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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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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余寄雪心中记挂着事儿,便早早起身。
倒是叶陵清仍睡在地上。这人平日瞧着清冷自持,睡相倒是很平整乖巧,不像余寄雪一晚上能把被子从床上蹬下去十七八回。
她瞧着稀奇,又见他面上犹无血色,出门用朝食的时候便给他带了一屉香喷喷的猪肉小笼包。一个个白胖软乎的小包子挤挤挨挨地躺在油纸里头,余寄雪早就吃饱了,看了却仍有些食欲,十分手欠地捡了一个吃了。
躺着听见动静的叶陵清简直有些装不下去,想着她身上分明仍带着吃食的香气,定是用了才回,这会儿怎么还在他边上吃上了?
余寄雪咬着皮薄多汁的小笼包,又在地上男子那秀丽苍白的面上多瞧了几眼,终于勉为其难地把自己吃饱了,把油纸包放下,施施然地出门去了。
她甫一出门,叶陵清便坐起身,屋内有一股香气,他摸索着过去,发现油纸包中还留着好几个软乎乎的小笼包。
方才她坐在桌边,又是叹气,又是咽口水的,想来是……馋得很,竟将这吃食留下了给他?
叶陵清隐约觉得这少女从前过得并不好。他在京城时,也见过旁的闺秀用膳,他那姑母的养女锦平郡主偶尔到他跟前,用饭如猫儿进食,从不见大快朵颐之态,这等街头不知是否干净的小吃,锦平见了只会皱眉。
叶陵清自然也不会吃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他坐在桌边,喝了两口昨夜留下的冷茶,便听见窗口一阵响动。
旋即,一男一女落在了他的跟前。
玄参见自家主子喝着冷茶,旁边还摆了一袋已然冷了的、油汪汪的小笼包子,同他那金尊玉贵的气度半点儿不搭。他恨不能以头抢地,哭诉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白微比他更细心,她仔细地看了四周,发觉自家主子昨夜十有八九是打地铺睡的,不由头皮发麻:“那女子竟如此僭越,胆敢同殿下同室而睡,还叫殿下睡地铺!”
叶陵清心道:那你们可真是太小看她了。
她不仅叫他打地铺,还撒谎说他是她那负心的未婚夫婿,甚至还假借诉苦之名,把不该摸的地方摸了一遍。
然而太子无意叫人得知昨晚自己的处境,他只是淡淡问:“人捉到了么?”
玄白二人皆是面露难色,道:“那奸细藏得颇深,我二人将活着的手下盘了又盘,竟是不知道是谁泄露出了殿下行踪,引来了御花堂的杀手。”
正是因此,他们才独自前来,不敢带上任何一名护卫。
太子中毒失明,身侧又无可信之人,如今正是最为脆弱之际,他们在寅州城遭伏,只怕连寅州官兵都不敢相信。
叶陵清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反倒问道:“御花堂?”
玄参回道:“这乃是前朝时便存在的杀手组织,号称只要金子到位,无人不杀,他们杀人后,往往会留下虞美人印记,十分嚣张。可他们这些年极为乖觉,并不轻易对朝廷中人动手……殿下此番出事,想来是有人许下重利,诱御花堂出手。”
叶陵清贵为储君,又是帝后唯一的儿子,还在襁褓时便遇到过刺杀,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送到寺庙中长大。
可这一回,既是御花堂出手,那也实在是太过危险。在此之前,这个组织足有数年未曾出现,且其中成员来无影去无踪。从无人能知道御花堂的具体地址,只因知道这地址之人,都已经成了死人。
叶陵清想着昨天余寄雪焦急的神态,心下微讶,难道她也与这个组织交过手?
见他沉吟,白微急道:“殿下,此事可要禀报给长公主?”
叶陵清喝了口冷茶。饶是在如此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瞧着依旧风轻云淡:“不急。”
旋即又道:“那柳燕,是何身份?”
玄参与白微今早才寻到自家殿下,可柳燕极为警觉,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室内,怕她情急之下出手伤人,便一直等到她出门,才敢现身。
白微此时无比后悔自己昨晚收留了余寄雪,懊恼道:“殿下有所不知,昨晚我们在驿站收留之人,便是这个柳燕!焉知她是不是早有预谋!且她如今被灵州城通缉,身手莫测,殿下如今失明,在此人身边待着,未免冒险。”
叶陵清听见昨晚之人便是余寄雪,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以他推断,余寄雪定然与那些刺客没有干系,甚至说不定有仇。
他问:“玄参,你以为呢?”
“属下以为,这女子虽然性情乖张,但是瞧着对殿下似乎没有恶意。”玄参道,“殿下如今行动不便,而内鬼未清,不论到何处都有危险,这女子身手不差,若愿意帮忙,殿下更能转危为安。”
白微正要骂他尽出些馊主意,却见叶陵清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可。”
白微:?
她的眼睛从桌上发冷的小笼包,再到地上瞧着不甚柔软舒适的地铺,最后落到了自家殿下面上。
她有一个荒谬的感觉,他们殿下看起来对留在那女贼子边上……似乎还挺满意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叶陵清又开口道:“她昨日救我,是因着见了御花堂的飞镖,她似是想弄清其来历。”
玄参会意道:“属下这便去查其与御花堂的恩怨。”
叶陵清闻罢,便低头饮茶不语。
两人侍奉他多年,便知道此时该退了,照旧自窗边飞身而下,到一巷中,白微纳闷道:“你为什么不劝殿下从那女子身边离开,就不怕她对殿下不利么?”
玄参道:“殿下想走,不然何必同我们在那房间闲话半日。”
他家殿下,是个性情古怪的,成年后不喜同女子亲近,锦平郡主那等美人儿同他套近乎,他都从来神情冷淡。可他既然能忍柳燕一夜,这本就不正常。
……
白日之时,集市正是熙熙攘攘,余寄雪穿过几条街,只身入了挂着“天知坊”牌匾的楼中。
这天知坊名字正经,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库,其中分设许多区块,有对弈、斗剑、比武者,过三两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又是花红柳绿、男欢女爱之所。
余寄雪面色冷凝,一刻未停,直往天知坊最深处而去。
最深处乃是一处小屋舍,这才是天知坊真正的核心所在。可通往屋舍的路上,竟是古怪地设着一处温泉,这温泉足有两丈之宽,水流潺潺,其上无桥。
余寄雪自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洒去,只见去势汹汹的豆子在半空便好似被下了软筋散,一颗颗东倒西歪地落入水中,冒起一阵青烟。
这温泉古怪,涉不得,渡不得,纵用轻功,也过不得。
余寄雪歇了硬闯心思,只是抬眼,朗声报道:“柳燕以金百两求见坊主。”
温泉后,被泡在雾气之中的屋舍内传来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问道:“所问为何?”
天知坊亦是多年产业,掌握天下线索,时常有人笑言,若是银子足够,便连前朝遗失的秘宝的下落都能得知。
余寄雪沉声道:“虞美人。”
声音道:“二百两黄金。”
余寄雪今日来前,便做好了准备,身上的银票,恰恰便是这个数目。
她心中微惊,面上却不显,将银票放在脚边,退开两步。
旋即原地机关“咔哒”一声响,凭空浮现一座石桥,余寄雪凭借石桥走入屋内,见着屋中坐了个戴着青鬼石面之人。
石面人道:“你所寻的虞美人,乃是前朝御花堂的标记。”
御花堂手段阴毒,神出鬼没,一旦出动,便无失手,自然价格也极其昂贵。昔日天知坊刚设,与御花堂难免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一方提供讯息,一方痛下杀手,乃是为正道人士所痛恨的两大毒瘤。
这些年御花堂声势愈小,且江湖中昔日与其交锋之人几乎都死得透彻,所知之人自然甚少。
石面人想着,又卖了个消息:“昨日,御花堂不知为何再次出动,刺杀一名二十岁的年轻郎君。”
余寄雪心知这正是杀的叶陵清,她旋即挑眉道:“不知为何?”
石面人倒是大大方方:“打探此处消息,须得折损大量人手,若你愿意花钱,我们自然也可为你再查。”
言下之意,便是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
余寄雪垂了眼,淡道:“位置在何处。”
她的确想弄清父母与师父的死因,可这天知坊显见是预备狮子大开口的,她懒得与他啰嗦,预备自己杀上门去问。
她活的这十四年,不过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答案,如今仇人名讳既知,剩下的便用她的剑去问。
可出乎意料的是,石面人摇了摇头。
余寄雪眉头一挑,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杀意,石面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在面具后闷闷地笑了两声,只道:“小娘子,我们此处,不可说便是不可说,不会以不知道作为借口推脱。御花堂拿钱杀人,得罪江湖朝堂中人无数,其据点不说上千,也有数百,分设于胤朝大陆,便是你寻见一处据点,只怕也没用。”
余寄雪道:“那便再多送我一问,城中可有擅制暗器的铁匠,住在何处?”
“城西,瓦子巷,寻铁匠褚自强。”
……
余寄雪自天知坊出来,便觉腹中饥饿,她随便买了个烤饼啃着吃,又后知后觉想到家中如今还有一口人。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照那人所说,“好像忽然家中就多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他那时候刚收养她,成日也不知道在外头忙什么,忘了给她留中饭,等回来的时候见她踩在小板凳上对着一碗淘米水嗷嗷大哭,他不明所以,却听她道:“这个米怎么也洗不干净,我不敢煮了吃。”
后来他但凡要出门,必定给她提早弄好饭食,借着灶膛余火热在锅中,她只消掀开锅盖就能吃。
余寄雪啃着香喷喷的烤饼,想着叶陵清一人在院中住着,他那样子指定是不会下厨,她想象了一番对方踩在小板凳上对着一碗米大哭的样子,莫名其妙就被逗笑了。
她随便买了些吃食,大发慈悲地往回赶。
可路上不知路过什么地儿,便见前头熙熙攘攘站着人,她最爱热闹,凑在人群中往前看,才知道是一位千金出游。
那位官府娘子的马车华丽招展,车前绣着一个硕大的“景”字,马车边侍女分站两列,皆衣着锦绣,只是容貌寻常,待得帘子一掀开,她们就众星拱月般上前簇拥其中走下之人。
这等排场说是贵主出行也不为过。
自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裙摆飘飘,仿若裁云作衣,端的是一副云鬟雾鬓、玉肤花貌。
她美得极精致,一颦一笑,似乎都是照着比好的尺度来的,可一旦盯着看得久些,便觉其美则美矣,却有匠气,其美貌亦然显得索然无味了。
这女子到了门前,一侧侍女上前叩门,里头便钻出个身量高挑、发髻高束的女护卫来。这女护卫行了个叉手礼,方才面露无奈地道:“郡主来的不巧,我家郎君今儿恰好出了门,不在驿馆。”
锦平郡主秀眉微蹙,却不看眼前这女护卫,而是抬了抬下巴,看了身侧侍女一眼。一侧侍女会意,冷了脸呵斥女护卫:“你是何人,如何敢同郡主说话?”
余寄雪这会儿看明白了,这所谓郡主,想是上门找她那心上人呢,如今见不着人,就把气撒到那女护卫身上了。
她却是认得这女护卫的,她先前落脚驿站,这人正是那名官员身侧所带之人。
她不由回了头问人:“这郡主是来寻谁?”
被她搭话的中年妇人好笑道:“这是我们寅州城的锦平郡主,其母乃贤静长公主,长公主四十大寿,据说连圣人都命太子代其前来祝寿呢!郡主所寻的,想是太子殿下罢!”
余寄雪“哦”了一声,心道:那那天在驿馆中,被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又戴着个帷帽的,想来就是太子殿下了?
这头锦平郡主命人呵斥完白微,仍不死心,微微涨红了一张白皙的脸,高声道:“表哥,你就在里面,是不想见我是么?”
余寄雪以前待在乡下的时候,偶尔也见大胆热情的娘子们同郎君示爱,却不料想原来贵女也会这样上门寻情郎。只是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不是也生得俊美无俦,才叫她这般牵肠挂肚、大胆示爱?
门内并无回答。
白微劝诫锦平郡主不得,便回了门中,同玄参二人站着面面相觑。
太子遇刺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锦平郡主一个娇滴滴的贵女,哪里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他们自然是要瞒着!
可……
玄参慌张道:“她若一直叫门不走可怎么是好?”
白微捂脸:“还能怎么样,装聋吧。”
锦平郡主料定太子就在驿馆之内,她此番特地上门来拜访吃了闭门羹,又特地撇了面子在外叫门,可叫了几声,也不见人应,她自觉丢尽了脸,捂着脸哭哭啼啼地便走了。
她方才来得有多风光,走时便有多狼狈,心下生气之余,冷了脸吩咐车夫:“再将车赶得好似龟爬,便等着回去挨板子罢!”
这名门闺秀的风度在一瞬便消失殆尽,余寄雪看得好笑,她看够了热闹正欲离场,却忽闻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叫,原是那长公主府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前蹄高高举起,而其下正是一个懵懂孱弱的幼童!
那幼童的母亲似乎被这变故惊呆了,脸色煞白地呆愣在一侧,旁人皆是惊恐之态,却无人胆敢上前!
余寄雪瞳孔微缩,下意识足尖点地,撇开人群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幼童搂到怀中,侧身一滚,堪堪避开马蹄!
旁人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扑到马蹄下,一个漂亮的滚身,便携着幼童全身而退,再一看救人的乃是名容貌纤弱秀丽的小娘子,不由爆发一阵喝彩之声:“女侠好身手!”
幼童的母亲冲上前来,抱着孩子不住地同余寄雪道谢。
余寄雪看了一眼哭闹的孩童,旋即将视线投向长公主府的马车。方才险些踏死幼童的马车并无半分停留,极其高傲地扬尘而去,徒留一地骂声。
“真是造孽啊!”余寄雪方才搭话的那个大婶尤其不忿,怒道,“长公主深明大义,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目无法纪的女儿!”
窗外骂声,自然也有几句落入了锦平郡主的耳中。她又气又急,精致的面上显出几分扭曲:“不过是一个贱民罢了,挡了本郡主的路,踏死他又如何!这些贱民如何胆敢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要回去告诉母亲!把他们都抓进大牢之中!”
余寄雪注视着那马车,垂眸,目光微冷。她万万想不到看热闹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以她身手,自马蹄下安然而过自然没有问题,可方才抱了个孩子,动作难免迟缓些,如今一抬手便觉得布料摩擦着肩膀一侧的皮肉,有些刺刺的疼。
换做往日,她必定把这长公主府的马车给掀翻了,把上头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给揪下来给自己磕头道歉。
可今时不同往日,能为她收拾烂摊子的人早就不在了,余寄雪只能收回视线,默默将这笔账季夏。
她婉拒了那要帮着包扎伤口的孩子母亲,捂了捂肩头,又重新去买了些午饭,然后才龇牙咧嘴地往小院子处走。
叶陵清原本正在院中闲逛。
余寄雪租的这个小院子,布局十分巧妙,除却一间小厨房,便剩下一个卧室,一个书房,房间俱是小小的,这院落却极大。
他甚至摸到墙根处有些新被翻出的潮湿的泥土,似乎早先余寄雪在那里倒腾了什么。
余寄雪一进院子,便发觉叶陵清正在自己埋剑的墙根看着什么,她今日出去招摇,涂黄了脸扮成个农女模样,便自然也没带剑,如今见他在那处晃悠,不由心中一惊,赶忙走过去,高声喊了一句:“夫君!”
叶陵清回头。
这人个子颇高,身量修长而不文弱,墙头本爬了丛凌霄藤蔓,荫荫碧色往他面上一照,愈发显得此人俊秀雅致,好似风中碧竹。
余寄雪稍稍叫这美色晃了晃眼,险些把自个儿为什么站在这处都忘了,好半晌才回神,笑道:“夫君在看什么?”
叶陵清自然不会说我在看你埋了什么东西,而是神态自若地道:“在室内闻见馨香,好似凌霄,便走出来瞧瞧。”
余寄雪一怔,抬眼望去,凌霄藤蔓中确实绽出点点红色,香气馥郁。
她先时便猜测这人是个名门贵公子,如今见他此举,心中愈发笃定。寻常人失明失忆,自然是张皇失措、悲春伤秋的多,哪里还会如他这般闲情逸致,竟还知道赏花。
她把人推着往屋子里走,只道:“你忙着赏花,难道不觉腹中饥饿么?我本在外头办事,特特回来给你拿了午食。”
叶陵清道:“燕燕是在忙什么呢?”
“自然是赚钱,”余寄雪随口胡扯道,“夫君你读书要钱,咱们平日吃用要钱,我自然不可闲着。”
叶陵清听她胡扯,唇畔露出丁点儿笑意,顺着她的意思道:“那真是辛苦燕燕了。”
余寄雪却看着他笑,故意逗弄他:“那夫君不问问我,在外头都做些什么?”
她今早外出时行色匆匆,又对虞美人分外在意,应当是查案。
至于她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就更好猜了。看她模样是有了线索,而城中打探消息最容易的,莫过于天知坊。
叶陵清心下了然,然而却只是垂着眼道:“燕燕明知我失忆,莫欺负我了。”
太子殿下鲜少这样服软,可确实也好奇余寄雪到底问出了什么。他知道对方与御花堂有怨,可她一个瞧着方方及笄的小娘子,为何同一个臭名昭著的组织有干系?
余寄雪听他这样说,心下便以为是他示弱了。她忽然起身,很恶劣地捏了对方的脸颊一把。
叶陵清:“……”
眼前这少女,俨然是把他当成三岁的小孩般逗弄了。
她笑嘻嘻地道:“我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呀。”
二人对坐用饭,余寄雪早就吃过了,便起身去给自己倒茶。不料端起茶杯时,扯到了肩上伤口,她手腕一歪,“砰”一声,茶杯被磕在桌上。
叶陵清停簪,略有些诧异地回头。
方才那墙下的新坑在两尺到三尺之间,加上这少女手上陈年老茧,他大抵推算对方惯于用剑。一个剑客,又怎么可能连个杯子都拿不住?
他下意识道:“你受伤了?”
余寄雪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快,她揉了揉肩膀,倒是大大方方地认了:“唔,方才经过城中驿站,看了场热闹,倒将自己赔进去了。”
叶陵清听她不以为意,沉默着起身,片刻回来,手掌上拿着伤药。他自己胸前有伤,这原是给他配的金创药,如今拿来给余寄雪用倒是正好。
余寄雪仗着这人是瞎子,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将衣裳褪下一角,一手拿了金创药往自己的肩上抖,又絮絮叨叨地道:“那人叫什么?唔,锦平郡主,她是去寻她那情郎的,奈何吃了闭门羹,空惹一肚子火气。”
叶陵清有些不解:“她有火气,又与你何干?”
余寄雪好笑道:“我听周围人说,太子与她乃是未婚夫妻呢,她盛装打扮,极尽高调招展,却平白惹了看客笑话,自然恼怒。她命车夫加快速度,而那处便是闹市,有个孩子险些被马蹄踏中,我便救了他滚到路边……”
“……救人时一时不慎,弄伤了罢。”她最后说,“总归是小伤,倒也无碍。”
她语调轻松,似乎这伤得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并没有影响她太多。
事实上,从那人身边离开后,她受过许多伤,虽然手艺不大好,但是也学会了自己忍疼,处理伤口了。只有被人疼爱的孩子才会哭闹,如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莫说是擦伤了肩膀,便是断了胳膊腿儿,也得生生接上。
她随手抖了些药粉,便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动作听着实在算不得仔细。叶陵清忽地便伸手接了纱布,淡道:“我来罢。”
余寄雪半信半疑:“你会么?”
他一个瞎子,如何替她包扎?
叶陵清淡淡看她一眼。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眼风扫过,余寄雪一时竟有些先前被那人教训的错觉,她忽然就哑火,很乖巧地坐着不动,任由他摸索着,一点一点清理伤口,再将药粉撒匀,最后将纱布圈圈缠好。
他的动作细致到甚至有些温柔,余寄雪甚至有点儿被人小心翼翼爱护的错觉。
待披上外衣后,她试探着伸了伸手,发现这伤口包得极妙,行动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
眼前这男人生得顶顶英俊,瞧着虽冷淡,脾气倒是很好,不像那人瞧见她受伤,便要先臭骂她一顿,非得将她骂得狗血淋头了,再来替她上药包扎,而且包出来的手艺实在堪忧。
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赞许两句,便听叶陵清道:“虽是郡主,可纵马伤人,也是违法乱纪。”
他确实是有些意外,锦平郡主竟会如此骄纵跋扈。
先时她随着贤静长公主来宫中,一言一行皆是照着标尺比出来的大家闺秀模样,在命妇中搏得了颇好的名声。
此番太子假借贺寿之名入寅州,也有几分皇后的意思。太子妃之位空悬不定,若锦平郡主德行出众,他又不厌恶,依着皇后的意思,便可将此事暂定下来。
“那可是郡主,又兴许是未来太子妃,”余寄雪看着自家这个不甚灵光的“未婚夫”,十分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们都是天潢贵胄,便是违法乱纪,也不会有人惩罚他们。横竖民不与官斗,咱们虽然吃亏,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叶陵清艰难地道,“太子德行出众,定然不会包庇。”
余寄雪“啧”了一声,觉得自家这个夫婿未免天真,她道:“这些人呢,都是一个德行,平日满嘴仁义礼信,等到了自己身上,便自觉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我看那个太子也没什么不同,不然他未婚妻这般,他早该出来喝止。”
叶陵清:“……”
余寄雪虽则与他不过相处一日,却对他包扎的伤口极为满意,见他神情低落,便十分贴心地安慰道:“夫君你温润知礼,自然与这些人不同,我的伤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叶陵清被迫接受着双重“夸奖”,面露无奈,最后也只能在这小娘子十分炽热的目光下,低声道:“燕燕说的极是。”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地一仰脸,又哄骗这看着小白花一般的男人道:“你往后可都要听我的,想起什么了,趁早与我说。”
叶陵清因着自幼体弱的缘故,身侧之人待她=他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还是头一遭被人用这样的要求听话,心下难免生出几分有趣之觉,面上只温然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