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不解秋》原初拾

72、第 72 章

　　娄暖春走得太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匆匆到了床榻前，看着终于动起来的人，娄暖春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乔落栗的脸瘦得有些脱相，显得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看着不协调，十足的病态感。她勉强坐起身，虚弱笑了笑：“娄姨。”
　　昏睡太久，说话有气无力，吴梅青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反握了握。

　　“要喝水，还是吃点东西？”娄暖春摸了摸她的头，“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做。”
　　乔落栗摇摇头：“浑身不舒服，想沐浴。”

　　“你身上有伤，怎可沐浴？”娄暖春指使着吴梅青，“午时还剩有鸡汤，你去后厨端一些过来。”
　　吴梅青不情不愿挪了挪屁股：“阿姐，你等我，我即刻就回。”

　　“这里是尚书府？”乔落栗依稀见过屋中陈设，只是大病初醒，脑子还不太清醒。
　　“是上官府上。”娄暖春倒了一杯水，给了乔落栗喝下。
　　这三天，乔落栗喝药，喝一半撒一半，水也没能喝上几口，这回，她完完整整喝完一杯。

　　喝完后，乔落栗仰起头，缓了缓，迟疑开口道：“娄姨，我……”
　　她想解释现下的状况，可一时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娄暖春劝慰道：“你刚醒过来，少说些话。我们跟上官大人聊过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安心养好身子，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乔落栗点点头，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伤，随后掀开被子，想要下地。

　　娄暖春忙道：“你身子虚，别乱动。”
　　乔落栗执意要起，弯腰套了鞋子，说道：“躺了太久，想起来走走。”
　　娄暖春无法，只好扶着她，小心往外走。

　　日光斜照，光影魏晋分明。
　　屋外有一棵半大的树，徐徐清风下，树影斑驳。

　　乔落栗靠在门边，目光从树上移到院门。
　　上官檀端着温热的鸡汤走了进来，吴梅青跟在他身后，探出个头，对乔落栗挤眉弄眼。

　　“怎么起来了？”上官檀在乔落栗面前站定，将碗递给了她。
　　“躺久了，走走也挺好。”回话的是娄暖春，她说完后，将还想进屋的吴梅青拽走了，临走前，还说了一句，“我去准备一些吃食，晚些时候再送来。”

　　“可鸡汤刚端来……”
　　她们人走后，还听见吴梅青的话断断续续传来。

　　乔落栗刚喝了水，不太口渴，端着碗，并不着急喝。
　　她不说话，上官檀也不开口，负手站在旁边，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乔落栗身上。

　　“你何时知道的？”乔落栗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上官檀道：“救你的那对夫妇，说起救你们的细节，没有一丝不妥。倘若孩童心智之人，不会表现如此正常，我便由此开始怀疑。将仙子与你身份联系上，是因你们的伤一致，我也想过是巧合，不过真正如何，还是需要验证。我派人跟踪你，你也察觉了，那时，其实我还是不确定……”

　　“你还是撤走了跟踪之人。”
　　那时，乔落栗还为此松了一口气。

　　“跟踪你的，其实不止是我的人，还有王爷。”上官檀道，“王爷也对你的身份十分好奇，我劝说他后，他才放弃。”
　　乔落栗轻轻‘嗯’了一声。

　　上官檀继续道：“我让你见那对夫妇，并无威胁之意，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不必遮掩身份。当然，要不要开诚布公，在于你的选择。”
　　乔落栗苦笑了一下：“其实……”

　　鸡汤有点凉了，她端着喝了一口，汤汁浓郁，似乎加了蘑菇，还有蘑菇的香气。
　　“我十二岁便开始装疯卖傻，那时，我舅父舅母想逼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不愿意。”乔落栗缓声道，“虽说在当时，这个法子实属无奈之举，可这么一开了头，便无法轻易结束。这些年来，我时不时在想，这么隐瞒身份是否正确。不管是装疯，还是卖傻，本意都是欺骗。骗人，总归不是好事。”

　　上官檀低声笑道：“也多亏了这个法子，让你能免去逼嫁之苦。”
　　“是啊。”乔落栗无奈道，“可偏偏对你失了效。”

　　“阴差阳错，或许，天意如此。”
　　“上官大人，新婚之夜，你说的那些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想要一个不用交心的夫人，让你能岁月静好，还想要一个孩子……”乔落栗摆摆头，“可惜，我与你正好相反。我想要执一人手，白头到老。如今，我怕是无法让你得偿所愿。上官大人，你可以写一封休书，我绝无怨言。”

　　上官檀垂眼，看着她手中的碗，说道：“汤凉了，还是快喝吧。”
　　乔落栗一口气喝完，端着碗，又道：“到时你再娶妻或纳妾，都可以。你爹娘，不也正是此意。”

　　“我早已说过。”上官檀顿了顿，语气坚决，“我绝不纳妾。至于休书……那夜，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乔落栗仰头，对着旭日看了片刻，等眼被刺激蓄满了泪，她复又低头，眨了眨眼，让泪直接滴在了地上。

　　**
　　那日雨夜，乔落栗打开宅门后，手提长剑，走入雨幕。
　　大雨如注，她好不容易干了一些的衣裳，瞬间湿了个通透。她身上还在流血，仅仅走了几步，就痛得几乎站不住。

　　上官檀就在前面，安静地看着她。他背后那群站姿凛然的侍卫，也是安静无言。
　　耳畔是哗啦啦的雨声，冷冰冰的，可乔落栗被疼痛占据了整个感知，已然不觉身冷。她一步一步靠近，在上官檀咫尺间，慢慢停了下来。

　　说话之前，乔落栗笑了一声，笑得凄苦，可眼神悲怆又坚定：“你说的没错，一人势单力薄，总会遇到无法企及之事。我愿抛开一切伪装，坦诚布公，只想求你一事。”
　　“你说。”上官檀将伞移了过去，为她挡住雨。

　　“我爹娘冤死，背后可能涉及滔天权势，我想要借你手中权力，助我查明其中真相。”话音一落，她就像是脱了力，有些站不住，不由晃了晃。
　　上官檀抬手扶住她，在火把的微光中，眼中满是她虽狼狈但不屈的身影，他心神震动，可话却如雨水般寒冷：“我无仁爱之心，不做赔本买卖，要想我帮忙，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乔落栗搭住他的手臂，指尖感受到他的一丝体温，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撑不住：“什么条件？”
　　她的声音很轻，也幸好上官檀离得近，才从纷扰的雨声中，听清了她的话。上官檀笑了起来，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自傲，他侧身，附在乔落栗耳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属于我。”

　　**
　　乔落栗恍惚中，还记得她好像回了一声‘好’，随后往前一栽，彻底晕了过去。
　　上官檀那句话，暧昧不清，意味不明，现在回想起来，如同踏入了他早已设下的陷阱中，她已然被拿捏住，无法脱身。

　　乔落栗心头一跳，问道：“你意欲如何？”
　　“这话该我问你，你意欲如何？”上官檀拿过她手中的碗，进了屋，将碗放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乔落栗看了一眼那茶杯，说道：“这杯子我方才用过。”
　　上官檀正要喝，闻言一愣，放下了杯子。

　　乔落栗也进了屋，靠在椅子旁边：“既然你已知悉我身份，我也不必再装疯卖傻。本来先前出城，我也是想要假借治心病之由，痊愈归来。如今种种遭遇，不过是让日程提前罢了。”
　　“那即日起，京城中再无疯癫姑娘。”

　　乔落栗愣怔片刻，忽地笑起来：“也好，顺带还能替你正名。”
　　上官檀不解：“何为正名？”

　　“你执意要娶一个疯癫女子，让全京城百姓看了笑话。现如今疯癫女子去了心病，成了寻常正经姑娘……”乔落栗不由揶揄道，“说不定，世人还会对你赞誉有加。一个疯癫十余载的女子，嫁给你不过月余，就药到病除，上官大人，你宛如神药，治人有功。”
　　这么一想，上官檀先前的污名，也是因她而起，不过谁让他放着一百零七位绝代佳人不选，偏偏选了她。

　　“你是在取笑我？”上官檀眉头一拧。
　　“不敢。”乔落栗憋着笑，却呛住，咳嗽起来。

　　上官檀将茶水推至她眼前，说道：“你要查你爹娘死因，最好还是用仙子身份。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办。一件，是上回你在衙门查验的白骨，需要你助赖大人查明其身份。第二件，寻找李容香消失的尸身。”

　　“李容香尸身不见了？”乔落栗诧异道，“卓明志派人追杀我，还有余力赶在衙门之前，挪走李容香尸身？”
　　“经年为官之人，不容小觑。”

　　“看来，当日我的确不该贸然在卓府现身。”乔落栗思索半晌，忽又道，“对了，玲珑丹呢？”
　　“什么玲珑丹？”上官檀见她摸着衣裳翻找，解释道，“那夜将你带回府，丫鬟已替你换过衣裳，并未见玲珑丹。”

　　乔落栗颓然想到，也许是在逃跑时掉落，又或许，雨水将其融化，便找不到了。

　　“罢了。”她叹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后，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要借你之力，查我爹娘真正死因，你一来，就让我办这两件事？”
　　她也并非不愿，查李容香之事，兴许还能找到有关玲珑丹的线索。

　　上官檀知她只是随口一说，含笑道：“那夜你可是应了我，从今往后，你属于我。听我差使，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