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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开宴 ...

  •   月光皎皎透过树梢,夜里有水汽,泥地湿润了,地上的影子也带着模糊了起来。然而火把熊熊,搅碎了一池静谧,强硬的将惊疑与恐惧扣在人的心头。
      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身下血迹干涸渗入泥土,眼睛上翻口吐血沫,胸前刀口已经流不出血,凑近了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看到外翻的皮肉。男人显然已经死了。
      一个红衣青年跪在尸体不远处,低着头,双手被缚在身后,不言不语。
      有胆战心惊者窃窃私语,问道:“这,这,怎么会这么巧呢,他经过时发现尸体和人家晕倒的小姑娘,怕不是自己干的亏心事,人家小姑娘经过,给她打晕过去吧?”
      “说不准呐,这人是粤岭的那位啊……”
      “啊,难怪……”
      青年突然抬头,幽幽目光看向不远处低语的几人。惨白月光自他头顶照下,那双眼睛就像万年冰封之湖,冻得人一哆嗦。几个多嘴的人怕了,忙低头不看他,散了。
      有马蹄声从远至近,青年低下头去,直到有人走到了他面前,才抬起头来。
      楚衡川赶路急了些,此时还在微微喘气,胸口起伏着。他将南酌扶起,又不等南酌反应过来,弯腰拍了拍他的衣袍。
      “只是一句怀疑,便要把人家捆起来,你们这些年办的案子都是这样定的吗?”定安王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守在这等他来的卫兵却都低下了头。
      有一位阶较高的卫兵上前,道:“回定安王,我等为今夜巡逻兵,半个时辰前巡逻至此,见南谚同一位婢女躺在此地,南别将气息已尽,该罪仆蹲在他旁侧,为保公正才将他捆缚起来。”
      楚衡川往外走了几步,环顾四周。这里是营帐地最末端,背靠一处深林,按照巡逻队的安排,这个时候的确是该出现在这里。密林深处昏黑,火把又被浇了一次油,此时燃烧旺盛,也不能驱散林中昏黑半分。
      “凶手不一定就是他,有派人去这四周搜寻吗?”
      那卫兵点头:“有,尚未回来。”
      楚衡川转身,问道:“你来说说,你遇到的是什么情况?”
      一直没机会开口的南酌抬头看他:“奴仆本来是要回罪仆帐中,路过此地被一重物绊倒,闻到血腥味,自感不妙,便要查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有巡逻队经过,将奴仆捆了起来。”
      楚衡又看向了那卫兵。卫兵自动上前,道:“罪仆役之人因何而入役人尽皆知,我等来到此地便见有一死一倒一奴在此,自然是奴更有可能做错事。倒地的是另一个女役,此时还在昏迷,医师检查后说脑后有伤,显然是被人敲晕过去。这罪仆身上又搜出来长棍,更加可疑。”
      如果只是听卫兵的话,那南酌是逃不掉这顿罪罚了。但是接手这事的是楚衡川,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又看向南酌,问道:“你穿的这身衣服不是常服?”
      因为这句话,众人才注意到南酌身上的衣服有所不同。这衣服飘逸单薄,细看下布料上染了图案,不同角度看还能看出不同颜色,显然不是他一个罪仆该有的衣服。
      总不能是偷的吧?这么张扬的颜色,就算在夜里也穿出来,是生怕不会被人抓到吗?
      南酌抿了抿唇,似乎有所犹豫。
      卫兵笑了笑,语气中带了讥讽:“我看你也是年纪小,长身不长力,凭你一人杀不了别将,你就说是谁和你一起走夜路就是了。”
      楚衡川没有再看向卫兵,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景宸却转向他,嘴角勾起,眼中含霜,道:“入职时练的规矩恐怕是忘了。”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卫兵噎了声,南酌也接上了话,道:“舞团缺人,领头同仙姑姑相熟,知道我来了,便让我去舞团练舞。半时辰前结束。”
      熙山宴再过五天便要开始了,舞团领头紧着抓人练舞也的确说得过去,练习至深夜小心回帐也在理,唯一不合理的就是这个人是来自罪仆役的。景宸立刻派了人去找舞团领头,旁边的卫兵小心开口道:“那位姑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最恨别人吵她睡觉……”
      景宸灿然一笑:“如果惹她睡不了觉也能破一桩冤案,也算值当。”
      不知道到底是定安王厉害还是这件事本来就不复杂,舞团领头淼宴淼姑姑骂骂咧咧的来到现场,看到地上男尸先是惊叫了一声,捂脸要躲时看到南酌平安再长舒一气,裹着披帛开始复述,和南酌所言大差不差。
      她刚说完,和男尸躺在一起的女役也醒了过来,在景宸询问下承认的确是被人打晕过去,但是动手的绝不是南酌。派出去的卫兵和赤鸦也在这时回来了,几个赤鸦拎着伤到走不动路的卫兵,汇报说追到了刺客,交手后逃了。至此,南酌的嫌疑基本被洗清。
      定安王回到熙山营不过半时辰,一场刺杀案就此拍下。楚衡川命人将南谚尸体搬走放好,负责巡逻的官兵换了下来,后半夜巡逻队也重新一拨人,又加紧了巡逻次数等等诸如此类的补救。
      景宸带着赤鸦们往远处走去,楚衡川也要离开,脚步一顿,转向了南酌。
      青年衣着单薄,腰带勒紧了,能看到他腰间线条。南酌手上绳子刚被解下,此时正低头揉着手腕,察觉到有人靠近,警惕的抬起了头。
      “别怕,是我。”楚衡川晃了晃手上灯笼,“这个给你,照着回去。”
      南酌躬身作谢,接过灯笼,却不见定安王有离开的意思。
      “多谢殿下,这是殿下第二次救我了。”他勾唇一笑,眼中冰湖融化,露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见他没有被影响,楚衡川点点头,道:“举手之劳。你方才犹豫,是因为顾忌着淼姑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方是年轻气盛又有几分姿色的罪仆,一方是美艳动人的舞团领头,怎么说都让人起疑,”南酌勾起的嘴角没有平下去,仿佛只是在说什么家常事,“仙姑姑同淼姑姑交好,淼姑姑在这里也照顾了我不少,自然不能引火烧她身。这次以后,我是出不去的了,更应该对她敬重爱护。”
      两人对视着,眸色一深一浅,忽而,都勾唇笑出了声。
      “那卫兵有些滑稽。”楚衡川理了理袖口,道。
      南酌半垂着眼,道:“见得多了,反而觉得是个正常人。夜深了,想必殿下也为熙山宴耗了不少精力,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如此,本王走了。”
      “恭送殿下。”
      凉风过,原地只剩下了一滩模糊的血迹。月色暗了下来,血迹渗入了土地啃咬着草根,那些在任何地方都能疯长的杂草却在夜里枯萎了下去,哀嚎着将这一小片土地让给了血液。

      熙山开宴日,转眼即至。
      长角起,旌旗簇,马踏地动山河起;泉为乐,弓做弦,锦帽貂裘卷平冈。
      官道开阔平坦,放眼望去见各色锦袍在风中飘逸,竟是比这山中花群还要鲜艳。入口处设了重兵把守,顶头艳阳照下,盔甲上寒光阵阵,与锦袍彩色对比鲜明。肃杀对应风雅,寒光对应绚丽,一时之间乱人心绪,在心中落了一团热气。
      甫入熙山,便见一木制高台拔地而起,高台旁左右上三个方位围了坐台,上方位坐台最高处帷幔朦胧,那是大齐最尊贵者的位置。
      往上能见鹰击长空,往下能俯瞰逐猎青山,受万人朝拜,领天赐君威,除了最尊贵者,便没有旁的人能受得起。
      如此盛宴,背后自然要有维护者。
      楚衡川站在左侧坐台,撑着栏杆俯视底下。他身边站着景宸,身姿挺拔,手握剑柄。
      背后有人靠近,楚衡川也不回头,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你不和陛下一起来?”
      那人走到他旁边,披风下传出了肩甲摩擦声。萧衡琅勾唇一笑,道:“他让定昆陪着,我就不跟着了。我们定安王好厉害,一手操办起了如此盛宴。可惜你只能在这里听风,底下那些大人对这熙山宴是赞不绝口。”
      “景宸,西北方,甲位,再添一人。派个赤鸦去看看。”楚衡川吩咐完事情才转头来看他,笑得意味深长:“瑜王也不差,平定西北域必然要提你的火焰城,就是三岁稚子也知道点不着灶火可以高喊‘瑜王’来助阵,丰功伟绩,令人敬佩。”
      萧衡琅嘴角抽了抽,终于败下阵来,笑得真心实意:“行了,我不打趣你了,你也饶了我吧。听说前段时间布防的时候出了点事?搞定了吗?”
      高台上风大了,两人的披风被往后扯着,从远些的地方看去竟有几分御风而立的意味在。楚衡川道:“算搞定吧。并州南氏那边没有声音,南氏本家是不肯的,要派南氏私兵来熙山搜查,被我拦下了。我从军机阁那边又调了三支过来,这会还在搜山,能搜出来最好,搜不出来,只能求着这熙山宴平安无事。”
      “毕竟这几年并州南氏走商路走得不错,死的还是他们长子,南氏就是再不上心也要做个样子出来。这次也设了围猎吧?世家子弟也能参加?”
      楚衡川点头:“有,刚好也到了时间,不过这些就不是我安排的了,我只是负责布防。这次内圈外圈都开了,进内圈得有卫兵陪着。”
      两人安静了一会,忽然,震天锣鼓同沉沉号角而起,底下人群迅速起立,面朝上位坐台最高处,严阵以待。两人也往露台走去,站在一众官员最前。
      最高处帷幔被掀起,萧承裕身着九龙礼服,缓步走出。要唱赞了,锣鼓号角渐熄,礼官声音高而悠远,一唱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排山倒海涌向天际,楚衡川额头点地,等着耳边轰鸣消退了才睁开眼,听见“平身”才起来,和萧衡琅并肩而立。然而下一秒,两人都愣住了。
      萧衡琅与萧衡琨是两兄弟,却完全不一样。萧衡琅更像萧承裕,锐利外露,带了锋芒,那份锐气与风流糅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有些邪气在身上。而此时,他面上看不出情绪,望着高台的一双眼却一眨不眨。
      按照礼节,接下来就是天子射日宣布开宴,然而接过长弓的却不是萧承裕,而是侍立在旁的萧衡琨。
      大皇子长身而立,侧身,拉弓,搭箭——箭矢破空声擦过耳际,弓弦尤在颤动,悬在高处的金锣却已被击穿。箭矢正中锣心,金锣完整不碎,击穿声干脆清亮,这样的开场评得上绝佳。
      “开——宴——”
      人群中再次燃起了更高的热情。
      两人走回放哨点,继续看着底下。高台上有乐师入场布置乐器,萧衡琅在栏杆上拍着西北域曲调,问道:“听说南酌出来了?”
      楚衡川不认得他拍的曲子,道:“是。你居然还记得他,罕见。”
      栏杆上拍拍子的手停了,萧衡琅道:“就算不记得,也总有人会帮你提起的。我是下朝时听那些大人说才知道的,估计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当年那事太过严重,不少官员被牵扯进来,大家记这件事比记自家老子生辰还牢固。你没去西北域,西北域那边可以说是从年初骂到年尾,痞子们嘴下有毛不怕刺挠,什么都能怪粤岭南氏一嘴。”
      “意料之内。”楚衡川握着栏杆的手收紧了。
      “而且,当时不是西北域很多官员被查吗?我不敢说名单对错,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该死。”萧衡琅长呼一口气,眉宇间露了些烦躁。
      看得出来,他这几年在西北域是看到了不少在京都看不到的事情。楚衡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那些年里,谢绯宴派去西北域的能人至少也有一百,但是西北域破城后回来的只有三十几人。当时守着半桥城的就是谢绯宴手底下的一个门客,却落下了个守城不利的罪责,所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免了一番受罪。
      今日毕竟是个高兴的日子,萧衡琅换了话题:“今年回西南域吗?”
      楚衡川道:“看情况吧,说不定母亲会过来……喏,那个是南酌。”
      多年不见,加上距离远,要辨认出来也要花些时间。等到萧衡琅锁定南酌,高台上的舞者已经排好了队列,跪坐在地等着乐声响起。
      鼓点由慢至急,舞者从前至后起立。红衣红扇挥舞成风,聚则为璀璨红珠,散则为艳红娇花,看得人几乎忘了呼吸。曲末琴弦急催,人墙搭起,一瘦高舞者从不远处疾跑而来,翻身扭腰,越过人墙,稳稳落在了不知何时搬上台的大鼓鼓面。
      “好——!!!”叫好声越过高台涌向鼓面上的青年,青年向四下致谢,在鼓面上单膝跪下了。
      那青年就是南酌。
      萧衡琅看得津津有味,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一手。你看这身姿相貌,若是放到了外面,撇开他这层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
      收回看向高台帷幕的目光,楚衡川也将视线转向了鼓面上随音乐而舒展身体的青年。
      琴响一声,鼓响一次,七声琴响后,青年也踩遍了七个小鼓,做迎客姿势不动。猛的,所有乐器齐齐出声,南酌手不撑地,头朝下一翻,从小鼓翻到了大鼓鼓面。叫好声未停,围在鼓旁的舞者袖中往中心大鼓挥出红绸,南酌又是一点鼓面,再次落下时踩在了红绸交点。
      “好!”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瑜王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有些欠的笑容,跟着看客们一起鼓掌叫好,还不忘用胳膊肘去顶楚衡川的手臂。
      楚衡川没理他,垂着眼。
      “怎么了定安王?这样的舞蹈入不了你的眼?”
      他眼前出现了那晚。他站在昏黑的光里,一身红衣也被模糊了边缘,仿佛随时都会融入黑夜消失而去。南酌很瘦,飘逸舞服穿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一片枫叶,漂泊无归处,随风而动。视线往下,衣领较低,露了他的锁骨,再往下,就是那段腰。
      而此刻,南酌是凭着那段看起来轻易就能握住的腰,在鼓面上轻盈舞动。
      “不是,很好看。”楚衡川勾唇笑了笑,抱臂在前,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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