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公路飞行

49、第 49 章

　　吴振峰要去的医院，不是华清附属，而是专门针对吸毒人员的戒毒所，坐落在偏远的城郊。
　　一大早顾魏和陈宇先带着吴振峰到华清附属进行了一系列体检，包括血检、尿检、心电图、胸部和脑部CT，腹腔彩超，因为戒毒所那边没这个设备和条件，做这样全方位的体检。
　　吴振峰不太配合，抽血的时候自己拔了针头，把检验处的小护士吓坏了。
　　最后几个保安帮着按住吴振峰，顾魏亲自上手给他扎了一针镇定剂才算消停。
　　陈宇一边盯着吴振峰，一边打电话给祁连山，说他今天要请一天的假，陪吴振峰到戒毒所去，等忙完了可能要到下午，其余的回警队再说。
　　祁连山道：“你现在升队长了，请假不用找我，管考勤的是汪科长。”
　　陈宇道：“习惯了，那你帮我跟汪科长说一声。”
　　祁连山道：“我是你小秘吗，请假自己去说。”顿了顿，他又道，“行了我会帮你打声招呼的，下不为例。”
　　。
　　忙到吃过中饭，顾魏又请了假，把几台手术排到明天下午，然后两人开着车押着吴振峰去戒毒所。
　　和陈宇家那边的风景秀丽完全不一样，汽车从另一个方向出了城区，沿途看着有些蛮荒，农民房多半都衰败了，无人居住，或者让人惊奇这样破旧的房子还住着人。汽车最后拐入滨河小道，一路开至导航尽头，大门口赫然一行大字：“XX省果子沟强制隔离戒毒所”。
　　铁门紧锁着，还好陈宇对这里算是熟门熟路，也有所长副所长和几个管教民警的电话。上午他已经打过电话，非常诚恳严肃地说，他等会儿要送个人过来，让这边帮忙安排一下床位。不是嫌疑人，是他的同事，因为工作原因不慎染上毒瘾。他一再强调，是自愿戒毒的，要和其他强制戒毒人员隔离，分开管理。他会交一笔额外的伙食费，让食堂帮忙加餐，一有空他就会来探望，希望这边多多关照。
　　这里的建制，不像医院，更像看守所，里面上班的民警都叫管教，医生护士只负责开药和处理严重戒断反应的抢救，大部分时候吸毒者接触的都是管教。每天要学习，跟学生上课一样，适当进行户外体育锻炼，安排文化娱乐活动。
　　陈宇其实很排斥把吴振峰送进来，所以汽车停在戒毒所门口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联系门房。
　　上午打了一针镇定剂，吴振峰痉挛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他没睡着，只是漠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仿佛一缕游魂，任凭顾魏和陈宇怎么跟他说话，也没有给出一点回应。
　　陈宇觉得他这个不像戒断反应，所以临到门口，他又犹豫了。
　　“自愿戒毒最快十五天就可以出来，你吸的这个玩意儿戒断反应应该不严重，先观察几天，好不好？”
　　吴振峰还是半天不理人。
　　陈宇暗暗对自己说道：“这才刚刚开始，要耐心。”
　　顾魏道：“要不还是回去吧？离上次见到他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估计他自己在家已经戒了。上午体检也没查出什么异常，除了有点儿贫血，营养不良。我是说……生理毒瘾他应该已经戒了，或许没必要再来这里呆着。”
　　陈宇摇头，“他主动找我，就是寻求帮助，这里的人更专业。”顿了顿，他对顾魏道：“你还要上班，先回去吧。”
　　顾魏跟着摇头：“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这里离市区挺远。”
　　陈宇道：“我陪他进去，还要办手续。”
　　顾魏坚持，陈宇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陈宇到传达室和值班民警交涉，对方刚好认识他，就放三人一起进去了。
　　把车停好，陈宇推开车门，又拉了拉吴振峰，吴振峰岿然不动，最后几乎是顾魏和陈宇联手拉扯着把人弄下车。
　　三人穿过一幢楼，前面草地上管教医护正带着吸毒人员在上体育课，音乐很欢快，管教的嗓门洪亮，但是下面做运动的人无精打采。没走两步，吴振峰突然往前跑去，吓了陈宇一跳，只见吴振峰跑到队尾，排在那里跟着音乐开始认认真真做起了广播体操，脸上还很欢快。
　　陈宇都看傻了，”镇静剂的药效过去了？”
　　顾魏道：“不应该啊……”
　　管教民警发现了异样，跑到队尾来，他认出陈宇，问道：“哟，陈警官来了，这……怎么回事？”
　　陈宇道：“这个……那个……嗯……情况很复杂，我上午和唐所长打过电话，正要去找他。”
　　管教民警见陈宇支支吾吾，便没有多问，“你让他在这里吧，我帮你看着，唐所长在办公室呢。”
　　陈宇千恩万谢，留下顾魏帮着看住吴振峰，他自己先去找所长说明情况。
　　管教民警看着吴振峰，又看看顾魏，他也算见多识广，便攀谈起来，“您是……”
　　“我是陈警官的朋友，送……”顾魏努努嘴示意吴振峰，“送他来这里治疗，这位也是我们的朋友，他是警察，是陈警官的同事。”
　　管教民警看见顾魏手里拿着华清附属的影像资料袋，便道：“他已经做过体检了？”
　　顾魏点头，“哎，陈警官说要先给他做个全身体检，戒毒所这里没设备。”
　　“你应该先送他去武警医院，那边专管这个。”
　　“那个……我就是医生，这不是想着到我那边体检能插个队，快一点。”
　　“哦哦哦，懂了懂了，也行也行，体检去哪儿做都一样，华清附属的设备的确更好一些。”顿了顿，管教民警又好心提醒，“他这个样子，最好带去精神科看看，他们会告诉你吃什么药缓解症状。如果是陈警官的同事，你先看看社区戒毒行不行，就是……在家自己戒，报备一下社区就行，不一定非要来这儿。”
　　“好的好的。”顾魏一一记下，“我们也是没经验。”
　　“不应该啊，陈警官懂的，他们那边有人专门处理这种情况的。”
　　顾魏道：“因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关心则乱吧。”
　　“也是也是，挺不幸的，怎么染上的？”
　　顾魏道：“工作中不甚染上的。”
　　管教民警动容，“哦哦，我们以前也碰到过，哎……的确是不好处理。”
　　以前缉毒大队那边押送吸毒人员到这里强制戒毒，往往有一系列流程，一切对接工作井然有序，警察们通知家属后把人往这儿一扔就了事。当然很多时候家属撒手不管，那就得两边帮着办理手续，但基本上缉毒大队过来的警察都是甩手掌柜，对于吸毒人员进了大门以后的事他们爱莫能助，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因为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吴振峰送过来，所以陈宇早和这里的人混熟了，每次押送吸毒人员过来，也总是自动请缨。加上他长得好看，这里的民警和医护几乎都认识他。
　　陈宇和唐所长在办公室谈了一小会儿，两人就一起下楼来，唐所长要亲自看看吴振峰这边的情况。
　　陈宇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吴振峰已经停下了做广播体操的动作，别人跟着管教开始分组做蛙跳，他站在那里，疑惑地看着周围，如坠梦境一般茫然。
　　陈宇赶紧上前问吴振峰：“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我在哪儿？”吴振峰问道，情绪有些崩溃。
　　“在戒毒所。”
　　吴振峰突然愤怒，情绪切换毫无转折，十分突兀，他喝道：“你把我送这儿来干什么？是你送我来这儿的？啊？”
　　陈宇失语，怕他有不当行为，一会儿自愿戒毒变成强制戒毒了。
　　“姓陈的，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阴险小人，呸！”他往陈宇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我给你做卧底，帮你在警队立功，你就这么对我？！”
　　陈宇愕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仿佛是吴振峰埋在内心深处的话，就这么赤裸裸地，用及其难听的方式说出来了。
　　周围散落各处的其他管教民警发现不对，都开始往这边看。唐所长对吴振峰说道：“你不要激动，自愿戒毒十五天，强制戒毒三个月，你不是不知道吧？”
　　陈宇去拉吴振峰，想让他先跟着去办公室谈，等会儿再看看住宿条件，看有什么需要再调整。
　　结果他手还没拉到吴振峰，吴振峰突然反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结结实实，打得陈宇半个脑袋都嗡嗡作响，一张白脸透出了通红的手印，嘴角也淌下血来。
　　顾魏要扑上去已经来不及阻止。
　　吴振峰要继续殴打陈宇，几名附近的管教民警很快把他按在地上。
　　闻讯赶来的医护给他打了今天第二支镇静剂，这一次剂量应该不小，他很快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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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的路上，陈宇一言不发，他的半边脸已经肿得发面馒头一样，顾魏看着都觉得疼。
　　“先让他在那边呆一阵吧。”顾魏建议，语气很小心。
　　陈宇没说话，他坐在副驾驶位看着窗外，突然眼泪滚滚而下，刚刚吴振峰扇他耳光的时候他没哭，和所长、管教民警和几个会诊的医生了解情况的时候也没哭，但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医生说吴振峰是典型的吸毒后遗症，长期吸食各种毒品导致他的身体机能出现了功能障碍，他的抑郁症状很明显，具体来说情绪时而低落，时而狂躁，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消失，伴随严重的失眠、心悸，用药不够起不到作用，用药过度会昏睡不醒，进而导致脑部更严重的损伤，并且出现新的药物依赖。
　　他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多疑，猜忌，臆想周围人都要加害于他。
　　他会有幻听和精神分裂。
　　病程后期极有可能伴随阿尔茨海默症，慢慢出现记忆障碍，失去语言功能，失去行为能力，失去认知力，眼睛看到的东西不能正确辨认，到陌生的地方会迷路，性情也会大变。
　　陈宇不相信，上个月吴振峰还配合缉毒行动成功捣毁了犯罪集团，昨天晚上他们还吃着火锅聊着案子的进展。
　　医生道：“那大概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做完的一件大事，吴振峰这个人可以多年卧底，游走在最危险的边缘地带，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当案子破了，精神放松下来以后，病情会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可能好转，也可能急剧恶化，甚至时好时坏。”
　　最后医生说道：“糟糕的是，阿尔茨海默病是不可逆的，只会越来越严重。他的症状出现得很早，本来他这个年纪不至于，但是他长期吸毒触发了病症。这在很多吸毒人员当中，都有临床表现。”
　　一句话，他的脑子已经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