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公路飞行

52、第 52 章

　　陈宇要去西双版纳办案，还是出长差，去多久也没个定数，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吴振峰。
　　虽然他说着要吴振峰独立生活，可是这个独立只隔着城郊这点车程，他摩托车一脚油门就能赶过来。去西双版纳就不一样了，飞机没必要，汽车又够呛，只能高铁来回，而从他办案的分局到高铁站，也有着很长一段山区公路要走。
　　不过组织上派你去调查这种案子，就是对你寄予厚望，这是充分的信任，怎么能推脱拒绝？家中爹娘妻子生病要照顾尚且可以作为理由，吴振峰是兄弟，为了兄弟工作都耽搁了，有点儿说不过去。就算他觉得兄弟比工作重要，顾魏也不同意。
　　“他也是我兄弟，你放心去西双版纳，我来照顾他。”
　　陈宇道：“我就一个要求，别照顾着照顾到床上去。”
　　顾魏龇牙，“人家钢铁直男，多年前我已经放弃了。”
　　“这口气……好像还有点儿念念不忘。”顾魏抽他，陈宇跳着躲了躲，然后豪气甩头，“大不了三皮。”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反悔。”
　　陈宇觉得绿云罩顶，然而也没有办法，这事倒不赖吴振峰，主要看顾魏有没有底线和原则。要是顾魏真的对不起他，他陈宇也是个骄傲的人，他会尊重并祝福他俩的。
　　。
　　陈宇没想到的是，他到西双版纳的第一天，顾魏照顾吴振峰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陈宇在分局安排的警察宿舍里安顿下来，然后给顾魏和吴振峰报平安。顾魏正忙着，等会儿才给他回了微信，还贴心的问他有没有蚊子，宿舍里准备的是电蚊香片还是蚊帐，顶好两个都准备。
　　陈宇在宿舍里给他打视频，让他看看居住环境，周围是芭蕉树和红色的花园洋房，警局对面就是这边最豪华气派的高档小区，他们警察宿舍这边也不差。顾魏一看就说，“你这办的是贪污案，还是涉毒案啊？”
　　“这个不方便透露细节。”
　　“就你一个光杆司令？”
　　“那哪儿能？从各个地市抽调了一批人联合办案，保证秉公执法，没有徇私舞弊的机会，我最年轻，算是考察学习的机会。”
　　“咱们陈队真是年轻有为！”
　　陈宇很受用，笑得憋不住。
　　顾魏说病区的护士台打电话找他，就挂了视频。
　　陈宇又给吴振峰打视频，吴振峰没接。他去外面街上买了点生活用品，回来继续给吴振峰打电话，依然没接。
　　他不放心，还是打开了家里的监控摄像头，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查看。
　　吴振峰坐在院子里正抽烟。
　　陈宇于是没继续给他打视频，只发了微信消息，说他已经到了，这里环境不错，以后吴振峰归队可以考虑到西双版纳的分局来工作。他还认识了一个长三角过来的同行，前几年他们那边一个县城也破获过数以吨计的大案，两人在一起交流了办案经验。
　　陈宇吃过晚饭看监控，吴振峰依然坐在院子里，连地方都没挪。
　　很多时候，他都像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那样终日枯坐，比起情绪极度低落或者极度亢奋，其实陈宇更担心吴振峰这种状态。抑郁还有好转的倾向，阿尔茨海默病则是渐进式不可逆的。精神类的疾病让人无计可施，做脑部CT看不出任何异常，吃药似乎能好转，长期吃药却伤脑子，陈宇从来不会失眠，不能理解失眠的痛苦到底是怎样的痛苦。现在通过观察吴振峰，他发现失眠的可怕让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吴振峰现在已经戒除了生理上的毒瘾，然而后遗症会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一躺下十分钟就醒来，梦里似乎沉睡了一整夜，做了长长的噩梦，实际上手机显示只过去了十分钟。他依然幻听严重，幻听让他有些精神分裂，所以他一个人枯坐的时候，脑子里正在经历排山倒海的风暴，他看见那个平行世界里的吴振峰在无间地狱的烈焰中被炙烤，他接受母亲的审判，又被父亲唾弃，恶魔的化身有时候是不认识的人，有时候是陈宇，有时候是顾魏，有时候是陈宇和顾魏一同出现，他们从深渊里诞生，向吴振峰伸出手，手心里是一片闪闪发光的药丸。
　　只要吃了它，就没有痛苦了。
　　因为失眠，吴振峰头痛欲裂。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吃一两片安眠药，然后昏睡一两天。
　　不停药会越来越依赖药物，停药就各种不良反应卷土重来。
　　这种痛苦，没有人能帮他，只能他独自承受。
　　半夜的时候，陈宇发现吴振峰回卧室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饼，最后尝试失败，他跪在床板跟前，用脑门一下一下地磕。
　　这种时候只能向顾魏求助了，然而没等陈宇打电话，顾魏立刻就出现在监控视频里，原来他没有睡在医院附近小公园的家里，而是回乡下了，那样往来每天要耗费他至少两个小时。
　　顾魏听到吴振峰在楼下扑腾了一会儿才下来的，他很平静，很温和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停药了？跟你说了，暂时还不能停药，也不要擅自减少药量。”
　　顾魏把几个药瓶一字摆开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给他倒来一杯温水，监督吴振峰吃药。
　　吴振峰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摇晃，他轻蔑地看了一下这些快让他吃吐了的药片，笑得没有任何缘由，“你懂的，只要吸点儿那个东西就好，让我最后吸一次好不好，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顾魏斜斜地靠着床头柜，歪着身子站着，他拧开瓶盖，居高临下地把第一颗药递给吴振峰。
　　吴振峰从苦笑变成真正的哭泣，他接过药片干吞了，“你搓一个屎做的球，我还吃着更舒服一点。”
　　顾魏拧开下一个瓶盖，倒了两颗出来。
　　吴振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你知道吗，我现在看你，真是又老又丑，面目可憎。”
　　顾魏拧开第三个瓶盖，这下倒了四颗药出来。
　　吴振峰看看药片，再抬头仰视灯影下顾魏的脸，“陈宇有没有说过，你很有渣男潜质？”
　　顾魏说道：“嗯，他觉得男人要渣一点才帅，所以你觉得我帅吗？”
　　“你不怕我觉得你帅，然后把你办了？”
　　“你要是还能硬起来，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顾魏把最后一个药瓶里的药倒出来，是一颗白药丸，但是颗粒特别大。
　　吴振峰这次终于在吞药之后，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我想冲个凉再睡。”
　　“我也觉得应该冲个凉，但是……”话音刚落，吴振峰软倒在床上，眼睛还半睁着。他没觉得自己摔倒了，而是整个世界重重地砸向了他，他的身体没有力气了，意识却没有马上涣散。
　　顾魏叹气，“我的错，下次应该先骗你去冲凉的，但是……”但是不吃药，吴振峰更不会配合去冲凉。
　　顾魏去卫生间搓了热毛巾，给他洗了洗脸，擦了擦前胸后背，最后把吴振峰剥得只剩一条底裤，盖上薄被。顾魏和衣而卧，躺在吴振峰旁边，把他搂在怀里，像母亲哄孩子睡那样，轻轻拍着吴振峰的背。
　　顾魏清了清嗓子，开始哼起一首儿歌——
　　“小木桥，摇呀摇，
　　有只小熊来过桥，
　　立不稳，站不牢，
　　走到桥上心乱跳。
　　妈妈妈妈快来呀，
　　快把小熊抱过桥。
　　好孩子，不要怕，
　　眼睛向着前面瞧……”
　　吴振峰本来想讽刺他，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哪有用儿歌来哄糙汉子的，然而顾魏的嗓音温暖又空灵，柔软又冷酷。倦意袭来，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顾魏看着摄像头，给陈宇发微信，“不好意思，第一天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陈宇退出监控界面，看顾魏给他发了什么。当他看到那条信息的时候，一下子就对着手机屏幕喷笑了，两大颗眼泪“吧嗒”掉在上面，砸出了一小片水花。
　　。
　　吴振峰醒来的时候，顾魏正在离他不远处的窗外看一本《巴特雷食管浅表癌》，院子里绿意葱嵘，他穿着白衬衫，像画一样美，同时又有一种疏离感。
　　“我睡了多久？”他问。
　　“快40个小时了。”顾魏头也不回，继续在看自己的书。
　　“我还以为只有十分钟。”吴振峰嘘了一口气，翻了个身用尽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他仰面朝上，怔怔看着天花板，那是非常洁净的纯白，灯柱像烟花，每一根支架的尽头都是一个灯泡。“你今天不用上班？”
　　顾魏瞥了他一眼，“不错，有进步，还知道关心起别人来了。我今天下午休息。”
　　“你们不是挺忙的吗？”
　　“当了副主任医师可以压榨底下的小年轻了，让他们帮我写病例，我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写病例，就是我得帮他们改论文，我还欠了一堆论文要改呢。”顾魏开始抱怨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年轻们病例写得一塌糊涂，连基本术语都错漏百出，写论文更是不自觉，还要他催，交上来的论文狗屁不通，恨不得要他代写。
　　“几点了？”吴振峰打断他，对华清附属里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下午四点。”顾魏放下书，“你饿了吗？”
　　“我快饿死了！”
　　“恭喜你，能感觉到饥饿了。”他从凉台上绕过来，“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煮。”
　　“都行。”
　　“面条吧，面条最快。你去冲个澡刷个牙，面条应该就好了。”
　　没几分钟，顾魏喊他去露台上吃饭。那里摆着一张长餐桌，比普通西餐桌窄一些小一些，材质很粗糙，充满了村味儿，但是顾魏很仔细地配了灰绿色方格的桌布，一下子成了日系小清新。尤其那个面碗十分考究，手工捏的陶坯，手工绘制的简洁色块，哪怕就是一碗青菜肉丝面，上面盖一个荷包蛋，乍一看就是赏心悦目，色香味俱全。
　　“头还疼吗？”顾魏问，没到饭点，他没胃口，只给吴振峰煮了面，自己则是继续喝他的花茶。
　　吴振峰举起筷子看了他一眼，“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顾魏喝着茶，轻飘飘道：“直男卖腐，半截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