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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重逢 ...

  •   回到南京,程秋衡向一直照顾他的廖氏夫妇略述了一些姑姑的情况,程秋衡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几日的经历就像是打仗般,好在他是学法律的,没让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得到半点便宜。休息够了,吃了点面食,他打开行李箱,将那绸画拿出来,左思右想,有些为难,将它放在公寓中是不妥的,同屋的室友难免不会撞见,将它存放在银行吧,他一个穷学生又付不起高额的保险费。他不禁将画展开,对着威风凛凛的白虎喃喃说道:“白虎啊白虎,你说我把你放到哪儿才安全呢?”
      落下了将近一个月的课,程秋衡便缠着好友童海生给他补课。失去了姑姑,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坚强地面对生活,努力地学习知识,将来功成名就才对得起她的付出。
      “没问题,你小子头脑灵活,很快就跟上了。”童海生大力地拍着程秋衡的肩膀,心知他的心情还有些哀伤,言语间颇有安慰之意。
      “呵呵,有劳海生兄了。”程秋衡不禁感激道,他这个好友是个开心果,和他在一起没有人不快乐的。
      “好啊!童海生,你有空陪秋衡,就没空陪我?”略带怒意的娇丽女声突然在两人身畔炸响。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女生叉腰恶狠狠地正瞪着他们,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一对黑目灵活若鱼,黑鸦鸦的卷发上扎着根红色的发带,棉质蓝旗袍衬得身材凹凸有致。
      童海生登时傻了眼,马上换上一付讨好的脸孔。“婉灵,呵呵,你来啦。”
      程秋衡暗地里偷笑,说道:“好婉灵,这几日就把海生兄借给我吧?”
      秦婉灵嘴角一翘,似乎并不反对,转脸又逼问童海生:“说,到底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你更重要啦!”童海生脖子一挺,气势不足地说道。看着他那副龟壳里伸脖子的样子,程秋衡和秦婉灵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三个人笑闹着便朝教室走去。今天这节是英文课,讲课的是个英国人,叫莫里斯布朗,文质彬彬的学者模样,眼睛湛蓝,一头金发很是迷人。
      “密斯特布朗好帅哦!”秦婉灵的一脸崇拜看在童海生眼里,只惹来他一阵牙痒痒。
      布朗以前是个教士,喜欢收集古董,讲课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发音纯正,上课风格也蛮风趣,在学生中还是挺受欢迎的。今天的课内容是欧洲宫廷习俗,布朗讲得很生动,学生们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待讲到凡尔赛宫的宝物时,更是气氛活跃。
      “好了,现在是讨论时间,同学们可以讲讲自己看过或听闻过的奇珍异宝了。”布朗笑眯眯地宣布道,他总是让学生们积极发言讨论,完全不像传统中正襟危坐的授课。
      程秋衡以前并未上过教会的学校,是以英文并不太好,所以他每次都只听不说,倚在一旁笑着听别人“高谈阔论”。他的同学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激动,争先恐后地爆料。听着听着,程秋衡心想,不知姑姑留下的白虎绸是不是也算个宝物?
      “程,你怎么不加入讨论呢?”桌子被敲了两下,布朗微笑着坐在对面,把还在神游太虚的程秋衡惊醒。
      “密斯特布朗,我,我,英文,不大好。”结结巴巴好不容易说完一句完整的英文,程秋衡的脸已经憋得通红。
      “哦。”布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用中文说道:“你有什么地方不懂可以来问我。”程秋衡惊讶地看向布朗,他没想到布朗的中文也这么流利,虽然发音有些怪。
      “那么,继续今天的话题,你有什么见解呢?”英国人特有的优雅让人无法拒绝,程秋衡木木地说道:“中国的宝物许多并不出名,或者根本不算国宝,但各有各的精妙。”
      “不错。”布朗似乎很高兴,用眼神鼓励程秋衡说下去。程秋衡却本能地有些微的抵触,租界中的外国人虽然并非全部大奸大恶,但毕竟是侵入者,是不同种族,就算温和如布朗,程秋衡觉得与他们之间始终有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中国传统家族中的确有许多世代相承的稀世珍宝。”布朗却仍旧兴致盎然,转眸紧盯住程秋衡的脸。“程,你的家中可也有这样的传家宝?”
      程秋衡闻言心内一窒,几乎立即脱口而出:“并……并未有。”
      布朗见状也不言语,只微笑着看着他,眼睛的蓝色似乎变得更深。
      “噹——噹——”下课的钟声敲响,布朗起身,行礼道:“这节课结束了,再见,各位。”
      “再见,密斯特布朗。”学生们纷纷回道,兴致勃勃地从教室鱼贯而出。
      程秋衡获救般地拍拍胸口,把桌上书本文具收拾收拾,也准备起身离开。布朗却回身将双臂撑在程秋衡身前两侧,笑眯眯地说:“你很有趣,程,希望以后还有与你谈话的机会。”
      距离如此近,程秋衡几乎能感觉到布朗温热的呼吸,强烈的压迫感让他血气上涌,双颊烫得像在开水里滚过一般。
      “呵呵,再见。”布朗眯着眼直起身,朝教室门口潇洒地踱步而去。

      “啊啊啊!不公平!不公平!”秦婉灵一路上大呼小叫,引得街道上的路人频频回首。
      童海生鞍前马后地提着包递着手绢,只怕她又要发飙,程秋衡只在一旁无奈地摊摊手。秦婉灵凑到程秋衡面前,左瞧右瞧,旋即又叫道:“他怎么只跟你谈话,还很开心的样子!”
      “婉灵啊!我英文不好,密斯特布朗只是想帮助我。”那样诡异地让人透不气来的气氛,程秋衡倒宁愿自己没被注意到。
      “我也受伤了啊,不行,你得请客!”秦婉灵不解恨地说,眼角却带着笑意。童海生不禁暗里吐吐舌头,恐怕这才是重点吧。
      程秋衡闻言神色倏忽有些窘迫,手也不知所措地乱放。他的生活一向是比较拮据的,一来家境并不殷实,二来他买法律相关的书也是很大一笔花销。
      还是童海生明白,上前打着哈哈:“既然来到这地界儿了,怎么也得我做东家啊!”他父亲是附近虹运饭店的股东,自然不想放过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同时也给好友解了围。
      “好呀。”秦婉灵此时也反应过来,抱歉地朝程秋衡笑笑。此时已不比从前,程秋衡从此一个人孤伶伶地在南京,他们应该更加体谅他。
      程秋衡推辞着同他们一起去吃饭,嘴里打趣道:“我这个超级大灯泡恐怕要发出无比晃眼的光芒吧!”双手把两人挤到一堆,笑着挥手离去。
      天气已有些转凉,有人已经穿上厚褂,也有人围起了毛巾,程秋衡捂捂脸,还有些热,他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眼神晃过匆匆而过的电车和楼房上夸张的广告牌,心里思忖着哪天得去找个兼职来做,姑姑留下的钱终有用完的一天,无论如何他得把学业完成。
      走着走着,一辆黑色的吉普“吱啦”一声停在右侧,扑起不小的烟尘,惊得程秋衡忙抬头,这一抬头不要紧,便与一张似曾相识的国字脸对上了。
      “这不是程少爷吗?上哪儿,要不要涂某顺带捎一段路?”男人的嗓门大得吓人,程秋衡连退了两步。
      “不用了。”程秋衡嘴角抽搐,这人好本事啊,这就追到南京来了。
      “甭跟我客气,进来!”习惯了命令人的涂渠不容分说地打开了车门。已经有不少人在朝这边观望,以免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观赏谈资,程秋衡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坐在涂渠身边。
      问了程秋衡住处的方向,涂渠向司机嘱咐两句,便乐呵呵地拉开了话匣。
      “程少爷,吃过饭了吗?”
      程秋衡苦笑,早知道就和那两个冤家一路,他可不想跟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大老粗一同进餐。转头,又见一脸期盼,棕褐色的眼珠亮得晃人,就犹豫着出口:“吃过了。”话音刚落,肚子竟极不争气地咕嘟了一阵,臊得程秋衡忙垂下眼睑,涂渠就盯着那一扇一扇的长睫毛发愣,随即爆发出一串大笑,大力猛拍程秋衡稍显单薄的背脊,差点没把他拍得吐血。“我说程少爷,你怎么矜贵得像个姑娘。”闻言程秋衡愠怒地抬眼反击回去。
      见他生气,涂渠也顺了呼吸,笑道:“一顿便饭,总得赏脸吧。”
      “见笑了,我一个学生总是不便与你们一道的。”
      “别叫得这样生分,你若愿意,便认我作大哥,我谅也没人敢乱嚷嚷。”
      见涂渠说得认真,程秋衡反倒有些慌了,且不说熟稔,这人若是在打白虎绸的主意,他就不得不防了。
      “你怎会到南京来?”情急之下,他赶忙转移话题。
      “呵呵,督军有吩咐,让我们随时待命。”涂渠看似大大咧咧,言语间也可见分寸。程秋衡知是再问不出什么,便也打住。只是一味烦恼起这顿避不开的“便饭”来,途中还要饱受被迫叫大哥的酷刑。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住,程秋衡下了车看清是南京有名的老字号“桂喜楼”。半拉半拽地被涂渠带入席中。接下来,程秋衡就只有眨眼的份儿了,这哪是什么便饭,那男人大手一挥,什么招牌菜、新奇菜,什么鸡鸭鱼肉片刻间就摆满了。喉头一紧,程秋衡说话也些微颤抖:“不必客气,这么多也是吃不下。”偌大的圆桌前两人坐着说不出的怪异。
      涂渠却手快地酎满两杯酒,嘴中又道:“你我好歹同乡一场,就别见外了。”他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笑得极是开心,把杯底掠掠。
      程秋衡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实在吃不准这涂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现得如此热络,他们小时候大概也没什么交往,他连他那时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他本想推掉那杯酒,但转念一想,指不定又要被缠到何时,倒不如爽快些,便也饮了小半杯。
      见程秋衡愣愣地像个木偶,涂渠夹起一个大鸡腿便往他碗里放,程秋衡终于忍不住说:“大哥,你还是死心吧,我不会把白虎绸卖掉的。”
      涂渠嘿嘿一乐:“你啊,从小就是个倔脾气。”
      程秋衡眼睁得老大,看在涂渠眼里又是一乐。“看样子,你是早把我给忘了。”
      “抱歉,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受不住他的注视,程秋衡低头扒饭。
      “那没关系,从现在起你记得就行。”浑厚的嗓音中气十足,不怒不恼。“你带着那个东西很危险。”冷不防冒出这句话,程秋衡满腹胡疑地抬起脸来。涂渠却面带严肃,没了半点方才的玩笑。
      “少唬人,我正当拥有,还怕有人来抢?”程秋衡嗫嚅道。
      涂渠双手交叉在胸前,定定看了会程秋衡道:“我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程秋衡咳了几声,没好气地说:“第一个要防的就是你。”
      又是一阵大笑,涂渠也不再言语,只乐得给程秋衡夹菜倒酒。

      回到住处已是傍晚,涂渠又是一番叮咛,程秋衡被说得不耐烦,急道:“你直说把它给你保管不就得了?”
      涂渠大喜:“大哥正有此意。”
      程秋衡气得吐血,真不知这人是天生少根筋还是故作糊涂。“那是不可能的。我早已找到妥善保管的地方,您请回吧。”下了逐客令,程秋衡也懒得啰嗦,转身就要进屋。手腕一紧,却被涂渠紧紧拉住,掌心的温度缓缓传来。在楼梯上朝下望去,一身灰蓝军装的涂渠威武挺拔,像棵松树,刚毅的脸庞上双目流露出担忧,程秋衡突然觉得,这个人也许是在真的关心自己。
      “改天见。”
      涂渠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放开了手。“好好照顾自己。”
      关上门,一头扑进床被,程秋衡快要窒息,他对军阀没有好感,是他们造就了乱世,让许多人流离失所。可是……涂渠似乎有些特别。他对小时候的事没映像,其实是因为十岁那年得了场大病,高烧退后便忘了许多事,可他还记得有涂渠这个人,那么,他们曾经很要好么?涂渠向他表示亲昵是否因此呢?但涂渠对白虎绸似乎也很了解,他是因为它才接近自己的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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