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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辰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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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用完了粗茶淡饭,前院的喧闹沸腾将将有散去的作势。
陶嬷嬷端来没人要的饭菜后,就去前院看看能不能讨点赏头,碧云却打算守在沈珏身边服侍。
沈珏坐在凳上恢复体力,“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童,哪需要你一步不离的守着?快去厨房吃点东西。”
碧云摸一把扁平的肚子,她也觉得饿了,再晚去留给下人的晚饭怕是要吃完,“那娘子先休息,等奴回来伺候你。”
沈珏点点头,待碧云走后,伴随前院不时传来的热闹声响,粗陋的后罩房显得空旷。
她的母亲是卫国公府老太太的旁支女儿,父亲官职不大,论身份还是卫国公的表小姐,断不会住这样的屋子。
一开始进府,她也不是住在这儿的,而是住在老太太的归燕堂。
与以往寄人篱下的姑娘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做事,也将卫国公府的点滴恩德记在心里,时刻想着该怎么报恩。
老太太喜秋菊,因此府中栽有精贵的秋菊品种,需耐心细致地照料。沈珏照料的菊开得最盛最艳,因着培植花草讲究气候环境,谢璨便从中作梗让沈珏搬到适宜秋菊栽种的后罩房。
后罩房偏僻,布置家具都不齐全,谢璨答应改造一番,定不输沈珏在归燕堂住的闺房。
可等沈珏搬来后,谢璨说好的改造过去了五年也见不着影。
谢璨他是故意的,沈珏一直都知。
他性子恣意,爱捉弄人。
当年卫国公寿宴,她正值七岁垂髫,与远房年龄相仿的小辈们玩耍时被谢璨看中。
他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眼角的泪痣让人徒生亲近,“沈妹妹可愿随我在府里一同长大?”
这一句恰好被寻她的母亲听见,沈珏的父母与卫国公夫妇一合计,便打算把沈珏送进卫国公府教养。
说是教养,其实是看中谢璨喜欢,送上去做童养媳。
沈珏父母不过是谢氏族谱里最靠边的一族,当即喜不自胜地答应。
由此,七岁懵懵懂懂的沈珏入了卫国公府的高门深宅。
忆起过往,沈珏眼睫低垂辨不清是喜是悲。
若细细算来,其实悲喜皆有。卫国公府赐予她的锦衣玉食、言行教导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触及的。
对于谢璨,面对那样一个形貌昳丽、金尊玉贵的少年郎,懵懂天真的她怎会没有半点喜欢?因为喜欢和感恩,她屡次容忍他用在自己身上的捉弄把戏。
身边的人念咒般不停告诉她,“等你及笄是要嫁给璨哥儿的,忍一忍吧。”
那个时候的她对男女之情尚不开窍,更别说婚姻嫁娶了。
她只知道谢璨身子骨弱,耗费了卫国公的诸多心血才健康长大,她就让一让他又有何妨?
全然忘记谢璨比她大了六岁,已非不辨善恶的年纪。
沈珏认为自己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即使有再多磋磨,她还是会循规蹈矩地嫁给谢璨,她不求他能恭而有礼,只求两日婚后相安无事,共孝尊长。
然而,她的美梦终究是碎了。
噩梦里谢璨那句“死便死了”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沈珏醒悟过来,原来他从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只当做一个玩物,玩腻便随手丢弃。
歇息半晌后,沈珏磨了墨,摊开洁白的纸张,准备给家里写封信。
她要回家,一刻也不想等。
沈珏提笔还未写上撇捺,门扉被人踹开,整个屋子都随之一阵摇晃。
手腕颤抖,浓墨滴在宣纸上,沈珏抬眼看去,颀长的身影撞入眼帘,心口猛然一窒。
果真是他。
谢璨唇角噙着令沈珏发毛的笑,每当他露出这般笑容时,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颤抖的嗓音绵绵软软,娇颤似莺啭,“二,二少爷……”
谢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手掌支在桌面上,歪着脑袋看,“在写信?”
“嗯……”声若蚊吟,沈珏庆幸她还没有写下一字,否则被谢璨看见不知他还会拿什么办法来折磨自己。
生了一身雪肤花貌的小娘子坐在桌前,乌发低挽着拢在肩上,脸色不算太好,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病态,似轻烟一般荏弱,说话的气大一些就能吹散。
谢璨一把握住她提笔的手腕,仿佛这样她就不会消散于眼前。
俯身低首,少年独有的炙热气息混合着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
“珏儿,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你就没有生辰礼要送我么?”
原来是来向她讨生辰礼的,可谢璨是府中嫡次子,谢世子远在边关,他在府里就是卫国公的心头宝,呼风唤雨,能缺什么?
墨笔滚落宣纸,泅开一大片墨渍,沈珏连看一眼都不敢去看,低低埋着脑袋,颤巍巍地说:“二少爷不缺金银珠玉,珏儿送无可送……”
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家当都在这儿鄙陋的房间,就连屋外名贵精致的秋菊都不是她的,她能拿出什么贺礼来?
谢璨思了思道:“上次去香云楼的时候,林家那小子收到了玉花街娘子的荷包,珏儿我也想要,你绣荷包送我。”
荷包,自古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信物。谢璨不爱读书,不识笔墨,她只当他是看到别人有,自己也想有。
于是,沈珏乖乖答应,“好……”
谢璨:“要一百个。”
沈珏蓦地抬眼看他,清澈的眼眸登时被一层水雾遮蒙,咬着下唇嗫嚅道:“二少爷……”
“说好了一百个,一个都不能少。”
沈珏快哭了,可她知晓若是妄想与谢璨讨价还价,只会换来他更激烈的报复。
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下,可眼角的泪珠滚落,在细腻如瓷的面颊留下水痕。
谢璨喝了点酒,头脑正晕乎乎的,看事物也不甚清晰,唯独在泪珠划过脸颊时变得无比清楚。
灼灼目光晦暗下来,跟随泪珠滑落的痕迹,从尖尖小小的下巴滴落,目光却顺势往下,滑过她粉香玉腻的脖颈,往浅浅的衣襟里探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迫得沈珏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倒立,无不关注他的一颦一动,此时此刻他的眼里翻涌着沈珏看不懂的情绪。
“就这么爱哭。”
冰凉的手如蛇缠贴上沈珏的侧脸,指尖沿着她的眉骨、鼻梁、唇峰轻轻下滑,盘桓在她的锁骨窝。
这又是他折磨自己的新把式?
直至那只手作势要往衣襟里滑去,沈珏惊得连忙捉住——
“二少爷!”
尖嫩的女声,却不是沈珏发出的。
谢璨转头,情绪翻涌的眼底混合着醉意浓稠得可怕。后罩房的屋门大开,透过茂盛花草还能见到前院的人影绰绰。
他松开了钳制沈珏的手,略一起身眼前便发黑,酒意上头了,想再做些什么怕也是不能。
随着谢璨甩袖离去,跪在门边瑟瑟发抖的碧云才软着面条似的双腿膝行过来。
碧云用过晚饭回到后罩房,不想竟看到门扉洞开,一个穿着绯红滚金丝流云袍的身影正握住姑娘的腕子,不用想就知晓是二少爷又来欺负姑娘了。
握住沈珏的手,竟是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姑娘您有没有事?”
“我……我无事,没事的……”沈珏嗓音柔和,不知是在宽慰碧云还是在安慰自己。
桌上的一沓宣纸已经被墨水浸湿,如同归家的路像是被黑暗侵蚀,沈珏垂泪,哑着嗓子对碧云说:“快去把针线找来,再先库房要点绸锻,要多一些,能要来多少就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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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点燃昏黄的烛火,火焰在漏风的屋子里摇摇曳曳,沈珏不得不就着晃动的烛火调整刺绣的角度。
两天前谢璨闯入她的屋子讨要一百个荷包做生辰礼,沈珏不敢怠慢,生怕他等不及再次上门折辱自己。
这段时间里她连用饭的时间都一再压缩,若非干渴得不行,就绝不饮一滴水,更别说写家书寄回去了。
“小姐,碧云来帮你绣吧。”
沈珏削葱般的指头都是密密麻麻针|刺的小洞,她绣得又累又饿,数不清多少次扎到自己。
碧云看不过去,二少爷让小姐绣一百个荷包不就是把小姐往死里整吗?绣完后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沈珏身形轻晃,扬起的笑苍白而脆弱,“不用了,我自己绣就好,被二……二少爷知晓,不知他又会怎么对付我。”
垂下脑袋的碧云偷偷揩了下眼角的湿润。
“碧云想帮我就把烛光拨亮些吧。”
碧云拨弄了一下灯芯,却越拨越暗,她无比愧疚,“灯油没了,只能明日天亮找管事去要……”
沈珏深吸一口气,安慰她,“没事的”。
没有灯火,她便就着月色在庭院里绣,娇小单薄的身形披着外衫,松松垮垮的,弱不胜衣。她眼皮沉重,手上的活计却不敢停。
近乎不眠不休,花费了五日,赶在谢璨不耐的最后期限,沈珏才将一百个荷包绣完。
萧疏秋日,卫国公府内栽种奇花异草,一簇白一簇红,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沿着抄手游廊行走,西侧是嶙峋假山,东侧则是引山泉水浇灌的碧波池,池中央筑造一座八角小亭,临水照影,可堪美景。
亭子里谢璨执着小金匙给精心饲养的赤腹鹰喂肉,鹰喙尖利似刀尖,沈珏一看就怵得心慌。
她畏畏缩缩地行了一礼,将手捧的小箱笼递上桌,谢璨身边的长随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只玲珑小巧的刺绣荷包。
喂完最后一块生肉,谢璨随意拿起一只荷包,针脚细密又整齐,可见刺绣之人的用心程度。
但……
指腹在兰草的绣样上摩挲,青绿的兰草染了一点暗红,分明是鲜血干涸的痕迹。
谢璨打翻了整个箱笼,剩下的荷包如下饺子般坠入池水,“绣成这样也好意思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