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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章 高歌 ...

  •   这日凌苍苍还是白天在凤来阁处理事务,夜里回到宫中。

      今日萧焕却并未在西暖阁忙着,她回宫后,冯五福就对她道:“陛下刚沐浴过,这会儿合合眼睛。”

      凌苍苍知道这些日子来他忙得太累,问道:“萧大哥在东暖阁?”

      冯五福点头,又加一句:“进去时手脚轻点,陛下难得休息一会儿,说不准已经睡了。”

      东暖阁室内很静,凌苍苍小心地合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怕惊醒他不敢走得太近,只停在榻前。

      萧焕在睡着,腿上搭着月白的薄毯,因刚沐浴过的关系,长发散落。他合着眼睛,鼻息很轻,烛火的微光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还是她那么熟悉的容颜,闭上眼睛也可以在眼前刻画出来,这些年来不曾在时光中改换一点。

      她突然想到在金陵凤来阁的一水院里,去天山之前,她进到他的房间,也是看到他靠在床侧熟睡。

      她尽量无声地挪到榻角,小心地坐下。

      萧焕没有被惊动。她的目光不离开他的脸,坐在榻上又静静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打乱了难得的安逸,门口传来石岩的声音:“禀陛下,戚将军带到了。”

      萧焕的身子动了动,终于醒了,他抬起身看到凌苍苍,先是对她笑了笑,而后才开口道:“请戚将军到后殿稍待。”

      石岩低声答应,凌苍苍替他揭开盖着的薄毯,扶他坐起来:“要不要更衣?”

      他摇了摇头,接着笑笑:“把那边那支箫拿给我就好了。”

      一支被摩挲得有些古旧的竹箫就放在不远处的桌上,凌苍苍把箫拿起来,又找到一件藏青的披风给他披上。

      他把竹箫握在手里,低头向她笑笑:“苍苍,你也一起来吧。”

      凌苍苍点头,握住他的手,随他一起走出去。

      她和萧焕一起转过回廊,抬起头,后殿繁星般盛开的兰花丛中,设着一套青石的桌凳。

      中秋银白的月光如水般铺洒,摆了酒菜的石桌前,一身旧衣,却沉稳如山的将军,向这边扬扬他手中的酒壶:“小萧来了?带了竹箫没有?”

      萧焕轻笑了声:“戚大哥有吩咐,怎么敢不带?”

      戚承亮脸上,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懒散神色。

      退去了一贯的严肃和恭谨,此刻的他,不再像那个威名远播、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反倒像一个在月下等待老友的江湖侠客。

      萧焕慢慢走到桌前,笑着:“有月有酒,正宜会君子,只是不知道戚大哥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戚承亮朗声笑出来:“小萧,你什么时候去充勾栏乐师了,还给我点曲儿不成?”

      凌苍苍能想到了戚承亮和萧焕怕是早就相识,但也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玩笑话来,有些愣地“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戚承亮把目光转向她,笑着向萧焕:“小萧,这就是那个小姑娘了?”

      萧焕笑着答道:“这就是我对戚大哥提过的那个小姑娘。”

      他握着她的手,笑了笑道:“苍苍,这位是我的好友戚大哥,今天第一次向你引见。”

      他们的口气和神态都十分轻松自然,就像凌苍苍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戚承亮。

      恍然间,凌苍苍仿佛回到少年时那段快意江湖的日子,萧焕还是那个笑容温暖的年轻人,她自己,也还是那个初闯江湖懵懂冲动的小丫头。

      她依着规矩向戚承亮抱拳:“问戚大哥好。”

      戚承亮笑着点头道:“弟妹不必多礼,小萧也别站着了,都快坐下。”

      萧焕笑道:“好。”

      他拉着凌苍苍一起在石桌旁的木凳上坐下。

      坐好之后,凌苍苍看到桌上三只添满酒的粗瓷大杯,忙道:“萧大哥如今的身子不能喝酒,还是我来替吧!”

      戚承亮哧一声笑出来:“我又不是要灌你萧大哥酒,小姑娘紧张什么?”

      凌苍苍这才想到戚承亮应该也不会故意为难萧焕:“这个……不小心就紧张了……”

      戚承亮哈哈大笑:“小萧,小姑娘对你很关心啊。”

      萧焕对她笑了笑:“没关系,苍苍。”

      凌苍苍点头,听他跟戚承亮已经开始闲聊,兵法韬略,武功诗书,漫无边际又彼此对答如流。

      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戚承亮一杯一杯地喝酒,越喝眼睛就越亮,言行举止也更加倜傥不羁。萧焕陪着他,一大杯烈酒也渐渐见底。

      戚承亮又是一口气干掉杯中的酒,落杯有声,他半眯着眼睛,神色间有些醺然:“小萧,时辰要到了,吹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说了,凌苍苍这才想起来,戚承亮举族流放,启程的时间正是今日。重犯被押送出京,都是在天色拂晓城门开启的时刻,这会儿已是深夜,离拂晓已近。

      萧焕顿了顿,没有说话,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支竹箫,放在唇边。

      流水一样的乐声从箫中缓缓溢出,那曲调悠远而低沉,极清雅,在月色中回荡。

      听到箫声的一刹那,戚承亮略微愣住,随即以手缓缓地敲击石桌,和着乐曲的节奏。

      平静幽深仿若月光下如镜江面的曲调突地一转,仿佛千里江水在一折一弯之后,直冲入峡,滔滔浊浪,呼啸如风。

      一手击节,戚承亮低声吟哦:“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行。”

      乐声转急,戚承亮的吟诵从夜色中字字传来,渐成曲调,激昂如歌:“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这是一首《水调歌头》,戚承亮所吟诵的是宋时陈亮的填词。

      陈亮在那时送别即将出使金国的好友,其时南宋国力衰微,饱受异族欺凌,然而词中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忧愁自哀,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气。

      一曲终了,萧焕放下竹箫,轻声咳嗽。

      戚承亮闭目不语,过了许久,再睁开眼睛,却是向凌苍苍说道:“小姑娘,我和小萧相识,是在十五年前。”

      他笑了笑,接着道,“那时我还在沧州任副将,空读了满腹诗书,却只能在不到两千人的兵营里操练那些老兵油子,于是就常到附近的镇上喝酒买醉。那天我喝到半醉,蒙眬间听到身旁有人吹起一首《水调歌头》,想也不想,就吟出刚才那首词应和。

      “说来也巧,那个吹箫的人听到我颂词,竟然把曲风一转,硬是把一首曲子吹出了金戈铁马的味道。曲子停下,我就连忙循声寻找吹箫的人,却没想到找到的是一个坐在窗外马车上的青衣少年。那少年冲我笑着,一手持箫,身边还放着只药箱。”

      说到这里,戚承亮又笑了:“现在说来也好笑,那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把这个少年认为义弟。幸好后来一直顾忌着怕吓到他,就没有提。那天我请了酒,把那少年留下来攀谈,他告诉我说他叫萧云从,我就以小萧相称。

      “小萧在沧州做了十几天义诊,我们每日都要喝酒相谈。此后数年,也会时不时地相见。后来我调任福州,小萧还专程赶来为我饯别。直到德祐八年,我被委任镇守山海关,在乾清宫看清御座上的那个人,才明白这几年我仕途的一帆风顺,得之于谁。”

      听到这儿,凌苍苍接口道:“萧大哥决不会是因跟你熟悉,才把你升职调去山海关。”

      戚承亮一笑,眉宇间的傲气泻出:“我信以我之能,领兵不在任何名将之下;也信小萧慧眼识珠,不会枉徇私情,把军国大事当作儿戏。何况,就算我是因为私情才坐上帅位的又如何?如果凭私情,才能报国为民,那我就凭私情,又怎样?”

      早有传闻说戚承亮善于结交朝臣,常用大把银两收买当权者,因此才能十年来无论镇守哪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常见的武将和郡守不和的局面。

      死守住所谓的气节和名声,却到处受阻,最终一事无成还怨天怨地的人太多。戚承亮却能脱开那些拘束,一面对官场现状妥协,一面却从不忘初衷,被罢免后只留下卓世功勋,却家无余财。这样的人,才活得坦荡精彩。

      凌苍苍听到这里,笑着抱拳:“戚大哥,有你这句话,凤来阁上下这些日子的奔波,我们心甘情愿。”

      戚承亮在民间素有威望,江湖儿女也多钦佩他多年来卫戍边关,戚氏十八路刀法更是广为流传。

      所以在他下狱后,凌苍苍虽没有告诉萧焕,但却带着凤来阁上下,没有少在江湖上想法子替他疏通。

      戚承亮也笑了:“这几日在诏狱里照顾我的几位朋友,请你代我谢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恐怕得蜕层皮。”

      他说着停了一下,笑道,“不过我也不信,自古以来被皇帝千方百计减罪,还小心藏在私狱里的犯人,能在牢里吃多大的苦。”

      这些天,凌苍苍自然看得出来,萧焕也在竭尽所能地为戚承亮减罪。

      最初上奏来的那些罪名,就足够让戚承亮满门抄斩,萧焕如果在那时放任不管,戚承亮难逃一死。

      然而在奏折被递上后的那么多天里,萧焕还是在日夜操劳过问,他是在想办法为他开脱。

      她在桌下轻轻握住萧焕发凉的手,向戚承亮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

      “这就好。”戚承亮笑,语调爽朗,“我走后,小萧可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凌苍苍也笑着答道:“在下定当不负重托!”

      戚承亮一笑站起,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曲终人散,小萧,我们就此别过。”

      萧焕也站起,抱拳:“戚大哥一路顺风,就此别过。”

      戚承亮微微拱手,一甩衣袖,也不再回头,径直就向外走去。

      石岩还等在廊下,看到戚承亮过去就掏出镣铐给他戴上,领他出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凌苍苍还握着萧焕的手,抬头向他笑了笑:“萧大哥,明天还有早朝,我们赶快去休息吧。”

      他轻点了点头,接着却咳嗽了一声,身子居然在轻颤。

      凌苍苍连忙扶住他:“萧大哥!”

      他摇了摇头,撑着她的手臂站稳,笑了笑:“不要紧。”

      月色下他的笑容依旧温柔,脸色却苍白如雪。

      凌苍苍扶着他到东暖阁的榻上躺下,他又咳了一阵,就对她道:“苍苍……把放在那边桌下的白色药瓶……拿来给我。”

      凌苍苍忙去一旁的小桌下,打开桌下的暗格,里面有一个很小的白瓷药瓶。

      她把瓶子拿给他,再按他的意思倒出一粒浑圆的朱红丹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药,她拿着那丹药不由一愣。

      萧焕看出了她的迟疑,解释道:“是母亲和郦先生给我的,保心提神……只是药力有些霸道……能不用的时候就不用。”

      凌苍苍却还是没有把药给他,看着他道:“为什么这么霸道的药你还要用?”

      萧焕蹙了眉一顿,又笑了笑:“苍苍,你在担心我……要不久于人世?”

      虽然这几天早就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但是当那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还是冲口而出:“难道不是?”

      他放柔了目光,看着她低声道:“我不会……”

      他又对她笑了笑:“郦先生说我还有十年时间,不过我不要,十年太短了……十年后炼儿才十八岁,燃儿和灿儿才十岁……我还要更久。”

      凌苍苍俯身抱住他,低声道:“江湖中传言,都说是你要杀戚承亮,说他功高震主,受了皇帝猜忌。”

      萧焕轻叹了声:“如此说倒也不错,戚大哥名望太重,这朝中有太多人忌惮他了。”

      凌苍苍摇头:“但真正猜忌他的却不是你,而是那些害怕被他爬到头上去的人。”

      萧焕又笑了笑:“苍苍,我是君主,若是受不了这点误解,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凌苍苍想起来他方才要药,忙把手中的药丸递给他。

      萧焕笑了笑,却没有接,而是先道:“这药虽然霸道……但是含在口中不吞入腹内的话,能固本补元……”

      凌苍苍抱住他的肩膀,把药丸送入他口中:“接都懒得接,你就等着我喂你吧!”

      萧焕含着丹药不便说话,只是微合了眼睛,凌苍苍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她侧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下,虽说已做了八年夫妻,连孩子也有了五个,但她却仍是没对他有丝毫厌倦,把他抱在怀中也总是,如同拥明月入怀。

      就在戚承亮被革职流放的不到两个月后,十月初一,斥候被御前侍卫领着,径直走入养心殿。

      自边关奔袭回来的斥候,连身上沾满鲜血和灰尘的铠甲都不曾卸去,跪在石阶下,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叫出:“鞑靼进犯,大同危急!”

      皇帝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即令百官入宫候旨,九百里加急,传召辅政王进京。”

      鞑靼进兵,完全是和十年前女真反叛不同的攻势。精锐嗜血的骑兵,在战报传回的第三天,一举攻克号称固若金汤的大同府,大同总兵刘镇以身殉职,三万将士血战不降,无一生还。

      失去屏障的京师在一夜之间,暴露在铁蹄之下。

      没有人知道仅仅在数天之间,康宁的盛世就会燃遍战火,也没有人料到安定百年的京师,竟会在一夜间危若累卵。

      十月初五,鞑靼骑兵在京畿外扎下大营的第三天,满朝上下就已是人心惶惶。昔日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臣子,在嘱咐家人打好包袱的同时,甚至开始鼓吹迁都南逃。

      这天争辩不断的乾清宫中,一身染尘白衣的辅政王一步一步走上汉白玉砌就的长阶,清冷的声音里带着金戈般的肃杀:“迁都?迁到哪里去?杭州吗?列位大人这是想学什么?宋朝南渡?”

      一直靠着御座闭目静听的皇帝在这时才睁开眼睛,淡漠开口:“方才说过迁都的,每人去领五十廷杖。再有人让朕听到这两个字,斩无赦。”

      这一场之后,自然再无人敢提什么迁都。

      待他们下了朝,凌苍苍已让人准备好了午膳:“都累了吧!快来吃饭!要不然这些又要返回膳房重做了!”

      那年他们从天山回来后,萧千清虽把朝政抛给了萧焕,而且唯恐再让他管事一样二话不说就跑回了封地。

      但萧焕从未正式下过诏书,收回萧千清的辅政职责,萧千清也还是堂而皇之地时不时跑回京师,在禁宫一住就是数月,把这里当他的王府。

      他们匆忙用过午膳,饭后的第一杯茶还没沏上,孩子们已经知道萧千清回宫的消息,一窝蜂似的跑了过来,“清叔叔”“清叔叔”叫个不停。

      萧千清抱起小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笑得妩媚:“小邪……想清叔叔了吗?做梦有没有梦到清叔叔?”

      小邪那疯丫头也很高兴,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梦到了,梦到了!除了爹爹,小邪最喜欢清叔叔!”

      两个人闹得正欢,小炼和小焰也围在一起傻乐,萧千清弯腰毫不客气地一把拉过小炼,就去揉他的小脸。

      凌苍苍忙道:“你别一边逗我女儿,一边欺负我儿子!”

      萧千清扯着萧炼脸颊的手不松开,长叹一声:“我也没有办法啊,谁让小炼长得这么像他爹爹,我看了就想欺负……”

      凌苍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好看萧千清很是恶劣地用力把萧炼揉得呜呜作声,然后颇为开心地哈哈大笑。

      萧千清倒是和孩子们闹了一会儿就停下,从怀里拿出三只玉勾一样的挂饰,一人一个,分给三个孩子:“清叔叔送给你们的礼物,都戴在脖子上,丢了要打屁股啊……”

      三个孩子接过萧千清分给他们的东西,都好奇地打量玉饰上的纹理。

      凌苍苍离得远,只模糊地看到玉勾上有龙鳞一样的纹路。

      一旁的萧焕却突然开口,语声竟然低沉:“千清,你把什么给他们了?”

      “青龙支族长的夔龙佩,割成了三段而已。”萧千清看也不看萧焕一眼,淡淡地说,仿佛他口中说的,不是萧氏青龙支族长的信物夔龙玉佩。

      凌苍苍心中一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焕就已经开口:“千清,这次你想出征?”

      “我不去,难道你去?”萧千清轻嗤了一声,抬头去看萧焕,“就凭你现在这个已经废了武功的样子?”

      萧千清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当年萧焕在天山伤了经脉,无法再用内力,王风也已被收起来,多年未用。

      三个孩子听到萧千清的话,同时都静了下来,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萧焕。

      小邪更是犹豫了一下,从萧千清腿上爬了下来,走过来扯扯萧焕的衣角,有些怯生生地说:“爹爹,您身体不好,不要去边关打仗了好不好?”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看萧千清,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小邪也不想让清叔叔去,清叔叔也不去可以吗?”

      萧千清轻笑出来,单眉一挑:“小邪怕什么?区区几个鞑靼蛮子,你清叔叔还没放在眼里。你在家里乖乖等着,等还朝了,清叔叔带鞑靼的汗血马回来给你骑。”

      一听到汗血马,小邪的眼睛立刻亮起来:“真的是汗血马吗?会流红红的汗的那种?”

      “是啊。”萧千清笑着伸手,这次一手一个,把小炼和小焰的脸蛋都抓了,边揉边说,“你们两个好好陪妹妹,等我回来也有!”

      听他说得轻松,三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松懈下来,渐渐又笑闹起来。

      趁着小邪放开萧焕的衣角,跑去萧千清那里的空当,凌苍苍伸出手,在桌下握住萧焕的手。

      他也回握了她一下,凌苍苍转过头,正迎上他温和的目光。他向她轻笑了笑,没说话。

      国难当前,连萧千清也收起了和孩子们玩闹的心思,下午把三个混世魔王送走,养心殿就又成了机要大臣穿梭的地方。

      凤来阁中没什么重要的事,凌苍苍也就留在宫里,虽不能到内室里去听他们商议国事,但留在外间里,也能帮帮有些晕头转向的冯五福。

      晚间拖到将近戌时,那些朝臣才全都退去,凌苍苍进入暖阁,就看到满屋子熏香堆积的薄雾里,只剩下萧焕和萧千清两个人坐在软榻上,全都低着头以手支额。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是出去用膳,还是直接把晚膳摆在这里?”

      见她进去,萧千清就笑了笑:“摆进来吧,动着麻烦。”

      凌苍苍从进门起就觉得萧焕脸色不对,这时忙走到他身侧:“萧大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低头按住胸口轻咳。

      凌苍苍忙扶住他:“萧大哥,怎么样?胸口很疼吗?”

      软榻另一边的萧千清也略微变了颜色,身子往这边倾了倾,像是要去扶萧焕。

      但他接着就蹙眉轻哼:“这样就顶不住了!真够弱不禁风的。”

      萧焕扶着凌苍苍的手臂,抬头笑了笑摇摇头:“有点累而已,没有关系。”

      上次拖到最后那么厉害,在他口中也是一句“有点累”。

      凌苍苍皱眉看着他,也只能说:“有没有胃口?我扶你进去先休息一下?”

      大概是看她太小心,萧千清哼了声:“用扶啊,要不要抱进去?”

      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酸个什么劲儿,凌苍苍有些好笑地道:“我抱不动,要不然你来抱?”

      萧千清一下被噎住,脸上红了些,又哼了声转过脸去:“我手滑,那么重,我也抱不动!”

      萧焕笑道:“我也不会太重吧。”

      想也不想,萧千清立刻甩过去一句:“难道你想我抱你?”

      说完后才觉出不对,抿着嘴,玉色的脸颊涨红了一半。

      难得看到萧千清这么尴尬的时候,凌苍苍还扶着萧焕,就哈哈笑了出来。

      虽然是开玩笑,但萧焕也没先去休息,晚膳还是没吃什么东西。

      原本萧千清和他似乎打算晚膳后再商议什么事情,结果用完了膳,萧千清站起来说了句:“我先回去休息。”

      就目不斜视地抬腿出门。

      连说要送他都来不及,凌苍苍只好回头看萧焕:“累不累?要不要沐浴更衣?”

      他坐在榻上,微仰了头看她,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关系,只是那会儿觉得倦了点。”

      凌苍苍轻哼:“你说话太没谱,我不信你!”

      她边说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抱住他的身子。

      她是自私的,当听到鞑靼攻陷大同的那一刻,想的不是国家危难,百姓流离,而是萧焕该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能够逃,即使禁军被破,京师沦陷,其他的人都还能逃,流亡或者干脆向鞑靼投诚,只有他不能。

      大武的天下,只有天子在才能算仍在。大武的天子,只能在京师。要么守住这道国门,要么国破身殉。

      突然恨自己没有把他留在江湖中,江湖中的萧云从或者白迟帆,惊才绝艳,无所不能,就算被逼到天山,他也能强改天命,绝处逢生。

      可是当他是大武的皇帝,这个位置所要背负的太多,这个位置太高,高得几乎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萧大哥……”她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衣袖里,“我害怕……”

      她的脸颊被他有着淡淡温暖的手捧起。

      他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看着她,眼中有一如往常的和煦笑意:“没关系,信我就好了,京师不会失守,我不会让它失守。”

      萧焕只是零散地咳嗽,晚上睡觉时也一直都安稳,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地醒来,却再没力气起身。

      他看着床前得知消息后赶过来的萧千清,歉然笑道:“抱歉,千清,只怕朝上要你担待了。”

      萧千清用鼻子轻哼了一声,神色并不好:“自己病歪歪的就别逞强!放心,大武没了你还亡不了!”

      他说完就甩袖走了。

      方才杨泰已经来过,这个严谨周正的御医,在把手指从萧焕的寸关尺上移走后,说的还是和他上次昏倒时一样的话:“劳累过度,悉心调养。”

      再次听到这种诊断,凌苍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一直坐在萧焕身边。

      她对他笑了笑道:“别看他嘴硬,萧千清其实挺关心你的……他那么爱美,刚刚赶来的时候,连头发都没有绾好……”

      萧焕轻笑了笑:“千清自小性子就倔了些……不过也还好。”

      他脸上没有出现疲惫的神色,唇角的笑容也一直温和轻缓,然而在淡淡日光下的脸色,却苍白得仿佛透明。

      凌苍苍握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萧大哥,你能休息,我很高兴。”

      不管城外气势汹汹的鞑靼骑兵们,不管朝上呶呶不休的朝臣们。

      只要他肯在累了的时候,暂时地,放下一切来休息一下,就好。

      萧焕温和的声音如旧,带着微笑:“苍苍,让你担心了。”

      在鞑靼军马逼近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居庸关之前,德祐十八年十月初八早朝,站在乾清宫的御座之旁,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五福一字一字将手中的诏书念出:“御驾亲征,辅政王留京监国。”

      “好!”养心殿的暖阁里,萧千清把明黄丝绢的圣旨啪一声抛在地上,冷笑道,“连病都能装得出来!咱们陛下手段真高明!”

      房里的人早就被清理出去了,一片寂静,凌苍苍只好走过去捡起那卷圣旨:“萧千清你发脾气就发脾气,砸什么东西?”

      萧千清依旧冷冷笑着:“好,既然皇上智谋无双,那么请恕微臣愚钝,不能效力,微臣告退……”

      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看来这次他真是气得不轻。

      凌苍苍忙叫他:“萧千清!”

      一直默然不语的萧焕抬头,看着萧千清低声道:“千清,如果不是必要,我不会这么做。”

      萧千清迎上他的目光,又冷笑道:“必要就是故意称病,把朝政推给我,而后再突然颁旨去亲征?”

      萧焕还是望着萧千清的眼睛,顿了一下:“千清,请你留在朝中,炼儿还小。”

      浅黛的眼眸眯起又睁开,萧千清还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我不是来替你养儿子的!”

      凌苍苍知道萧千清这么说就是不会走了,这次没再叫住他。

      看着他的身影走出殿门,她把手里的圣旨放到桌上,走到萧焕身边,握住他的手:“你这出苦肉计唱得好啊,我都没想过萧千清还有被人骗过去的一天。”

      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苍苍……害你这些天担心。”

      凌苍苍叹口气:“反正我早习惯了你动不动生病,也猜到你一定会自己跑去打仗……”

      那个亲征的诏书,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拟的。这两天,她天天看他闲时靠在床上,用一支笔随意地写写画画,却从来没有凑过去看看他在写什么。

      其实他这几天精神还算不错,虽然称病了在养心殿休息,但每天早睡早起,还有闲情逸致倚在软榻上和炼下棋……萧千清要是有空到养心殿看一眼,恐怕早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照萧焕的个性,如果不是另有打算,就算是从床上爬不起来了,在这种强敌压境的情况下,恐怕还会死抱着朝政不撒手。

      战时一切从简,圣旨十月初八颁出来,十月初九御驾和禁军就要从玄武门出京赶往前线。

      十月初九上午,凌苍苍正坐在一水院厅堂的椅子上。

      “这月江苏三十八家当铺的收入是……”慕颜停下口头的话,把手里的卷宗在她眼前晃晃,“有没有听到?”

      凌苍苍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道:“听到了,各地当铺、粮铺、布庄、赌坊生意都比上月差了很多。钱庄倒是被提走了很多银子,打仗了,老百姓都忙着收拾细软准备逃跑……”

      慕颜无奈地叹气:“我不是跟你说收入少了很多,我是跟你说我们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支援朝廷还有安抚民众……”

      凌苍苍再点头:“国难当前,我们的确也要做些事。”

      她说完就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倩挥了挥手:“我看我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接跳过你得了。”

      慕颜也乐得听到这句话,马上点头站起来:“这样我就叫人去核算了,等出来具体数目,再拿过来给你们看。”

      凌苍苍知道是自己心不在焉耽误了公事,有些抱歉地向慕颜笑笑:“对不起,这事要麻烦你了。”

      慕颜一挑眉:“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他也不再跟她说话,风风火火出门了。

      苏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淡淡地说:“没想到你没跟着去。”

      凌苍苍笑了笑,还是转头看窗外:“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总不能整天都跟在他后面。”

      眼前闪过今天早上起床时的情形,同往常的早上并没有区别,一同起身,一同梳洗、用早膳。她把吻落在他的唇角,然后笑着和他告别,来到凤来阁。

      京师危急,大敌当前,她是凤来阁的阁主,有责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给所有的弟子信心。

      苏倩突然轻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他还是一点儿要求都没有。有时候真羡慕白阁主对你的纵容,简直不像是一个皇帝对他的皇后……”

      任何一个皇后,在这种时刻都该站在皇帝的身边吧,做他的支撑,以妻子的身份,为他分担忧愁,排解困难。

      凌苍苍停顿了一下,道:“萧大哥并不是一个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支撑的人。当他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人反倒更好。”

      凌苍苍说着,回过头重新注视窗外那株金黄的银杏:“况且,我从来没有作为一个皇后去爱他,他也从来没有作为一个皇帝来爱我。

      “像你是我的皇后,所以你就该如何如何,甚至做了我的皇后,你就只是我的皇后,不再是其他身份……这种话,萧大哥不会说,更不会这样想。”

      她又笑笑:“所以他才值得……才值得我就算为了他,有时候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也还是不会后悔。”

      苏倩静默了许久,才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罢了,身为凤来阁的堂主,我居然劝自己家阁主在危难的时刻丢下阁里的弟子,跑去找自己的男人,也太失态了点。”

      她冲凌苍苍点头:“就算心神不宁,形同废人,你能在这个时候留在阁里,我很高兴。”

      凌苍苍无奈地笑看她了一眼,点头道:“多谢你的赞同……”

      话音没落,窗外突然传来轰隆的响声,紧接着仿佛一声大过一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连绵不绝,连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颤抖。那是一百零八下的礼炮,恭送御驾启程。

      绵长的礼炮声终于停下,苏倩道:“午时到了,御驾亲征的大军走了。”

      窗外的台阶上,铺着薄薄几片落叶,扇子一样的形状,颜色金黄,是门外的银杏树落下的。

      秋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渐深。

      德祐十八年十月初一,鞑靼王子额森以大武削减鞑靼贡马赏物为由,率所部攻打大同府。十月初三,大同破。十月初四,额森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进逼居庸关,京师危在旦夕。

      十月初五,紧急被召回京城的楚王殿叱群臣,力主抗击,调京畿戍卫及藩王部将二十二万,严守京师。

      十月初八,额森以东路军二万、中路军十万、西路军五万,自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三路,大举进攻京师。同日,德祐帝颁旨令楚王监国,亲率禁卫三营精锐出征。

      十月初十,亲征大军抵达居庸关,当日大军先锋与鞑靼中路军相逢于关下,鏖战一日,歼敌数千,鞑靼气焰为之一挫。

      十月十四,与西路军胶着三日的紫荆关城门大开,龙尉大将军凌绝顶率五千精骑出战。此战大武死伤三千余人,歼敌一万余人,斩杀敌将阿刺,鞑靼西路军溃败。

      十月十六,额森于居庸关前叫阵,德祐帝亲临城墙,遥射一箭,正中额森头盔。额森大怒,当日以全部兵力攻城,双方久战未果。

      十月十八,大武属国女真以八万铁骑出兵救围,女真大汗库莫尔亲自出征。

      十月二十,女真大军抵达居庸关,额森率所部退守大同,坚壁不出。

      此后数日,双方几次交战,各有胜负,又成对峙之态。

      战报一天天地传来,随着亲征大军的节节胜利,京城内惶恐不安的气氛逐渐退去,日渐熙攘的街道上,往日的安宁怡然也在慢慢回来。

      凌苍苍照例是上午在宫中陪几个孩子,下午到凤来阁办公,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又是一天下午,凌苍苍坐在凤来阁里,不经意间不知道是第几次,她举着笔看向窗外的银杏树发呆。

      她手上一空,是下午被她带过来的小邪努力踮脚趴在桌子上,一把抢走了朱笔。

      小姑娘鼓着腮帮,很有些气愤地道:“娘!我跟你说话,你根本没有在听!”

      凌苍苍回了回神,忙去跟小姑娘赔罪:“对不起,娘在想事情,小邪刚才跟娘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小邪愤愤地看着她,眼圈突然一红:“娘最坏了!”

      她扔了毛笔转身就跑。凌苍苍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还没出发之前,萧焕要去亲征的事情自然是瞒着孩子们的。

      小炼和小焰还好,萧焕走的那天,最怕的就是小邪闹事,因此一大早她就让冯五福偷偷带着他们到了凤来阁。

      辛辛苦苦瞒过了白天,中午的礼炮声好歹也没让他们警觉。

      但一到晚上,不见凌苍苍带他们回宫,也不见萧焕来凤来阁接他们,小邪立刻就觉出了什么,哇一声大哭了起来,慌得她跟冯五福两个人团团转着哄,还是哄不住。

      后来这丫头更像是记恨上她了一样,几天都冷冷的不怎么搭理她。

      小丫头跑得快,三拐两拐,凌苍苍居然追不上。

      虽然知道凤来阁内不会有危险,但她还是有些急:“小邪!”

      她叫着转过房门,然后就站住脚步,有些发愣地看向前方。

      小邪早就停了下来,一身褐色长袍的男子低头抱起她。

      抬起头看她,那张她熟悉的容颜上挂着亲切的笑:“毛丫头……”

      那是凌绝顶。

      凌苍苍快走两步赶过去:“哥哥……还好吧?”

      凌绝顶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风尘,他是从战场直接赶过来的。

      前几日京城告急,戚承亮又已被流放,朝内没有可以用的大将,凌绝顶自滇北连夜赶回,未在京城停留一刻,就直奔紫荆关。

      他到达关口的第二日,紫荆关的城门就大开,龙尉大将军一场血战,自此奠定额森三方攻势瓦解的大局。

      凌苍苍仔细逡巡他脸上、身上的每一寸地方,眼眶渐渐发涨。

      凌绝顶笑了笑,用一只大手轻捏小邪的脸蛋:“宝贝小邪怎么哭成这样?告诉舅舅,是不是娘又欺负你了?”

      凌苍苍却望着他哽咽道:“哥哥,你能回来太好了。”

      凌绝顶微愣了愣,随即就大笑起来:“你哥哥我是刚刚杀得鞑靼人丢盔卸甲的常胜将军,不是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军之将。”

      “舅舅……”被凌绝顶抱着的小邪连叫了两声,忽然撇撇嘴,脸上晶莹的泪珠还没干,“爹爹走了……”

      她话没说完,又放声大哭。

      凌绝顶虽没有萧千清和孩子们相处得多,但是这几年也是常趁着述职回京城看孩子们。

      他也常在边关,经常能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给他们,三个小家伙每次看到舅舅都兴奋异常,跟舅舅的感情也深厚。

      这次萧焕走了后,小邪一直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

      战事正紧,萧千清在京师独自坐镇,也顾不上来哄她。今天看到了舅舅,这小丫头恐怕要把委屈都哭出来了。

      凌苍苍忙和凌绝顶一起抱着小邪又哄又逗,凌绝顶还连连保证说既然舅舅能平平安安地回来,爹爹也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小邪才哭得没那么狠了。

      好不容易小丫头终于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在凌绝顶怀里睡着,他小心地把她放到暖阁的内室里盖好被子,才和凌苍苍退出来。

      凌绝顶在外厅里坐下,端起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口道:“毛丫头,那个额森不简单。”

      他说得一脸郑重,凌苍苍心中不由一紧:“怎么不简单?”

      凌绝顶略微摇头:“我到紫荆关的当日,斥候营恰好抓获了一个在城下出没的小兵,严刑拷打之下,问出了阿刺第二天晚上要领兵秘密从山路绕道到关卡另一侧,而后两方夹击紫荆关。如果不是有了这个消息,第二日我们干脆抢先开城决战,紫荆关能不能守得住都难说。”

      紫荆关是京师西侧的最后一道关口,如果额森大军能够突破紫荆关,鞑靼铁骑兵临城下,恰好这时最精锐的禁卫军又被萧焕带去了中路前线,那么京城堪危。

      凌苍苍后怕得出了一层冷汗,连忙问:“这是怎么说?”

      凌绝顶微顿一下:“紫荆关外这条直通关后的小道,除了经常上山砍柴的乡民之外,连在紫荆关驻扎了十几年的老守军都不知道。我怕额森这次出兵攻打京师,绝不止谋划了一年两年……”

      他说着又看着她:“那日大败阿刺,我在他营中见到一个会武功的人,招式不是中原武林的流派。我只跟他交手不到三招,但我确定,他的身手在中原武林,绝对算得上一流。”

      凌苍苍紧握着手站起来,直到凌绝顶叫了她:“苍苍?”

      她回过了神转头看哥哥,慢慢呼出从刚才起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勉强笑笑:“我没事,就是听到鞑靼也有武林高手,有点惊讶。”

      “苍苍。”哥哥叫了她一声,微叹气,“算了,毛丫头,你要是真想去他身边,就去吧……”

      自从萧焕和凌苍苍大婚后,凌绝顶就对他颇多微词。这些年就算他们来往频繁,凌绝顶对萧焕的态度可是一点没变过,不仅没什么臣下对君王的尊重,横眉冷对更是常事。

      凌苍苍没想到他会主动这样说,就笑了道:“哥,你让我去找萧大哥了?”

      凌绝顶冷哼一声:“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得看小邪和炼儿、焰儿的面子,谁让我的几个宝贝外甥哭着要爹。”

      “原来还是几个小鬼头面子大。”凌苍苍笑了起来,松松握出冷汗的手,点头道,“我看凤来阁没什么事了,就抽空往前线去。”

      凌绝顶点头道:“带上几个人,路上小心。”

      凌苍苍手头还有两件事要交代清楚,本是想着第二天就出发。

      只是没想到,这天晚上,她跟苏倩在议事堂商量事情到将近亥时,两人刚踏出议事堂,暗夜的角落中就突如其来攻来一道寒光,紧接着跃出一道黑色身影。

      那人手中的暗器立刻脱手,苏倩手中的短刀接上一轮快如闪电的攻势。

      凌苍苍火枪出手,一枪射出,一道向她劈来的寒光已经近在眼前。

      她闪身险险躲过,那人却飞快地说出一句话,收回大刀,身体向后跃去。夜色中,矫健的黑色身影迅速消失。

      肌肤上仿佛还留着刚才那冰冷的杀意,凌苍苍愣在原地。

      “阁主!”苏倩破天荒地开口称呼她“阁主”,声音里有焦急,“喂!你没事吧?”

      凌苍苍依然定定看向那个人消失的方向,摇摇头。

      她试着开口,却觉得喉咙中一片嘶哑:“他是额森。”

      苏倩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那个黑衣人,他是额森。”又重复了一遍,凌苍苍转头看她,“鞑靼王子,额森。”

      苏倩淡漠冷艳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惊疑,停顿了片刻:“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冷汗湿透重衣,凌苍苍摇头,“我也不知道。”

      刚才那个蒙面的黑衣人清晰而快速地对她说出的话是:“我就是额森,你们皇帝的命,我要了。”

      凌苍苍抚上额头,脑袋犹如被无数只铁锤击打,拼命试图理清思路:“额森说,他要萧大哥……”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倩:“我立刻出发去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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