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慧极必伤》白玦

105、喜 袍

　　触目无尽的雨幕绵延而去，不知是要到往哪处天涯海角……
　　此刻皇宫之内，司礼监倒是分外热闹，上百个宫女太监挤满了偌大的厅堂，厅内连接摆放几十张长桌，桌上铺满绫罗绸缎、金器玉石，更有无数艳色红绸衬得整个厅堂喜气洋洋

　　几位礼部主司在司礼监主事太监们的拥簇下，正在成堆的丝绸布匹前反复挑选，他们跟前还站着九殿下的贴身侍婢，云颜姑娘

　　几位主司纷纷挑选出上佳的布料缎子递到云颜面前，云颜一一验过，若觉品相触感俱佳的，便交给一旁的主事太监们，再由边上小礼官登记在册

　　众人忙得热络，外头雨珠绵绵，里间却是热火朝天……

　　“奴才参见储君殿下、驸马爷，殿下万福，驸马爷万福……”

　　来人正是西缄攸与延陵无，西缄攸听到小太监那声“驸马爷”，立时转头去看延陵无，便见她笑意都从眼底化开了！

　　“起来吧”
　　小太监起身，瞧见二人面上皆带喜色，不由心下自夸一番，在这苍渊宫中，能博九殿下一悦那可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呢！

　　西缄攸与延陵无双双步入殿内，一室的礼官宫婢太监纷纷向二人行礼，云颜穿过人群来到西缄攸身边，福了福身子随即道，“殿下，云颜挑了几匹布料，您和驸马爷一同看看，可否满意？”

　　西缄攸点头，牵起一旁延陵无的手来到桌边，一旁主事太监早将其余布匹挪开，将云颜挑出的十数匹端正摆齐，西缄攸与延陵无上前一一看过

　　二人挑出了三匹，一匹叫枫叶罗衾，一匹叫雪碎红绫，还有匹则名日暮苍山

　　枫叶罗衾，上头绣的是红枫，鲜红上搭着暗红，因为手法特殊，片片红叶都栩栩如生，凹凸有致

　　雪碎红绫，用银丝一笔笔细细缝绣出片片碎雪，且朵朵不同，偏偏相异，红白相衬，独具鲜明

　　日暮苍山，这匹像水墨，苍青色的山峦配上烈烈殷红，反倒有些像是苍紫的颜色，艳而邪肆

　　“大婚那日，宫内布匹皆用这三者便可。无儿，你觉得如何？”

　　“都听你的”延陵无眼中哪里有那些争奇斗艳的红绸。世间千姿百媚，又哪里能及西缄攸在她心中半分？

　　苍渊王最终应允了储君的恳求，缔销婚约的书函已发往了南来岛……

　　“殿下，那喜服？”云颜见西缄攸挑选出的布匹都打算用作装饰，不免开口问她喜服用料之事

　　“喜服之事，本宫与驸马自有打算，就不用礼部各位操心了”西缄攸微微抬起下颚看了看众人，随即在一片跪安声中与延陵无一道离开

　　二人出了司礼监，便随即离宫到了遥水居

　　两人刚一踏进冰池苑，便有数道红光直扑而来！
　　二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待到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披散了好几件喜服！

　　一阵聒噪传来，由黄璃月带头，除橙狄修与青斯墨以外，七卫之四跟狼似的扑过来！一人手里拽过一件，左扭右扯朝她二人身上比划，嘴巴也不消停，一个个争着嚷着说自己那件才好！

　　延陵无与西缄攸完全傻愣着任四人摆布，良久才渐渐回神。延陵无看了看一旁忍笑都快憋出内伤来的龙复遥与凤吟空，白眼几乎要翻背过去！
　　转而去看橙狄修与青斯墨，从澄护卫的眼中，她清楚知晓了来龙去脉。这四个已然从昨儿个晚上闹腾到了现在，四套喜服被她们唇枪舌剑争得是天翻地覆！延陵无再次翻出一记白眼，却根本阻止不了这四个女人的‘强势攻击’！

　　二人这儿正被比划得起劲，外衫都给人扒下来了！一套一套挨个试过去，被摆布的西缄攸眼睛瞥到延陵无，见她此刻衣襟几乎都是乱的，一颗心却忍不住扑通扑通往狠里蹦跶！

　　她看惯了延陵无穿白衣，在场所有人亦是。如今延陵无身上虽只是歪歪斜斜耷拉着一件大红喜袍，甚至算不得端正。但那喜服殷红殷红的，便衬得她那一头如血如绸的长发愈发妖冶惑人！上头的鎏金纹绣更是掺了深海夜明珠粉熔固成型拉丝而成，即使是在日光之下，尤且泛出耀眼夺目的色泽，与她深邃的浅金眸子遥相呼应，恰到好处！
　　白色最是显胖了，寻常人哪敢从头至尾一身白的穿配。而延陵无平素如此，却仍瞧上去高瘦纤长。这会儿换上了红，那皮质是愈发显得白皙水滑，手手脚脚更是比平日里看着都要细掉一阔有余。怎么看，怎么让九殿下欲罢不能！

　　西缄攸死死盯着延陵无的同时，延陵无也一样在看她。西缄攸此刻身上穿着的这件与她是不同的

　　烈红为底，上头自衣袍后摆一路盘曲折绕蜿蜒至领口，共用金丝细致绣绘出了由小到大渐变的九条盘日金龙。与延陵无那件广袖鹤氅不同，西缄攸这身索袖缚腰，外衬一件绛纱袍，看着尤为精神凛然！西缄攸即位当日便要成大婚之礼，届时她已是九五之尊。这套‘九龙贯日’的喜服更是相配！
　　褪去往日那套幽深的棠紫装束，更是褪去往日的城府与邪气，穿上这九龙喜袍，更难掩她帝君威严，尽显人皇尊贵

　　二人这正彼此瞧得出神，一旁众人瞄着她俩那暧昧成性的眼神，个个都坏笑着眯起了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身传来，众人回过身来，就见琳琅领着孟乔急匆匆跑了进来，连通报都忘了！

　　孟乔在院外便瞧见了西缄攸，当下更是加快脚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切近猛然跪地，双眼和着语调皆是颤抖！
　　“主子！君…君上病危！”

　　“什么？！”西缄攸双眼写满震惊，上午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危了呢！

　　……

　　一炷香的功夫西缄攸与延陵无便已至宫中，一路直奔至王寝！

　　西缄攸路上急得连伞都忘记打，冒着大雨便往前冲！

　　寝宫之外，屋檐之下，西缄攸猛甩外袍下摆，这倾城大雨竟连天蚕衣都可沾染！

　　西缄攸抬步进殿，太监总管守在门口，见储君到了，立刻凑到其耳边低语了一句“殿下，左右二相、东南北三路元帅、六部众位尚书侍郎……”

　　西缄攸听至一半眉头已皱无可皱，随即来到龙榻边，便见两个年幼弟妹都在，后宫妃嫔们一个不少，有的甚至已经躲在一旁怯怯地哭了起来

　　众人一看西缄攸到来，愣了一瞬，原本那些哭着的竟是哭得更加大声起来！

　　西缄攸听见那哭声就来气！
　　“统统给本宫噤声！父王尚在，你们这是在给谁披麻戴孝？！”冰冷目光一众扫视，偌大的寝殿立时安静了下来

　　西缄攸凑到近前，木潇儿与西洺正在床榻一侧陪侍，忙给她让出了位子

　　西缄攸自床榻边坐下，伸手握住了苍渊王的手

　　“父王！儿臣来了”

　　苍渊王闻声缓缓睁开双眼，西缄攸惊见他此刻双眼已然深深凹陷，目光涣散，甚至瞳仁发灰暗淡，脑后长发悚然变出了半黑半白肆意交错的模样！隐于龙袍之下的身骨犹如缩水一般，瞬间便瘦削了下去！
　　西缄攸弄不明白，明明早朝时还健朗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攸…攸儿？”

　　“在！儿臣在此！”西缄攸赶紧将苍渊王的手握得更牢些

　　“攸儿，爹爹只怕……是瞧不着你登基了，更…更盼不到你……大婚了”，说话间苍渊王脸上现出一丝惨然神情

　　“不！”西缄攸立时反驳！他已经连“爹”这个最本真的称呼都用出来了！怕是已然自知命不久矣！
　　“父王你是真龙天子，如今正当不惑之年，怎么会？怎么会呢？！”

　　苍渊王脱力一笑，继而开口也是有气无力，“人各有命，便是天子…又如何？天不假年，朕…不得不亡啊……爹爹此去，是要见你…你母后了……”

　　“父王！”

　　“报！！！”门外小太监跌跌撞撞冲进来，被雨水和台阶绊住胡乱跌坐在了地上！口中瑟瑟发抖着传出尖锐之声，“左相、征北元帅、户礼工三部尚书……卒了！”

　　一声声倒抽的寒气自殿内众人口中发出！

　　半晌，西缄攸见到苍渊王缓缓闭上双眼，唇角微微勾起，徐徐吐气，“他们…先走一步啊”

　　就在苍渊王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外头又有丧音传来——吏刑二部侍郎，也没了

　　紧接着

　　“东陆大将！……”

　　“兵部尚书！……”

　　“……”

　　“……”

　　“……右相！”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朝中近二十名重臣，相继过世！

　　西缄攸紧紧握住苍渊王的手，气若游丝……

　　“轰隆！”
　　一道劈天惊雷，一声炸耳烈响，天空中滑过一记无限可怖的闪电，殿内灯柱霎时间熄灭！一些胆小的妃嫔宫人当时尖叫了起来！

　　随即又是一道极亮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黯淡的殿室！

　　一袭白影随着那闪电出现在殿前，纤长的身影抽长得几乎扭曲，映进殿内彷如鬼魅

　　众人循影看去，一袭白衣尽皆湿透，衣衫拖沓黏在身上，显得本就纤长的身形愈发瘦削。西缄攸一眼便看清了站着的是延陵无，这才察觉，她之前没有跟着自己一道进来

　　西缄攸看着满身湿透的延陵无，奇异人间之雨怎可侵其衣物身体发丝？！
　　天蚕衣有如一坨白泥混沌，血色长发拖拉至极纠缠不清，一双脸孔也不知为何沾满了水珠惨败不已

　　延陵无步进殿内，那些灯烛又重新亮了起来，可恢复光亮的室内，却更衬得她周身气息冰冷决断，似一阵风过，便要摇摇欲坠

　　西缄攸愁眉难展，不由站起身来想去扶她。可她刚刚伸出手，便被延陵无反手挥退！

　　延陵无低着脑袋，口中语气冷漠而死败，“别碰我！”
　　好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来，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西缄攸，朝她淡淡一笑，“不要碰那雨，否则必死无疑”

　　说完，她灰败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像是完全又变了个人似的！越过错愕的西缄攸快步走到龙床边上，伸手一把抓破自己腕子，一滴灵血滚落到了苍渊王唇际
　　“喝下去！喝下去，你才能活！”

　　已然陷入昏沉的苍渊王像受到指引，当即便将那滴血收入口中。延陵无见此，又迅速转身，一把抓过西缄攸，将自己的腕子死死抵上她唇边，强迫她喝了好几口！

　　西缄攸傻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用力将延陵无的手臂拉开！
　　“你干什么？！”

　　延陵无松开后，伤口迅速愈合了起来
　　她抬眼看了半晌外面疯狂的雨幕，继而看回一脸惊怒的西缄攸

　　“他没有放过我。我终于明白了，他和我打赌的真正目的……他要用浅凉的半条命半身血，画龙虎图，成天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