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慧极必伤》白玦

106、天 瘟

　　绝浪殿前，宫人匆匆而过，多数忍不住探首偷瞄

　　有一人坐在殿前，背靠着后头门框，一双眼迷茫地盯住洒落了廊前的大雨，一袭白衣潮湿濡润，惊绝的头发也拖拉着缠腻在背上。她伸手勾住双膝，以一种自卫般的方式将自己裹束起来，尽显孤寂孑立

　　宫人谁不识这便是他们的驸马爷，只是好奇，驸马怎么不与九殿下一道陪在王上寝宫，却一个人痴坐在这里？

　　不多时人群散尽，绝浪殿前又剩下延陵无一人，继续痴坐在宫楼殿宇与遮天雨幕之间……

　　直到西缄攸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绝浪殿廊角

　　西缄攸就看到接天雨幕与琼楼高瓦之下，延陵无埋首膝间，像个被人丢弃了的孩子紧紧搂住自己，深怕有人会将她这最后的防备也拆碎

　　“无儿”
　　西缄攸无声走到她身前，又蹲了身捋过她湿漉漉的发

　　延陵无闻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二人对视半晌，延陵无忽然松开双臂整个人都扑进了西缄攸的怀里！西缄攸立时抱住轻轻抚慰，就似母亲在安抚伤心的孩子

　　延陵无将脸埋进西缄攸肩窝，声音隔着衣襟传来，缠绵辗转
　　“西儿，我闯祸了！都怪我没有一早发现……天瘟已成，不出三月，人间亿万生灵无一可逃……我没有办法救他们，我没有……我！就是放干我的血也不够了。这都是我的错，西儿，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西缄攸伸手无比轻柔地捧起延陵无的脸，惊觉她眼中已然噙泪，一双金眸模糊迷离

　　西缄攸将这泫然欲泣的愁容尽收眼底，她的无儿，从前曾不将这万千凡人当作要紧。却只因西缄攸说过想要这盛世太平，从此人命在延陵无眼中再非草芥！

　　“没事的无儿，没事的。我说过，我可以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为了你，我西缄攸可以负尽天下人！若实在无能为力，我们就走！管他世人如何！”

　　延陵无见到西缄攸眼中的决绝，心中猛然颤抖！旋即扑住，双臂死死环住西缄攸的背，将头埋得更低更深！
　　良久，西缄攸听到她明显带了哭腔的声音
　　“西儿，你为何待我如此好？这一切，不会…不会都是假的吧？！你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骗我说我是他最重要的人……然后、然后终有一天来要我的命，对我赶尽杀绝！……他骗了我！他为何要骗我？他说他伴我千千万万年，是世上独爱我的那个！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一个辜岚栎，他说过的话便统统不作数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哭声渐低，低到几不可闻

　　西缄攸只觉衣襟处湿濡不堪，听她每一句每一字都如心遭针扎。
　　她不清楚延陵无与浅城之间到底是有多少纠缠难清的爱恨，她只知她的无儿不懂什么叫情爱。是自己给了她，她才像个反哺的赤子倾囊相馈……浅城或许亦真心爱护于浅凉，但他遇到了辜岚栎，一心不可二舍，浅凉也好，延陵无也罢，终究不及辜岚栎在他心中的分量
　　可这样的失爱，对不懂情的延陵无来说太残忍了

　　西缄攸缓缓抚摸延陵无颤抖着的后颈，用极尽温柔的语调与她轻声低言，“不会的。我绝不会骗你，永远都不会骗你……上苍作鉴，倘若有一日，我西缄攸欺骗延陵无，有负延陵无，便叫我生生世世孤独终老，单孑白头”

　　……

　　遥水居内，一班人坐在大堂内看着外头无边无际的雨，个个面色凝重

　　“这天瘟，难道真就无法解除了吗？”凤吟空很是疑惑

　　延陵无无奈摇头，起身来到厅前，倚着门栏朝天空看去

　　她伸出手指了指天上某处，“浅氏授万物以灵，亦可收回成命，龙虎生天雨，天雨降天瘟……你们看，那里一道白就是虎尾，斜上方过去两撇黑是龙角。龙虎图已现雏形，此间但凡淋过天雨的生灵，皆会筋血尽毁气殁而亡，死尸之上亦会显出一幅龙虎图……按照人界生灵的数量，三月之后，天上的龙虎图便可成。届时天瘟肆散，无处可逃，无一可活！”

　　“这么狠毒？！”

　　延陵无转过身来，语气中又无奈又可恨，“他知我待在人界就是为了西儿，也清楚西儿多年来的夙求。他这么做，就是要将这摧毁人间的罪名加诸于我，让西儿抱憾终身，与我相看两厌才好……”
　　说到这里，延陵无脑中忽然蹦出一件事来，瞬间撼得她心下一震！

　　“难道就只能放任此雨毁天灭地，无法补救了吗？！”龙复遥攥紧拳，亦是极度恼火，毕竟这天下百姓之中也有曾经他异邪的子民！

　　延陵无想了又想，“天雨乃苍玉泣血所成，浅凉的灵血流入地心本该流回苍璞泉内，但我与浅城相斗，龙虎图成，浅凉心血才化为了天雨……我知道的唯一办法，就是打碎苍璞泉，将泉水化雨，再将人间浇上一遍以洗去天雨所造戾气”

　　“那我们便去打碎它！”青斯墨满眼希冀

　　却见延陵无无奈摇头，“殷阙在生化三徒之时，苍璞泉便一同诞生了。它是三十三重天内第一宝物，是至纯至坚的所在。只有与它同时诞生的灵神三徒联手，才有可能克制于它”

　　灵神三徒便是神王魔尊与浅城，不说浅城便是此祸的始作俑者，神王魔尊至今也是杳无音讯。事到如今，看来已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是日晚，延陵无一人独坐冰池边，西缄攸用了晚饭就回宫去了。之前宫里来言，说不少宫中内侍都纷纷出现了之前王与众位已故大臣的症状，一直到西缄攸进宫，据说已有不下五十人丧命了

　　不是她们冷血，而是她们知道事到如今，这些人已是必死无疑
　　延陵无不可能像之前救下苍渊王和及时救治西缄攸那样，哪怕每人给一滴血，那都是杯水车薪。况且，就算延陵无肯舍命救人间，西缄攸可是铁了心地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她！

　　池内冰寒彻骨的水面正随着今夜的月色蒸腾起一层浅白色的雾气，延陵无伸出手去碰，那雾霭一经触碰，便立刻挥发作水珠黏在了她手掌之中

　　遥水居有结界加持，可不受天雨侵蚀。此夜静谧，延陵无开始回想白日那一瞬惊念

　　原本，岁月一词是不该出现在她这个不老不死魔神混血的‘怪物’身上的。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光于她而言，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功夫，只要不是让她待在那黑暗空洞的灵丝茧里头，任凭山海变迁，都不过白驹过隙，只是她无谓的畅游
　　但自从她来了人界，自从她认识了西缄攸，自从她从冥界那个撕心裂肺的鬼地方活着出来，她便似乎，有些懂了岁月的意思……

　　岁月，真是个耐人寻味的东西，延陵无觉得它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当时光真就到达了某一刻的蹉跎，那股奇特的气味便会来提醒她——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怎么会不记得，距今两年还差一个月零五天的前年今日，天谴雷劫毁她灵体摧她魂识，殷阙隔岸观火信誓旦旦！
　　“……但你若执意要留在人间，两年后便要接天怒之劫。若你承受得住，我放你驰骋万界，从此再不管束……”

　　天怒之劫……

　　原来两年的时光可以这么短，人间的岁月竟如此转瞬即逝。难怪世人常说弹指红颜老，原来时间，真的不讲情面

　　在这一刻，延陵无心中升起浓烈的担忧与恐惧
　　她害怕自己非但无法替西缄攸救回天下苍生，更要在两个月后，在她面前承受天怒之刑。到时候，挫骨扬灰万劫不复，化尘为土，痛的是自己，苦的却是她！
　　如若她真的无法自保，痛失挚爱加上江山沦丧，要让西缄攸再怎么活下去？！

　　延陵无不敢再想了，她怕自己日后化作世间尘埃飘散，却无时无刻无处无地都能感受到西缄攸的悲恸与愤恨！她不能看到那双眼中有任何难受的情绪，那是她拼命也要爱的人，她绝不允许！

　　也就是此刻，延陵无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只要能活下去亦或是留住天下苍生的性命，只要能达到这二者之一，无论要用何种手段？无论要她延陵无付出多少代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她不要她最爱的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心中除了殇与恨，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