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外》曲罢

4、木轮转

　　秋秋站在敞亮温暖的大殿里。
　　对面那面目端俨的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她，他身上有股逼人的气势，一双眼锐利如电，叫她害怕。他端然坐在椅上，秋秋却觉他高大得像一座山，压得她矮下去，再矮下去，最终无法再矮，便只有缩到桌子底下。
　　秋秋蜷成一团，抱着桌腿不肯出来，只不时偷偷朝那男人的方向瞄上一眼。
　　她看到那男人坐着的椅子动了一下，然后咕噜噜朝这边滑过来，一直滑到桌边才停住，随后那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出来！”
　　语声冰寒，秋秋激灵灵打个哆嗦，下意识抬头，却只看到淡紫色袍子下的一尘不染的云头靴。她怯生生朝外面探出半个脑袋，便见那椅子一转，竟朝后退去迟许。
　　“真好玩，嘻嘻……”秋秋被那椅子吸引住了，手脚并用爬出来，先前脸上那点惧色消失殆尽，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那会动的椅子上面。
　　那椅子跟寻常的椅子大体相同，只没有四条腿，代替椅腿的是两个木轮子，坐在上面的人拨一下木轮，木轮子就会骨碌碌转动，于是椅子便会往前走。

　　秋秋趴在椅子边上，盯着椅子下面两木轮，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却不防一只大手陡然伸过来，箝住她下巴便往上一抬，秋秋迫不得已与那人俯下的脸面面相对，望入一双幽黑如深涧的眼眸之中。
　　“真就傻了么？”那人低声道，一双眼满布审视探究之色，似要看入她心里去。
　　秋秋不配合地扭头，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却未成功，一时焦躁，忽然抬手“啪”地打在他手臂上。
　　傻人的确许多蛮力，宗璩的手竟被她这一巴掌打了开来，微微怔愕间，秋秋伸出两手朝木轮一推，木椅便带着宗璩滑了出去。
　　殿堂内铺陈的全是光滑如镜的地砖，又宽敞无阻碍之物，这一滑甚是顺溜，足足滑出五六尺地，方“滋——”地一声转个弯停住。
　　宗璩狼狈地按住椅上的木闸好不容易稳住，想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竟也会吃这等暗亏，早涨红了脸，满脸愠色转头盯住秋秋。
　　秋秋却根本不理会，拍着手孩童般天真无邪地咯咯直笑：“好玩好玩，真好玩儿。”

　　她说着便又跑了过来，弯腰去推木轮，宗璩一手按着木闸不让木椅再动，一手去抓她，却不想那椅子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他这样一斜身，再加秋秋一推之力，竟“哐咚”一声便翻倒了下去。
　　宗璩随着椅子摔在地上，尚不及转神，秋秋竟也倒了下来，恰恰便倒在他身上。他一条手臂被扶手卡住，本就起不来，秋秋这一压下来，他便更是无法动弹。
　　“你给我起来。”宗璩涨红了脸怒声喝道。
　　秋秋在他身上动了两下，似要起来又没能起得来，却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哥哥，池冬哥哥快来救我。”
　　“闭嘴——”宗璩咬牙，气恼之余又似有几分窘迫，大失常态。

　　椅子倒落地下的声响颇大，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侍从与婢子，只听惊呼声起，呼啦啦便进来一帮人。众人七手八脚将秋秋拉起来丢在一边任她啼哭也不理会，只顾着去扶宗璩起来。
　　翠玉堂的大夫也被请了过来，一番细细查看后确认他被压住的那只手臂上蹭破了块皮，只是轻伤而已，众人这才放心。
　　秋秋闹着要去找池冬，被底下人拉住又走不得，只是大声哭闹：“我要哥哥，池冬哥哥……”
　　宗璩撩起袖子任大夫往伤处上药，耳听得吵闹之声，越发恼怒，喝道：“叫她闭嘴。”
　　语声一落，便有人点了秋秋的穴道，哭闹声嘎然止住。
　　宗璩朝她瞥去一眼，眼见她眼泪不住滚落，可怜巴巴的一副模样，只觉无端烦躁，恨声道：“给她看看手。”

　　那大夫姓林，名子渊，是个天塌下来都不着急的慢性子，闻言动都没动，只瞥眼扫了秋秋一眼，慢吞吞道：“还知道哭，看来也没甚大碍。”
　　不慌不忙处置完宗璩这边伤情，方过去替秋秋看手，看她憋得满脸通红，便自作主张替她解了穴道，一边道：“先说好了，可不许哭，不然就再不准你见你的池冬哥哥。”
　　他这话竟然有效，穴道解开后秋秋果然没有再放声哭闹，她的手并无大碍，只是稍扭了筋骨，林子渊拿了药油给她涂抹，她也就不再哭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也不知擦去，只好奇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瞅着面前那斯文俊秀的林大夫看。
　　林子渊却也不以为意，只是微笑，一边擦药一边对宗璩道：“只是扭了下，不打紧。”
　　宗璩蹙眉朝秋秋看了看，道：“子渊，这女子她是当真傻了么？”
　　林子渊“哦”了一声，眉梢微扬，转头冲宗璩笑道：“原来她便是那被喂了三颗醉颜酡的倒霉丫头啊。”
　　宗璩微沉下脸，却是无话。
　　林子渊转回头去，切脉诊察之际凝目望住秋秋的眼，她也不知躲闪，圆瞪着一双眼与他大眼对小眼，那双眼眼珠溜圆漆黑，好似两颗大大的算盘子，眼白白的有些发蓝，清亮干净无邪，好似初生稚子，说傻却也未必，但这般年岁的女孩儿家又有几个敢盯着陌生的男子眼都不转地瞧，多半都是会害羞避开的，这么看来却又是傻的。
　　他微微笑了下，有意朝她凑近些，秋秋仍旧没有躲闪的意思，反望着他哧哧地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林子渊皱眉，直起腰摇头，忽问：“池冬哥哥是谁？”
　　秋秋的眼这才转了转，看似有些迷茫，顿了半晌道：“就是池冬哥哥啊！”
　　“唔。”林子渊摸摸鼻子，“你喜欢池冬哥哥？”
　　“喜欢，我要池冬哥哥，大哥哥，你带我去找池冬哥哥好不好？”
　　林子渊“嘘”一声，拿手指指后面的宗璩，低声道：“别闹，不然那位大爷一生气，池冬哥哥可就要被打屁股了。”一边却想：“糟糕，这孩子见谁都喊哥哥，日后可不知有多少哥哥？”“
　　秋秋显然被吓住，忙捂住嘴再不出声。

　　这些话无一遗漏进了宗璩的耳朵，却又不好发作，咳了一声，道：“子渊，到底怎样？”
　　林子渊道：“这般看来确是有点傻了……三颗醉颜酡，只是变傻已算万幸了。”
　　他这是在暗责自己下手太狠？宗璩脸色不那么好看，却没做声。
　　“呵呵，池冬这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一个两个都喜欢他，一顿鞭子却也值了。”
　　“你是打算也去紫蜃堂领鞭刑？”
　　“哦，这就不用了。”
　　林子渊对宗璩一张冷脸视若未见，嬉皮笑脸朝旁边侍候的柳俏眨眨眼：“美人儿，你可要看紧点才是。”
　　柳俏红了脸，顿足道：“林先生不要乱说。”
　　林子渊哈哈笑着站起身，见秋秋拽着他腰间佩戴的一只小小木葫芦不放，便扯下来丢给她：“喜欢就拿去玩，真跟个小孩儿似的。”
　　秋秋也就欢天喜地接下来，抱着木葫芦缩在椅上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宗璩不声不响望着她看，变傻了沈素秋看来乖巧可爱，与那日在山门前嘶声厉喊，叫嚣着要报仇的干瘦女子判若两人，人都说“傻人有傻福”，她如今抱着个小木葫芦便如获至宝般欢喜，这话确是不假的。
　　林子渊伸个懒腰，道：“赶什么似的将我拉了来，还道是公子出了什么大事，原来竟是这么点小伤，真是……生生搅了我一场好梦。”
　　宗璩恨他一眼，道：“既是如此，那日后你便不要来了，叫阿苏过来给我看病。”
　　林子渊乍然变色：“公子你别乱打主意，阿苏是我的人。”
　　宗璩冷笑：“你的人？切莫忘了，整个天忘城都是我的。”
　　林子渊呆了呆，上前一步涎着脸笑：“公子，是我错了，以后九霄殿这里还是我来就好。”
　　宗璩哼了声，转动木轮椅到秋秋身边，道：“你既有了阿苏，又何必到处乱留情？这个东西还是拿回去，省的被人看到平白地喝一肚子醋。”
　　一面说一面劈手将秋秋手上的木葫芦夺下，扔还给林子渊。
　　秋秋哇地又哭了出来，踢着两腿闹：“还我还我——”
　　宗璩面黑如锅底，扯下自己腰里的玉佩丢到她手里，怒声道：“这个给你。”
　　林子渊接住木葫芦，看看宗璩只觉好笑。那秋秋有了玉佩哭一声便停住，低头又自玩她的，却也真好哄。林子渊忍住笑朝宗璩拱拱手：“没事了？没事我便走了啊！”

作者有话说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