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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庙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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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浪俯身将那团粘连在剑尖处的狐狸毛捏了下来,递给聂冲看。
“……丹舟?”聂冲诧然,“他不是没来么?”
柳浪:“他忌惮林葳,不敢与我们同道,但他说会地跟在队伍后头,一起来的。”
但在沙暴降临之前,整个队伍从未踏足此地,如果丹舟一路尾随,寸步不离,他的狐狸毛怎会无端出现在这种地方?
柳浪心中一凛:难道那场沙暴也将丹舟裹挟至此?甚至比他们二人还要先到?
可若真是如此,那些同样遭遇了沙暴的逸清观与紫台观道士,难道也来过此地么?他们眼下又在何处?
怀揣着难以解释的种种谜团,柳浪心中警惕愈重,他倒退几步,仔细打量一番周围,但确实空无一物,别说邪祟妖魔了,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
整座废墟中,唯一值得瞩目的,便只有眼前这尊保存完好到诡异程度的神像。
青年男子无瑕的脸庞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双目低垂,含笑注视,似乎有所暗示。
柳浪心中涌起一种莫名冲动,他的视线停留在神像微笑着的面容上,许久挪不开眼。
聂冲觉出异常,一拽他的衣袖:“别看。”
柳浪却像中邪一般,仍然专注地凝视着神像的笑面,对聂冲的话置若罔闻。
渐渐地,他的唇角翘起,双目不离神像,眼神迷离起来,虔诚而向往,仿佛看向的不是一尊死气沉沉的石像,而是真正的降世神明。
聂冲发觉不妙,提高了声音:“别看了!”
说着,伸手挡在了柳浪眼前,试图阻隔他与“他”的视线相交。
但是无用。
柳浪的视线仿佛粘在了神像脸上,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曾轮转,形同木刻。
倏然之间,柳浪一矮身,猝然跪倒。
他两手伏地,前额贴在雪白发亮的石砖上,像是虔诚的信徒跪拜,久久不动。
在这般诡异的情形下别无办法,聂冲只得去拉柳浪的胳膊,试图将他从地上强行拖起来。
但柳浪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无论聂冲如何施力,也不能将他挪动半分。
这时,聂冲听见了哭声。
“呜呜呜……”
仔细听去,似乎是从头顶响起。
他一怔,忍不住抬头望去,最终还是与那石像四目相交。
过了片刻,聂冲的脸色逐渐柔和,双目迷离失焦,唇角竟也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他松开握住柳浪胳膊的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子,扬起脸来,盯视着神像的面庞。
“砰!”
他也跟着跪伏在地,与柳浪并肩,前额贴地,虔诚地跪拜着这尊神像。
轰隆——
不知何处传来响声,似雷声乍起,在这座圣殿周遭此起彼伏,再仔细听去,这声音似乎来自地下。
霎时间,神像剑尖处所着的地面撕开一道裂缝,那裂缝如闪电般迅速扩张,最终延伸至跪倒在地的二人面前。
他们仍一动不动,对这一切变故无动于衷。
那道裂缝骤然扩大至数尺之宽,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瞬间便跌落进了裂缝之中!
————
甫一清醒,柳浪感到如同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大脑,疼痛难忍,他眼冒金星,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来。
聂冲已先一步清醒,立在他身前,神色十分严峻。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二人都没了印象。
柳浪记忆中最后的场景,便是圣殿中,神像诡异无言的笑靥,那双似乎能洞悉人心的双眼。至于突然失魂、跪地叩拜之事,他毫无印象,聂冲也是如此。
柳浪的头疼稍稍平复了些,总算能睁开眼睛,打量起四周的场景来。
只这一看,他便知道,为何聂冲的神色如此凝重了。
他们被神秘力量送出那神庙的同时,竟来到了一个比那神庙恐怖百倍的地方——
周遭光线昏暗,犹如子夜时分,而他们则身处一条“繁华”街市,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两侧伫立着黄土砖块堆砌的简陋民房。
那些来往的行人,却并不是“人”,是一团团人形鬼影,在街市中沉默地行走着。这些鬼影穿过二人,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
说是街市,其实并无人声,甚至连脚步声、呼吸声都不闻。
如同一座规模庞大的坟场,静的可怕。
柳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阴森场面,恍惚中以为自己其实已经死去,来到阴曹地府,脊背不由得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聂冲抬起手,指向空中,低声道:“看。”
他顺着聂冲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脸上的神色瞬间凝固。
那是一棵树。
一棵,倒悬的树。
树的根部驻扎在空中,密密麻麻的枝叶倒立生长着,占据了几乎大半的天空,遮天蔽日,独木成林,似乎对于这棵“树”而言,天空才是它赖以生存的大地。
它的树干与树枝都是深黑色的,像是被烈火焚烧后的木炭,树叶则呈现诡异的血红色,从树枝间见缝插针地冒出来,以一种诡异的形态攀附在枝干上,巍然不动。
若不考虑这阴森的色彩与超乎常理的生长形态,这棵树其实算得上是“生机勃勃”。
而真正让柳浪呆住的,不仅仅是这棵树本身,而是那些悬挂在树枝上,像藤蔓一般垂下的,累累白骨。
一眼望去,足足有上万具。
树虽倒长,那些白骨的形态却没有反常,仍是吊死的尸首模样。
他们静悄悄地吊在距离柳浪他们数十丈远的高空中,那是正常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缠住白骨脖颈的藤条干闪烁着猩红色的微光,似乎富有生命一般,环住一圈将他们牢牢固定,又隐没入繁密的枝叶中。
白骨们相对悬挂着,静默着,若有风吹过,也许会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
柳浪从震慑中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那些人形鬼影根本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出现丝毫异态,个个垂头往前走,似乎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们去做。
柳浪向聂冲点点头,他们二人便随机选择了一个鬼影,想看看他到底会去什么地方。
跟着鬼影,来到了一间破屋,鬼影慢吞吞地走到门前,伸出手,无声地扣了扣破败的木门。
少顷,木门轻轻打开,另一只鬼影探出身子,从形态看,是个女人。
两只人形鬼影沉默着,一同进入了房内,房门又被轻轻关上。
如果不是他们的形貌实在可怖,这一幕看上去就如同一对夫妻的日常:丈夫回家,妻子为他开门。
如此稀松平常。
再看其他那些鬼影,也如正常人一般行止。
街道两旁,形如客栈酒肆的房子内,食客们坐在桌前,沉默着夹起一筷子看上去十分正常的事物,送进了漆黑模糊的嘴里,咀嚼、吞咽。
柳浪甚至看不见他们的嘴,更不知道那团食物到底会不会成功进入他们的胃里。
一切似乎与寻常街市并无差异,内四郡与外八州的任何一条街,白日里也是这么个情形。
但这些鬼影从不抬头,也从不交谈。
柳浪站在路中央,傻了眼。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无论是从房子的构造,还是那些匾额上的陌生字体都可以判断出,这里必定不是中土城镇。
柳浪陷入沉思。
倒挂的树,数以万计的白骨,还有这色彩诡异的天空……
结合那神庙出现之前的情形,是流沙将他们二人卷入地下……
难道?!
柳浪:“难道我们现在,其实身在地底?”
聂冲不置可否,道:“也许。但还得先弄清楚,其他人是否也来到此地,他们此刻又身在何处?若能与他们先行会合,事情会变得简单一些。”
柳浪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阵低沉的人语,声音似远似近,仿佛在与他们相隔丈远,又仿佛就在他们耳边。
是个似男似女的音调,犹如鬼语呢喃。
柳浪一听见这声音,浑身的寒毛倒立起来,整个人瞬间僵硬,神色大变。
是“他”……
是那个声音!!
那个镂刻在他记忆里……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声音!!
难道他就在这里????!
聂冲见他神色有异,询问道:“怎么了?”
柳浪脸色惨白,示意他先别说话。二人沉默着,一同仔细聆听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人声。
那声音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吟唱。
而那些原本都低头行路的鬼影,在听见这声音的那一刻起,便不约而同地全部停下脚步,齐刷刷地抬起头来!
他们空洞模糊的面目,从四面八方,呆呆地注视着那棵巨树。
吟唱声戛然而止,柳浪的脊背上已经爬满了密集的冷汗。
全部听完后,他更加确定,这声音属于二十五年前,那个试图掌控他的心智、并操纵他杀尽妙光道士的邪魔。
他艰难地思考该如何向聂冲解释。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那些呆立不动的鬼影蓦的动弹起来,并以常人无法达到的恐怖速度,同时向一个方位狂奔而去!
二人急忙跟上,鬼影的速度远比人快得多,却又对人的挡道视若无睹,一个接一个地飞速从二人身体中穿透而过,似乎前面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迫使他们不顾一切地前往。
二人终于赶上时,已经到达了这些鬼影的目的地——是一座巍峨宏大的神庙,坐落于那棵倒悬巨树的正下方。
巨树的中心悬挂着的白骨比周围要多得多,且更加贴近地面,柳浪眼尖,看出其中有几具不是白骨,而是尚未完全风化的干尸。
其中一具干尸的衣衫虽已破烂不堪,但依稀能辨认出,是紫台观的道袍。
那具干尸的对面,悬挂着一条已经风化皱缩的蛇皮,泛着死气沉沉的绿光。
不用说,早就死去多时了。
“贺墨卿。”聂冲道。
柳浪点头:“还有那蛇妖……都葬身于此了。”
他盯视着这两具干尸,难以抑制的恐惧,从心底逐渐蔓延开来。
虽然他早知那妖邪手段非常,道行深不可测。但眼下,目睹了这般悚然场面后,他心知对方即便不是鬼仙,也差不太远。
与此同时,那些鬼影在神庙的四周停下脚步,密密麻麻,犹如蚁穴倾巢,将整座神庙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
紧接着,他们同时跪倒在地。
双手摊出,前额贴地。与之前柳浪聂冲跌入地下前的失魂跪伏,一模一样。
无数鬼影跪倒在地,顶礼膜拜,犹如虔诚的信徒,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明,献出满盈的敬意。
那座神庙,大门紧闭,寂静无声,不知其中是否确有神明坐镇。
过了许久,那些鬼影却没有丝毫起身的趋势,仿佛时间静止,不再流动。
柳浪他们二人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柳浪压低了声,道:“妖气。”
聂冲点头:“小心。”
这股熟悉的妖气,自柳浪越发靠近这座神庙时,便感到越来越重。
直到他们站在高墙之外,妖气就像海啸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牢牢掌控住他们的五感,空气中再无其他气息能与之相匹。
霸道而磅礴,这妖精,比二十五年前更加可怕。柳浪心里一沉。
再仔细端详这座神庙的外观,柳浪忽然发觉,似乎有些眼熟?
他埋头思索了片刻,终于想起到底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原来如此。
柳浪抬起头,尽力平稳声调,向聂冲道:“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
话未说完,不远处蓦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快点,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灵活绕过跪伏在地的一个个密集鬼影,向他们的方向走来,遍地灰黑中,唯有这二人是有色彩、有面目的。
林葳和丹舟。
柳浪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同时遇见这两个人。
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
丹舟面如死灰,一副大难临头的神情。
当他看见茫茫鬼影中,巍然站立着的柳浪聂冲二人时,立刻像寻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瞪圆了眼睛,向他们挥手呼叫道:“这!这儿!!!”
林葳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呵斥丹舟道:“别乱动,老实点!”
丹舟随即蔫了,畏畏缩缩地停下冲向柳浪的脚步,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柳浪一眼看见,林葳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剑尖直指丹舟的后心窝。一妖一道,就这样相隔一剑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僵持着。
这把剑他也认得,是从前林穹的佩剑赤泉,想是林穹死后,便落到了他胞弟的手上。
林葳拿捏着丹舟的性命,有恃无恐,他看向柳浪,嘴角露出恶意的微笑:
“好久不见,柳闻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