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堆》土堆大人

19、十九

　　明殿在许多能工巧匠的双手中修建完成，宫城同时向北方改建，与明殿之间以一条水路隔开，成为互不干扰的两部分，方便日后举办祭典和民众参拜。

　　随着明殿恢宏再现，郡守大人将它看作自己此生最大的政绩，一俟落成便上表奏告皇帝。明殿之名因此传遍天下，信仰之力从各方汇集而来，使供奉在金阁中的玉璋日益光彩，殿中灵气丰盈。

　　善在明殿里，与香供，老石，岙妇为伴，早起做好为三界佑宁的仪式后，便从玉璋中收取民众的祷告。那些只有善能听到的声音来自无数困顿的心灵，善的耳中因此充满尖锐的痛苦，惊恐的喊叫，绝望的祈求，如同璋曾让善感受过的，像神灵一样倾听万万人的心意是非常艰苦的修炼，直到心上长出厚茧，才能使那些尖刺般的声音遇折变软，滤去扰乱的情绪，变成纯净的字句。

　　善从供台前的拜垫上站起来，老石在殿外高耸的长廊下敲响巨大的铜钟，与大殿相隔百尺的玉阶尽头已经挤满参拜的民众，等钟声停止，他们便可开始用真诚的信念换取温柔的庇护，将负担留在这里，带走安然的勇气。

　　流端出现在善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串黑色的铜铃，善回过头笑一笑，流端道：“神君让我将这些挂在大殿里。”

　　善觉得铜铃眼熟，有些奇怪地问：“这些是尤介的？”

　　流端意味复杂地看看善，别扭地说：“是他的，这是尤介全部的法力，已经奉献给了神君。”

　　善其实好奇，璋为何需要尤介的法力？然而流端总显得难以亲近，善没有多问，看着她张挂铃铛，组成一张如纵网般的五芒星形。

　　围绕明殿来去的人潮消失后，天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香供蜷着前爪趴在炉火旁，最近它每日以灵鼠为食，已因肥胖失去了腰肢，眯着眼道：“阿善，你又听了一整日别人的唠叨，休息一下。人们的愿望是无穷无尽的，稍慢些实现也没有关系。”

　　善睁开眼睛，慢慢深吸口气道：“璋回来的时候会问得非常仔细，我不想他觉得我马虎，随便，虽然璋心里对这些也很清楚，和他共有的感觉你还不懂。”

　　香供直起脖子道：“噢，下雪了，真讨厌，我讨厌弄湿爪子。”

　　善走到门前，从灰色的空中落下的雪粒摇摇摆摆地向她飞来，善感受到其中要令山河冻结的冷酷警示，心跳因此起伏不平。

　　远处，璋穿过暮色，拾阶而上，黑色的斗篷随风烈烈狂舞。当他出现，天上的云层开始翻动，雪粒集结为晶莹的冰刃，落在璋行进的路上。

　　璋登上大殿前的台地，挥手点燃巨大的火坛，他回到善的身边，用一只温暖的手捧起她的脸道：“阿善，我们成亲吧。”

　　善笑着抱怨：“为何说得像儿戏？不是该将阿母他们请来，稍微准备一下……”

　　璋看向天外道：“阿善，至一神要来参加我们的婚典，便迁就他吧。”

　　善此前不平的心跳有了答案，她低下头藏去忧心忡忡的目光，露出笑意道：“好，我去换上新衣，告诉老石和岙妇。”

　　明殿中升腾起红色的光芒，绣有金凰与金璋的红锦漫天垂下，红毯与红烛双双相守，被系上红带，贴上红喜的铜钟轻轻奏起礼乐，许多花朵，洁白的花朵竞相在古老的木柱上生长，开放。

　　香供高兴地爬上明殿高处，向四方小灵发出召唤，善于鸣唱或姿态若舞的灵禽，闪闪发光或意寓吉祥的神兽闻讯赶来，和香供一起变成共有九十九色的宝石，用它们的灵光让明殿散发出九天上亦不曾有的辉煌。

　　善站在镜前，穿上诞生于数百年前的明艳嫁衣，善曾在中元之夜的湖水中见过公主美丽的容颜，善与公主拥有同样温和，淡然的目光，善已知道自己是谁？将要怎样。

　　岙妇穿着喜衣，头戴红绒花，为善放下遮面的珊瑚珠帘，善在礼乐声中含羞走进大殿，影影绰绰的璋就在前方，向她微笑。

　　忽然一阵雷声，从明殿最高处的金阁上霹雳而下，使地面震动不止。殿中喜气正浓，没有人在意雷声，善和璋对拜，再拜，岙妇用一截红绳栓住他们的小指，便告礼成。九十九只小灵立刻从宝石中跳出来，围绕善和璋开始欢舞，无数羽人却和冰雪一起从天而降，在明殿外排成一堵巨墙，开始高声诵念能够囚禁神灵的经文。

　　璋令香供带走小灵，流端和尤介出现在大殿两侧，全身以鲜血写满咒符，沉默地等待应战的时刻。

　　璋与善五指相连，紧握在一起，向风雪中走去。羽人的人墙骤然化解，在善和璋的周围上下飞蹿，联结成线，结线成团，组成可怖的蜂巢将璋和善封在里面。

　　随着一阵清光无声膨爆，羽人们雪片般飞向四周，立刻又卷土重来。

　　善镇定地站在这片乱象中，无数狰狞的羽人想将她击倒，将她从璋的身边拖走，可怕的电光使善脚下的地面崩裂，善随璋走到台地的边缘，璋向云中高声道：“伟大的至一神，你以守恒，公正，无私为身，请停下无用的攻击，作出最后的裁定。”

　　至一神淡金色的影子在云中显影，发出洪亮的声音，“度璋，你和善国公主毁坏了自愿的契约，你的自由虽然由侥幸获得，并无撤销的理由，至于善国公主，需继续履行轮回的命运。”

　　璋道：“如果我不愿意让她走，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至一神道：“度璋，你的确拥有了乌有境的力量，乌有境脱离于三界以外，没有任何规则可以控制，对此我亦无能无力。请你想一想，乌有境是无尽之地，阴冷无识，更没有欲望和感情，正因如此，它才是灵魂的归依处。如果它被你控制，便会受到人性与欲望的干扰，那是一件真正的可怕的事。”

　　璋道：“我可以放弃乌有境的力量，条件是取消公主轮回的命运。”

　　至一神道：“不，你和我都没有要求或取消的权力，至上的规则不会作出任何改变。”

　　璋道：“和谈失败，我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妻子，我和她已是一体。”

　　至一神道：“度璋，我可以毁灭你。”

　　璋道：“当我消失于世，乌有境也会发生陷灭，你真要为一位公主的命运赌上三界崩溃的代价？”

　　至一神道：“度璋，这是罪孽。你的选择过于自私，玷污了神灵的荣誉，你的爱意已经黯然失色。”

　　璋道：“伟大的至一神，我再问一次，可否改变公主的命运？能否，由我为她承担这份命运？”

　　至一神道：“我很遗憾，度璋，我必须阻止任何失衡的可能，我必须阻止你。”

　　璋道：“我愿意接受公平的决斗。”

　　云层与天穹隆隆震动，大地随之呼应，羽人们聚集在至一神的四周，都不再震动翅膀。

　　璋释放出乌有球中的羽人，和善一起回到明殿里，善忽然很害怕，抱紧璋道：“不要和至一神决斗，不能令三界混乱，让我离开吧，我觉得非常幸福，我有勇气面对一切。”

　　璋揉揉她的头道：“怎么可以？”

　　璋与至一神决斗时，空中亮起极夜的光，与九天上同样的明亮轻抚大地，一寸一寸浸入明殿中冷暗的黑色世界。在明殿背后，整片明亮的天空又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将风云雨雪，光芒都吸入其中，至一神的神力被分化成无数条细细的光线，在乌有境无情的吞噬中如缓缓消逝的水流。

　　天空忽然歪斜了，大地开始扭曲，至一神的神力来自天地宇宙，神力的消耗亦会损毁万物。

　　“度璋！”至一神终于震怒！倾力发出摧毁明殿的攻击！

　　“流端！”璋亦轻轻喊出。

　　就是这一刻！流端和尤介一起念起咒语，浑身的咒符立刻流出淋漓的血浆，殿中的铜铃震响碎裂，五芒星交错的光辉将善和璋包围其中，至一神涌入殿中的神力变成细碎的金沫，落在善和璋身上。

　　璋将善紧紧抱在怀里，善融化在淡青色的光辉中，便如那夜在狭川河上时，与璋神魂相溶的时刻。只是短短一瞬，善浑身轻盈的感觉便沉重起来，而璋变成了淡淡的影子，璋在善额上轻轻一吻，柔声道：“阿善，记住你的责任，你是我永远爱慕的公主。”

　　善正想问这是何意？璋却消失了。

　　世界忽然安静，善茫然地到处寻找，看见流端便扑过去问：“璋呢？他为何不见了！”

　　流端泪如雨下，虚弱地说：“神君故意挑衅至一神，合三界之力重启血咒为你改命，他将神灵之位过度给你，自己则入轮回，这样才不会使天道失衡。”

　　不！善绝望地冲向殿外，天地却一片宁静，只有一只黑色的小球孤单地掉在台地上。

　　善跪倒在地，哭着捡起乌有球，忽然想起：璋的神魂都在乌有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