住他的手:“萧大哥。”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她掌心早出了一层薄汗,他的手却还是干燥的。
他掌心有淡淡的温暖传来,他抬头向她笑了笑:“苍苍,别担心。”
凌苍苍心中奇异地安定下来,轻舒了口气,看帐内除了李宏青和石岩外只剩下几个小兵,就索性越过桌案,挤在他身边坐下,搂住他的腰。
他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任她就这么腻在他身上,看着桌上地图的目光却并没有移开。
短暂的安逸被冲入的传令官打破,一身银色铠甲上沾染了血迹和灰尘,这个面容英俊的小将狼狈扑入帐中,来不及跪下就大声奏报:“请皇上速速移驾!额森率兵向中军来了!”
凌苍苍心里突地一跳,身旁的萧焕已经以手指轻叩了桌面,抬头说:“总算来了。”
他拉着她的手起身,向她一笑:“苍苍,我们出去,你要小心一些。”
凌苍苍点头,就算之前对他和库莫尔的部署有所了解,也忍不住忐忑,从一旁架上取了一领苍青大氅给他披在身上,握住他的手:“萧大哥,你要小心。”
他向她笑了笑,不再停留,放开她的手,当先走了出去。
帐外早备好了战马,石岩扶萧焕上马,随后自己也上马,凌苍苍和其余人,也都骑了马紧随在萧焕马后。
出了大帐,营房外的厮杀声更加清晰地传来,已经有零星的流箭到帐前,嗖地射到地上,余音不绝。
萧焕轻勒缰绳,在远处的战团上注目片刻,随即转开目光,淡淡下令:“走吧。”
几骑轻骑绝尘而出,直奔营地后的山丘而去,黑色御前侍卫簇拥着的苍青身影在战场中不能不引人瞩目。
凌苍苍扣住了火枪紧紧跟在萧焕身后,尽力保持住耳目清明。
厮杀的声音渐远,只剩下他们的马蹄声和呜呜的风声。
突然,近在耳旁的蹄声乱了!
一阵隐约的声音插入整齐的蹄声中,自纷乱的战场中逐渐分离,越来越响,如同夏日午后天际滚滚而来的雷雨,还未到来,便已挟着漫天乌云,直压头顶。
那些滚雷一样的马蹄声越来越强,一支羽箭破空的声音也自身后呼啸而来,疾如流星!
凌苍苍握枪回身,子弹带着嗡响脱膛飞出,不偏不倚,正打上直冲萧焕背后射来的长箭,羽箭在炸成几段后坠落在地。
后方一个大笑声响起:“好枪法!”
射落羽箭后,凌苍苍并不在马上回身,在那句“好枪法”传来之前,第二粒子弹已经从枪中射出,正向着发声的额森额头射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远,在脱口称赞的同时,额森身形已拔起,一身铁甲矫如黑龙,正好让那颗子弹擦着手臂射过,身影一动,又在马上牢牢坐好。
两方□□的马蹄不停,渐渐奔进一片山丘间的低谷。
李宏青怒喝一声,勒马拨转了马头,长剑出鞘,向额森挥去。
额森哈哈一笑,随手抓了鞍上挂着的马刀迎战,但有李宏青这阻上一阻,他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一直驱马往前的萧焕也按住缰绳,放缓马速,在山谷间停下。
凌苍苍持枪和他并骑而立,略微拨了马头,挡在他和额森之间。
那边石岩也抽出长剑迎了上去,和李宏青并肩对战额森,其余的御前侍卫无声地在萧焕和凌苍苍身前散成一圈,拔剑抗敌。
额森追上的速度虽快,但他带来的也只不过是几十个人的亲信,就算都围拢上来,一时间也拿十几个御前侍卫毫无办法。
大战前的几天,形势再紧张,额森居然都没忘了每日一次来营地里找萧焕要比武,幸亏李宏青到了之后和石岩两个人联手,勉强把他挡在了帐外。
凌苍苍知道额森对萧焕执着,没想到他如此执着。两军交战,他看到萧焕走了,竟然就撇下大军,独自带人追了过来。
这个额森,最让人头疼的并不是他武功超群,兵强马壮,而是他行事简直跳脱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独自应对宏青和石岩,额森竟还像身有余力一样,抬头冲这边的萧焕扬眉笑:“小白,你这一次,可以让我看到你的剑法了吗?”
萧焕骑在马上,正掩嘴轻咳,目光淡然,道:“苍苍,可以放信号烟火了。”
凌苍苍忙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直带着的烟火,用火折子点燃,明丽的火光从她手中升起。
四周寂静的山脊上立刻传来细碎的金戈声,隐藏在山岭后的大军缓慢露出身影,山谷口驰出几队骑兵,手中的火枪端起,乌黑的枪口对准空地中的额森。
这下突生变数,连额森也微愣了片刻,接着大笑起来:“小白,就算你要杀我,也不用安排下如此阵势吧?”
萧焕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淡淡开口:“要杀小王子,这样的阵势还未必够用。”
额森蓦然收手撤去长刀,双手负在身后,身体倏忽拔起丈余,宏青和石岩的长剑来不及收起,贴着他的身体擦过,在他手臂上划出两道血痕。
鲜血从手臂的伤口中迅速涌出,额森却像浑然不觉一样,灿金的双瞳仍旧盯着萧焕,笑容不减:“小白,能让你这样看重,我很高兴。”
他慢慢抽出系在腰侧的那柄长剑:“少年时我曾流落中原三年,你可知我那时最憧憬的是什么?”
他抬头一笑,金色的瞳仁中光华璀璨:“白迟帆,不败的白迟帆,缔造了江湖神话的白迟帆。我年少时最大的憧憬,是能亲手击败他手中的剑!
“那一天,我在城墙上看到你……我认出了你,你就是白迟帆!我要击败你,我要你的剑光,成为我刀下的败者!”
他的瞳光中蓦地添上一抹妖异的嫣红,尚且来不及去想这诡秘的颜色代表什么,凌苍苍眼前突然扯开漫天遍地的绯红。
那道绯红袭到眼前时,她听到耳边萧焕短促的呼喊,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急:“苍苍!”
青色的刀影更快地自那一片绯红中穿过,锵然的嗡鸣声裹挟着交错的剑光跌落在地。
在冰凉的剑刃刺来之前,那把绯红色的长剑被她身边截出的宽刀打落,两把刀剑同时飞开,直到一丈之外才嘣地钉入地中。
千钧一发的一刻,是萧焕夺了身旁御前侍卫的宽刀,把额森抛来的长剑打飞。
萧焕的脸上有惊怒之后的苍白,深瞳中射出一层冷光:“额森,你在放肆。”
额森一击不中也不在意,仰头长笑起来:“哦?德祐陛下准备怎么责罚我?”
萧焕只顿了一下,抬手指向丈余外额森掉落的长剑:“把你的剑捡起来。”
他话中的打算,是想要和额森过招……不说他内力早已不能再用,他的身体也绝对经不起折腾。
愣了片刻,凌苍苍那个才醒悟过来,忙道:“萧大哥!”
萧焕看了看她,安慰似的笑笑:“没关系,苍苍。”
虽然他这么说,但她也急得厉害,见他已经神色淡然地翻身下马,忙抢上去抱住他的腰:“萧大哥,别!”
那边额森已经下马捡起了长剑,一手持剑,脸上挂着丝笑容,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萧焕的声音依旧含着淡淡暖意,却有不容置疑的沉静:“苍苍,在这里等着我就可以了。”
他总是这样,即使别人再怎样担忧反对,他也总能让别人信任他。
即使是远离江湖和杀戮这么多年,即使当年的白迟帆早已遥远成一则传说,当他这样说时,也依然能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凌苍苍终于松开他的手,转身退到一边。
萧焕从袖中抽出了王风,原来他一直带着王风,不曾将剑收起。
寒风乍起的空地中,他侧身而立,青袍的衣角迎风翻飞,声音冷澈:“额森,三十年前,你父亲图额自大同城前铩羽而归,今日你的遭遇也是一样。”
他淡淡地说:“额森,你只是跳梁小丑,逐鹿中原,不过是你痴心妄想。”
“痴心?”额森手握长剑大笑起来,“好,很好。”
他把手中绯红的剑身提起,长眉斜挑,朗声道:“那么,今天就用你的剑来打醒我!”
话音甫落,他手中的剑已经如雪光鸿影,那一剑劈来,断空破风,嗡鸣不绝。
萧焕的身影只动了一下,流利的清光迎上绯红的剑锋,叮然一声脆响,已拦下这招攻势。
八年以来,王风再一次从他手上焕发出光彩。当年那惊才绝艳的倾世剑法,早已成为存留在江湖人记忆中的神话。
今日的刀光剑影中,那一袭青衣猎猎迎风,脚下未曾移出一步,手间流转的风华却已撼动长空。
眼前的青色光芒和绯红的剑影交织在一起,寒光交错,凛冽如风。
额森刚猛的攻势在一声闷响后结束,手中的长剑应声脱手而出,直插在地上带着喑哑的嗡叫剧烈摇晃。
王风悬在额森的咽喉之上,萧焕微微冷笑:“怎样?梦醒了没有?”
额森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看着他身前的萧焕。
萧焕望着他冷声道:“我还有话要问你,鞑靼偏安塞外许久,此前也并未广蓄粮草四处征战,你为何突然在此时兴兵中原。”
额森一笑:“自然是有人告诉我,戚承亮被抄家流放,大同守将也是个不中用的,那我就姑且试上一试,万一……这中原大好河山就被我占了呢?”
萧焕道:“告诉你这些消息的,是什么人?”
额森笑着指了指身后,那正是西边的方向:“小白,他们跨不过天山,也无法途径罗刹,但那昆仑山后,还有一条商道……连着海上的商道一起,西洋人这些年来不是一直想要进入中原吗?”
萧焕沉默了片刻,将王风收回袖中,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此后,要归顺大武,为我开疆拓土,守卫国门。”
额森愕然一愣,那双灿金的双瞳竟亮了起来:“小白,我……”
萧焕望着他,冷声道:“你跪下。”
额森迟疑不过片刻,竟真就在他身前跪了下来,他浑身颤抖,却不是屈辱,而是激动。
萧焕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如今环宇之中,强国林立、局势变幻,你鞑靼人虽骁勇善战,不过游牧部族,人数不众、物资不丰,四周强敌都可将你吞并。
“但若你入了大武,就是大武治下骁勇骑兵,我会派人去鞑靼修建戍卫,准你部族同大武经商往来。”
额森那双金瞳中,射出灼热的光芒:“我愿为陛下,献上忠诚。”
这一场大战落定,那海战死,额森的五万大军只剩下不到两万,退出大同城,归顺投降。
战后的大同城中,萧焕正在带人商议战后事宜,新任大同总兵曹熙身后一个年轻官员出列:“臣以为剿寇不尽,来日必成祸患。”
这话说得突然,萧焕也没生气,笑了笑:“那么卿以为如何?”
那年轻官员沉声说:“不管是鞑靼还是女真,若仅是令之归顺,怕来日仍会叛乱,终究是祸患。”
御前冒失开口就是不敬,他这句话一出,更是指责当年萧焕和女真签订和约,没有乘胜追击。
别人还没什么,曹熙脑门上霎时就出了一层汗,袖筒里的手都微抖。
萧焕笑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想必也是冒死说出了那番话,那年轻官员抬头,神色却毫无畏惧,一双眼睛更是锐利雪亮:“臣兵部职方司主事,柳时安。”
萧焕放下支在案上的手,向柳时安笑了笑:“德祐十一年的进士,我记得是曹总兵上书把你调到紫荆关……即日起你升任兵部郎中,随我回京吧。”
正六品主事到正五品郎中,萧焕这一开口,就把柳时安连升了两级。
愣了片刻后,柳时安才掀衣跪下,声音镇定低沉:“臣领旨。”
趁萧焕忙碌的间隙,凌苍苍得空和库莫尔一起骑马到城外的山丘上,看脚下草木离离,远处群山连绵。
跟他一起策马奔驰,凌苍苍浑身都热了起来,估计这会儿脸上也红了,抬头冲天空大喊了一声,真是许久没有过的畅快淋漓。
库莫尔笑着看她兴奋大喊,开口道:“苍苍,我喜欢你这样,就像会走路的花。”
这句话他当年对她说过,现在又说了出来,她忍不住笑起来:“也就你老说我像花,我这疯样子要是被我哥看到,肯定会被说像疯婆子。”
库莫尔笑道:“在我眼里,苍苍就是最美丽的花。”
他就是有这种魔力,任何甜言蜜语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会突兀。
他蓦然停了停,而后道:“苍苍,我想你要选择一下了,要自由,或者要小白。”
凌苍苍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什么?”
他笑笑:“小白跟我说起过,你这几年还做着凤来阁的阁主吧。”
没想到他们两个在一起,除了军务之外还聊这种闲话,凌苍苍也笑笑,如实承认:“两边兼顾,有时候有点力不从心。”
“能够恣情于江湖固然是好,这几年来,小白也尽量为你免去了后顾之忧。”库莫尔说着,微微顿了下,“但是苍苍,如果再不在这两者之间取舍就晚了。”
库莫尔笑了笑:“苍苍,没有人能够孤身一人撑太久,你不能等到小白真正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回头。”
他说的太突兀,凌苍苍慌着问道:“库莫尔,是不是萧大哥又怎么了?你们在一起时他怎么了?”
她一连串问完了,看到库莫尔安抚的眼神,才知道又做了一次惊弓之鸟。
她怎么能忽视?几年来执意留在能让她一展抱负的江湖中,明知他会牵挂还是不管不顾跑遍天南海北,刻意不去想他为这样的任性付出怎样的心力。
几个月前他在养心殿昏倒,她却在最后一刻才知晓他身体的异样。
这次他领兵亲征,她却只能留在凤来阁安抚人心,连他离去的身影都不能目送。
连库莫尔都察觉出来他已撑了太久,她却还在自欺欺人,不想面对。
她抬头看库莫尔,笑了笑:“我明白了,谢谢你,库莫尔。”
库莫尔眼中有嘉许的神情流露出来,笑了笑:“苍苍,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能幸福。”
这一次原野上的谈话之后,没在外逗留多久,他们就一起回城。
凌苍苍下马把缰绳交给一旁的士兵,柳时安捧着一沓文书从房内走出来,他行礼:“皇后娘娘。”
他又看了看库莫尔,躬身行礼:“库莫尔大汗。”
等他的身影退下去,库莫尔才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这个小文官,目光倒是有几分狠劲儿。”
凌苍苍没有心思去听他说话,带着些急切地掀开帘子走到房内。
屏风后萧焕一身青衫,披了一领褚青大氅正在翻阅一封奏折,白色日光下,微蹙的眉间有淡淡倦色深隐。
看她走得这么急,他有些诧异地抬头,轻笑了笑:“苍苍?”
凌苍苍摇头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萧大哥,我回来了。”
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他愣了一愣,随即就轻笑起来,用手拂开她脸上的乱发:“逛得开心吗?”
凌苍苍点头冲他笑,静静注视着他,眼前的容颜还跟当年一般无二,只是岁月中似乎又有什么被无声改变了。
她几乎是一点一点地,仔细描摹着他脸上的线条。入鬓的秀挺长眉,含在唇角从不消去的温润笑意。
那双纯黑的重瞳之中,璀璨地映着窗外的天光,光华甚至比当年更盛,却多了些潜到深处的沉静,于是那装着星空的满天绚烂就全都沉到了波澜无际的海中。
那样的光又从深深的海底透出,重华深敛,望进去,只有海天一色,浩瀚无边。
她突然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细细地打量他。年纪尚浅的时候总是风风火火,只怕努力不够,近几年家事、国事、俗务缠身,结果太急着往前赶,反倒忘了真正该抓住的东西。
一日之后库莫尔领兵启程返回建州,萧焕和凌苍苍一起,一直把他送到了锦州城外很远。
告别的时刻,库莫尔看向天边的浮云,缓缓一笑:“小白,只要你我在世,辽东和北疆就会有一方安宁,但不日之后,或许这里终将重燃战火,鲜血漂橹。”
萧焕也笑:“也或许会有百年安定,黎民乐居。”
库莫尔轻轻一笑,不再说话,翻身上马,直到走出很远,他还是转身潇洒地向这边挥手。他的身影终于混入清一色黑色铁甲的女真骑兵中,辨认不清。
萧焕身后不远处,同样目送库莫尔远去的柳时安不知是一时忘情还是太过愤然,喃喃说了句:“遗患无穷。”
声音极低,却正好不巧地清晰传过来。
萧焕笑了笑,忽然问他:“时安,草莽间那些江湖道义,你信吗?”
柳时安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萧焕竟会说起江湖道义,回答得有些狼狈:“臣没结交过此类朋友。”
萧焕淡淡笑了笑:“我信,那些一诺千金,生死相许,我相信。”
柳时安有些发愣地呆在当地,萧焕转身走向马车。
萧焕正踏上马车前的台阶,柳时安突然开口:“皇上,乌云总会蔽月,乾坤也藏污秽。”
萧焕回头一笑,字字清晰:“那就等有朝一日,云开风清,日月重昭。”
凌苍苍跟在萧焕身后,一时来了兴致,笑道:“柳大人,多交些朋友,日子会过得更愉快。”
说完不管柳时安早已铁青的脸色,抬腿跳上马车。
车内萧焕也听到了她和柳时安说的话,他有些好笑地挑了唇角:“苍苍,时安性子沉稳,你别戏弄他。”
她哈哈笑起来,坐在他身边:“你这就来回护你的爱卿了啊?”
是听到了车内的话,柳时安铁青的脸色又变成通红,转身上马的身影也有了丝狼狈。
到锦州城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马车也并不急着赶路,悠然地走在原野中,积雪已经消融了一些,余下的刚能浅浅埋住马蹄。
静谧又安逸的时刻,她拉着萧焕的手轻笑,抬头吻上他的唇角。
这一场大战结束,不知不觉已到深秋,库莫尔走后他们忙着回京,又在大同过了一晚,第二日就出发赶回京城。
也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积压的劳累再也压制不住,萧焕在路上就有了症状,他只喝进去了一碗清粥,过后也都全吐了出来,靠在榻上不住轻咳。
凌苍苍坐在他的榻边,用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用锦帕擦着他额上的薄汗。
他眼底的倦意深沉,还是向她笑了笑:“不要紧,苍苍。”
凌苍苍轻轻摇了摇头,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肩头:“萧大哥,我们回去之后到黛郁行宫去怎么样?”
黛郁行宫的温泉最适宜萧焕休养身体,当初郦铭觞就曾提出过要萧焕长住黛郁,把六部和内阁也都搬到那边去处理朝政。
大武立国之后也并不是没有帝王长住行宫的先例,再加上萧焕身子的确不好,这么做也无不可。
不过当年萧焕还是决定回禁宫,就是因在禁宫住,她来去凤来阁比较方便。
她从他肩上抬起头,看着他笑笑:“萧大哥,我想辞去在凤来阁的职务。”
乍听到她这么说,他在一瞬间有些震惊:“苍苍?”
八年来除了他和孩子们,凤来阁几乎是她的全部,每一次在深夜独自回到养心殿,看到的都是他在灯下的身影。
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有萧焕最清楚她在凤来阁里倾注了多少的时光和心血,现在却说放弃就放弃。
终于把话说出口,她反倒没有了开口之前的沉重:“白阁主,八年前你把凤来阁托付给我,可惜我是个庸才,尽全力也就做到现在这个样子了,还不如退位让贤比较好。”
说着冲他笑:“怎么样?这八年来我做得怎样?给个批语?”
他用那双墨黑的深瞳看着她,脸色有些苍白,蓦然按住胸口轻声咳嗽。
这一下把她吓得不轻,忙抱住他的身子帮他轻抚后背,慌着问他:“萧大哥,怎么了?胸口疼吗?”
他轻咳着合了合眼睛,掩去深瞳中的情绪,缓缓摇头,顿了片刻才开口:“苍苍,你要辞去凤来阁的职务,是因为害怕拖累我吗?”
凌苍苍摇了摇头:“萧大哥,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就会开始歉疚,觉得是你没能为我做到最好,所以现在我才会被迫要在凤来阁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垂下眼睛,还是轻咳着,没有回答。
这些年来,理解他越多,越是拿他这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脾气没办法。
凌苍苍轻叹口气,握住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虽然我也很喜欢在凤来阁里跟苏倩和慕颜他们说说笑笑,喜欢骑马在月夜里奔驰,喝最痛快的酒,做最痛快的事。
“但是萧大哥,如果这样的痛快背后,需要你一直默默为我付出,我宁肯不再要。”
她低下头轻吻他的指尖,看向他:“萧大哥,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又合上眼睛,叹息出声:“苍苍……”
“别说让我再考虑考虑!”知道他会说什么,她马上开口堵住,干脆抱着他的腰开始撒娇,“我想和你跟小炼小邪他们在一起,你都不让!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整天腻着你!”
“苍苍……”他略带了无奈的轻唤声响起,她立刻抬头用委屈的目光看着他。
萧焕只得又笑了笑:“随你。”
他们在途中又停了几日,等萧焕身体好转,才继续启程回京。
凌苍苍后来想起,总觉得那一段时日真是惬意又无忧,和萧焕一起携手从边关慢慢地回京城,沿途都是难得的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以后从此之后就该事事顺心如意,岁月安稳静好,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那是在驿站中,她突然接到了一封信。
她将信封拆开,看了看那信,又看了看萧焕睡着的客房,趁着夜色默然从驿站中离开,自此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