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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家 ...


  •   沈珏看着湖面或漂或沉的荷包,心里针扎般疼,那是她熬了五天五夜才做完的,十根手指头全是伤,用眼过度连视物都不清晰。

      他怎么能……怎么能……

      恍惚间,噩梦里临死前陷入黑暗的对话在耳里响起,与谢璨咄咄逼人的言语交织在一起。

      瑶儿怎么这么久?

      “你要不要看看上面沾了什么东西,怪脏的……以前你不是挺乖顺的,怎么?生点小病就有怨气了?”

      没什么……如果沈姐姐捱不过去怎么办?

      “无非是让你去取坠子,自己还不当心落了水,嗤——”

      那也是她的命数,死便死了。

      “谢璨!!!”女子的娇喝令他挖苦的话梗在喉头。

      “我是怎么落水的你不清楚吗?”沈珏恼恨地望着他,双目含泪,绵柔的嗓音是掩饰不住的哭腔,“你在池边玩,故意把玉坠丢下,络子挂在残荷上,你骗我那玉坠对你极其重要,让我去取,可你,可你……居然推我下水。”

      谢璨从小就贪玩,阖府上下就溺爱着他,长大后他甚至不惜用别人的性命来取乐玩笑。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一长串的话儿,把肚子里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清澈的眼眸盯着慵懒躺坐的纨绔公子,沈珏咬唇,“谢璨,我不会凫水,你推我入水就不怕我淹死么?”

      明亮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如有实质,刺得谢璨不由蹙了蹙眉,“你……”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从没把我放在心上,玩腻了、坏了,就像块破抹布随手一丢。”

      沈珏眼里蓄满泪水,少年风姿隽永的形貌逐渐模糊不清。

      他生了一副菩萨般的仙姿玉貌,心肠却如蛇蝎般恶毒,梦里薄情的话语在耳畔回响。

      他啊,从没正眼看过自己。

      “谢璨我恨你!”

      心头一跳,谢璨秀丽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眼角的泪痣愈发黯沉,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谢璨还来不及发作,沈珏就将脸埋进手臂里,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开。

      在一边伺候的长随请示道:“二少爷,需不需要把表小姐追回来?”

      谢璨眼睛一瞪,“追什么追!给她脸了?”

      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推她入水的事情而生气,念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他姑且不与她计较。

      跌撞的娇弱身影映入眼帘,让谢璨想起绵绵秋雨里,振翅而飞却又被他一掌盖住覆灭的蝶。

      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

      沈珏一回来就扑进被褥里放声痛哭,七年的委屈都化作源源不断的泪水和嘶哑的哭声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碧云正在屋子里擦拭桌椅,见到沈珏回来时鬓发散乱的模样,手背手心在裙面抹了抹,焦急地问:“小姐,是不是二少爷又欺负人了。”

      沈珏哭得抽抽搭搭,却是一声不吭,只埋头痛苦,碧云怕她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

      双眸雾蒙蒙,红通通的,羽睫湿润粘粘在一起。

      以前,她被谢璨欺负得狠了,哭也只敢小声地哭,如今放声大哭一番,倒是把经年的怨气都哭出来了。

      沈珏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软软的嗓音还带着哭腔,“碧云你把笔墨找来。”

      提笔写下家书。

      慈父亲启,女儿珏儿,入国公府七年,初时喜幸,得蒙祖母教导,然蒙二少爷欺压,屡次受伤,心生委屈……

      沈珏一笔一划书写这些年受到的苛待。

      七岁刚入府,住在归燕堂有老太太照看,谢璨只敢捉些蟲斯、促织来戏弄她,女孩子最怕虫蚁,她被吓得涕泗横流,谢璨就在一旁拍着手哈哈大笑。

      八岁时,谢璨嫌弃她长得白白胖胖,唾弃她是个小胖妞,便常常在开饭前给祖母长辈说她已经吃过了,沈珏不敢多言,饿着肚子回屋。

      九岁时,谢璨带着她偷跑出府去看傀儡戏,路上吃了两串糖葫芦却没戴荷包,她被小贩强行留下来,等谢璨回府取钱来救她,可她等到天黑国公府才有小厮拿钱过来。

      他一回府就累得睡着,完全忘了她。

      累累委屈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纸,这几年里她报喜不报忧,父母过年时会来看她,一年只有一回,他们并不清楚她受到的磋磨,现在都一一写在信里。

      用尽最后的力气封好信笺,沈珏脱力倒在碧云的肩侧,“我好想回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

      秋雨后放晴,云影映在窗纱上,翠鸟停在窗沿歪头梳理着湿润的羽毛,窗牖推开散散闷气,翠鸟“唧”地飞走了。

      正正方方的厅堂高悬牌匾,堂内正中央是累丝镶红瑙薰炉,国公夫人柳氏坐于上首,府里的两位姨娘分坐左右。

      沈珏今天穿了晴山蓝的衫子,比府里的丫鬟还素净,但纵使把她放在人群中,她自带光晕的容貌也会攫住所有人的视线。

      坐在常姨娘身后的谢冰轻轻地哼了一下。

      昨日跑回来的时候磕到膝盖,沈珏每走一步都忍着疼,她矮身行礼,“珏儿给夫人请安。”

      上首的柳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即使穿着压气色的暗赭色衣裙依旧难掩风韵,她神情平和地道:“前阵子听璨哥儿说你病了,现在身子可还爽利?”

      膝盖微微弯曲就是针扎般的疼,沈珏忍着疼又是一次福身,“谢夫人关心,珏儿已经好了。”

      柳氏颔首放沈珏去下首坐着,沈珏的位置在最后,她甫一坐稳抬眸就见到自己正对面的那抹粉紫身影。

      是周瑶。

      周瑶的目光与沈珏对上,她扬起轻柔恬静的笑来。

      沈珏的指甲掐进掌肉里,梦里她便是戴着这般天真无害的假笑面具,一次又一次哄骗她喝下伤害胎儿的药。

      上首柳氏正教导家中姨娘庶子,沈珏思绪杂乱,完全不能凝起注意去听。

      请安时,柳氏喝了口君山银针润润喉,唇边含笑说:“国公爷昨晚带来消息,大渊获胜,北戎已经送来降书,再过不久世子就该回来了。”

      “世子要回来了?”
      “时间过得好快,世子远赴边疆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吧?”
      “回来就好,我们府上又要热闹些了……”

      等最后一件大事宣告下去,请安也就结束了。沈珏第一时间站起身,等前面的姨娘少爷娘子先走,自己最后才迈出步子。

      人走了大半,沈珏按了按拇指,行走的方向却是向着上首的柳氏。

      “珏儿过几日想回云州。”她弱弱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柳氏还当她有什么事,放下青花瓷黄底茶盏,“是想你父母了吧?若想就……”

      话尾未落,外间走来了一绯红锦袍的人,立时,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人都站在原地俯身行礼。

      乍一见到谢璨,沈珏心头蹦了蹦。

      柳氏也深感微妙,这个小霸王从不来给她请安,今日一来又是为了什么?便也不再顾及一旁的沈珏,转而对谢璨温和道:“璨哥儿。”

      谢璨懒骨头地坐在柳氏另一侧的黄花梨圈椅上,把玩着手里的琉璃蛋,吐出一句,“不必管我。”

      温和的笑意淡了不少,柳氏偏头去问站着的沈珏,“方才说到哪儿了?”

      沈珏施礼,细细地说:“珏儿后日想回云州老家。”

      柳氏颔首,正要开口说话,谢璨横插一脚道:“再过三月就新岁了,你爹娘就会入京,你一来一回反复折腾不累么?”

      明媚的眼觑了一下谢璨,柳氏品出些意味来,于是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璨哥儿说的在理,一来一去舟车劳顿,更容易生病,你要是想父母等新岁的时候就能见到了。”

      晚秋的寒凉透过砖面,从沈珏的绣面鞋底一直往上蔓延入心,她嘴角的笑一下子就僵了,矮了身道:“好,多谢夫人体恤。”

      柳氏点了点头,她不敢招惹谢璨,还是沈珏这个八百里的远房亲戚还算是好说话,“若无其他事你就回去罢。”

      沈珏逃似的走了。柳氏还在纳闷,沈珏以往最是谨小慎微,一步都不敢踏错,怎么这回连行礼都忘了?

      但身边还有个大佛压着,柳氏也就没多少心思去细想。

      见断掉沈珏逃家的路,谢璨待两息就走了。

      秋日的阳光洒在后罩房的花圃,将精心伺养的花枝映照得娇艳欲滴。沈珏从光下走过,感受不到半点阳光的温度,脊背与心脏都在一阵阵的发寒。

      挥退碧云,沈珏俯进被子里哭了起来,哭声闷闷的,生怕别被人听见。

      她一点儿都不想待在国公府,可七岁入府,她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只每年新岁时父母会携着弟弟沈允来看望她,顺便攀攀卫国公府的高枝。

      可谢璨阻挠她,夫人不放她,还有谁能帮她?

      沈珏杏眸泛着泪光,庭院枯黄的爬山虎垂坠在窗牖外,枯草葳蕤间,那金黄的菊却是盛开得灿烂。

      “笃笃——”敲门声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谢璨就是这么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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