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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黄粱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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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凌胡闹一日,夜间宁风清又去了长信宫。依旧是在子夜时分,避开所有人。
今夜的慕容明怀睡得很沉,没再多番呓语,宁风清想他是明白了她所思所虑的。
熄灭多余的几盏灯烛,宁风清除去衣衫,躺在床榻外侧,伸手将慕容明怀搂在怀中,另一手小心贴在他的小腹。两人一如昨夜,相拥而眠。
睡到清晨,仍在慕容明怀苏醒之前离开。
后来的小半月里宁风清每夜都会来此相伴,慕容明怀虽是知道,却也为了掩人耳目时常便让人去东梧宫求见。日子这样过着,与北秦一战总算的正式打响。
一如宁风清所料,秦帝果真以为东宁不敌,想要以举国之力占领东宁,就此一统天下。
慕容成殷死守观崖城与之周旋,为齐泓争取时间。时至五月中,西齐各地流兵皆被齐泓暗中整编,值此良机,慕容成殷欲大开城门与北秦酣战一场,在最后关头却因粮草不济再次退守城中。
当然这一切依旧是东宁的计谋。
在东宁退守观崖城后,北秦便卑鄙地截断东宁押运粮草的官道。然宁风清早有准备,她吩咐映疆运送的粮草一早便囤积在了临近城池,只要战线拉长,北秦便没有精力再围困观崖城,届时从相邻之地取粮亦是轻而易举。
此时齐泓率领的西齐军队还有三日才能抵达,是以慕容成殷将计就计再次故意战败,为的便是再拖延几日。只等他领兵抵达,双方前后夹击,将秦军困死在观崖山边的密林中。
观崖山有连绵千里的密林,一侧是观崖城外三十里处,另一侧却是经年浓雾弥漫不知边际。从未有人去到过林子深处,更没有人知道腹地之中到底是何等模样。
一旦将秦军引入密林,必定能将其全歼。那雾霭重重,野兽四散之地,他们辨不明方位亦等不来吃食,只会困死其中。
今晨,宁风清才将从长信宫溜出,宁如兰便前来求见。
民间流言在宁风清的纵容下愈演愈烈,说什么的都有,一开始是有映疆的人在引导,在宁风清扮上昏君以后倒是没再干预,只任其编排。
国师做戏做得足,真去了上贞观同千源师太闭关。后来宁风清虽未与之明说,但因她行事荒诞异常,千尘似乎也知道她另有图谋,倒也不再流露出什么天命所归的话来。
现下这情景,显然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宁如兰前来所言禀报便是此事。
她忧心忡忡望向斜倚在软榻上的宁风清,“陛下,若是长久如此,日后臣民怕是难以信服于您啊!”
“可如今这紧要关头只能放任其作为,与北秦之战一触即发,万不能让多疑的秦帝察觉到任何不妥。”宁风清面上与之一道忧虑,心里其实没多在意这事,她自有计较。
“您是不是还想回上贞观啊,臣见您对这些事是一点都不上心。”
宁如兰站在堂中低头嗫喏,并未发现宁风清眼中流光一闪而过。
“都在这皇位上坐下了,情愿不情愿的事也做了不少,哪还有回去的机会?”
“这么说,若有机会,您还想回……”宁如兰听出了宁风清话语里并未推翻她的猜测,是以还想追问。
流澜的到来打断了宁如兰话,“启禀陛下,刑司主司房梦求见。”
宁风清松了口气,“宣。”
朝臣之中除却叶芷因与宁如兰,是没有人私下求见过宁风清的。若是她褪去这身皇袍,这些人都不定能认得她。今日这房梦到来,意欲何为?宁风清不由深思。
房梦平日大大咧咧,到了堂上一脸肃正倒有几分刑司主司的威严,只见她垂首跪地,拜伏于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平身。”宁风清待房梦站定,接着开口,“朕当了这皇帝几月是第一遭见房大人?不知今日房大人有何要事?”
“陛下,近日民间谣言四起,臣下怕此事有碍社稷安稳因而彻查了一番,抓了几个主谋之人,想问陛下该当如何处置?”房梦心里其实不怎么看得上宁风清,一个荒淫无度的君主,她打心底地厌恶。
宁风清也察觉到房梦对她不满,倒没说怪罪,“都是些什么人?”
房梦掏出怀中案方念了几个名字,随即将案方上呈。
宁风清看了看,心中一惊,这房梦还真是好本事,映疆派去的人都被她抓住了马脚。她将案方置于小几上,压在手腕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底下人也没说错什么,朕的确是荒淫无度。”说着话,宁风清顺势向后靠向椅背,眼里流露出几分邪魅。
“啊?”房梦听了这话为之一愣,不顾礼仪抬首错愕地望着宁风清,只一瞬,又立即垂头拱手,“臣愚昧,不知陛下圣意。”
“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事不论,朕想与房大人说一说另一桩事。”
房梦忽然感觉背脊一凉,“陛下请讲。”
“侍君乃是大人本家侄儿?”宁风清突然想起此事,所以试探地开了口。
这房梦同家中关系不好,自入仕以后便分府独居而去。关于之凌顶替她家侄儿入宫一事,她也并不比宁风清早知道几日。
如今宁风清如此一问她还能如何,只能硬着头同家中一起将这谎圆了,“确是如此,陛下何故有此一问?”
“怕有不长眼的欺瞒朕。”宁风清嘴角带笑,伸手端起几上茶盏,慢条斯理饮下一口。她目光并未落在房梦身上,但房梦背心的凉意却又多了几分。
只这样一句房梦便知,宁风清定不是明面上的那般简单。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陛下大度愿宽宥这几人,臣这便去将此案了结。”
“此事不急。你附耳过来。”宁风清招了招手。
房梦大着胆子靠近,两人耳语一阵,宁风清便让人退下了。
宁如兰站在一旁是一阵莫名,她还真不知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陛下,您瞒着我同房梦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蠢?所有人都当你是朕的人,你还真要将这事坐实?”宁风清操起茶盏故意砸在宁如兰脚边,继而低声道,“下去吧。映疆快要回来了,你自己长长心。”
刚走到殿门处的房梦被这碎瓷的声响一惊,脑子里又是七拐八绕的想过几圈。看来这新任元庆亲王也不算什么天子纯臣嘛!两人之间说不定结怨颇深呢。
房梦笑了笑,垂首退去。
宁如兰出来时恰见她唇角微扬的模样,心里对宁风清又多了几分敬佩。虽然她是宁风清一手提拔,表面上早已是君王亲信,但她们为何要坦荡地摆出来呢?迷雾重重才能勾得背后人多番揣测啊!
只要有人费尽心机去揣测宁风清对她宁如兰有几分倚重,又有几分利用,或是还有什么猜忌等等,这局面才会越来越好看。
内殿之中,宁风清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宫宇有些疲惫,一双眼松懈下来便是黯淡无光。这样的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流澜见宁风清这神情不敢惊扰,近身将几上的茶盏添满茶水,便绕到宁风清身侧替她捏揉肩颈。
主仆二人未发一言,只听得徐徐清风将微微闭合的窗扇吹开,而后袭来温风,抚平一身倦意。
宁风清微眯着眼缓缓睡去,不提防便有周公来邀。
她梦到了齐泓走的那日,那是他们大婚之日。喜意满堂,宾客满座,全城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都来了。
鞭炮齐鸣,唢呐并奏,拜天地,送洞房,满园欢声笑语。她抛却了她信仰半生的道,破了苦守二十载的戒,满心欢喜,想嫁他为妻,与他白首一生。
她还记得,夕阳半沉,齐泓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入洞房。让她等他一会儿,他去招待宾客片刻便归。
她一直等着,从日落到夜深,从子夜到黎明,齐泓却再未归来。
喜烛燃了一夜,新娘枯坐一宿,她睁着眼数过每一次喜烛轻微爆裂的声响,等到浑身僵硬,也没能等来她的夫郎。
直到日光照耀新房,她才掀开盖头起身,推门而去,满园寂静。顺着长廊走到前院,红绸仍在,高堂依旧,可却无半点人影。
这院子空空,昨日种种恍如一梦。
她知他是西齐人,便以东宁女子之尊委身下嫁。爱他,所以不计一切,只要同他一道便无所畏惧。可今日今时,此情此景,彻骨寒凉将她笼罩,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她而去。
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提起繁杂的婚服裙摆冲向院外,在城中四处寻找。然而这座城池却再无半分他的身影,就像他并未来过一般。
她失魂落魄回到府邸,门匾也被摘除,除去三个月与他朝夕相处的记忆,她什么也没留下。
彻骨的痛让她昏厥,跌在新房门前,失去所有意识……
“别走……”宁风清轻轻呼唤着,倏地睁开眼。满殿刺目的光同那天清晨一模一样。她有些回不过神,怔愣着。
流澜当即一惊,低声唤道:“陛下,您这样梦魇了?”
宁风清揉了揉眼,回过神苦笑一声,“是啊,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