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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别红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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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辗转到江都是一段很长的车程,即使在原来的世界也会坐车坐到腿麻,更遑论是在马匹与人类驱动的这个世界了。
摇晃的辇车之中,国师一直睡不安稳,半梦半醒之中也会回忆起曾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压根就没有怎么用心瞒着他。无论是上一世蹊跷的死,还是这次抛下一切跑去山城、在天长失心疯了一般大打出手……“陈虞渊”切切实实实在喜欢祝浔的。
被骗的、被背叛的,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
傻乎乎地相信了他那些空口无凭的许诺,一天又一天地期待着无法兑现的未来——他紧紧地握着拳,愤怒和失望已经统治了他的大脑,他现在只想不顾一切地把那人绑到眼前,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良心痛不痛。
……等等,这种人有良心吗?脑子里怕不是只塞了祝浔!
“国师,我们到了。”车帘外长公主的声音让他逐渐从暴躁中恢复了,车辇在两三摇晃后停下了。
国师跳下车,重重地踩在积雪的地面上,望着眼前写着“江都”的城门恨恨地咬紧了牙关。
好啊,你不惜背叛我这个唯一的队友也要帮一个书里的角色,那我偏要帮助杨家踩你一头,这就将这个早该下线的反派送往极乐净土!
“你确定?”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吓得国师一个激灵。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转过头,才发现陈虞渊不知何时便抄着手站在城门边,身旁的祝浔给他打着伞,神色微妙地看着他。
“你……”国师惊疑不定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着,“你不会把事情都告诉他了吧?”
陈虞渊挑眉,算是默认。
国师气得用力地跺脚,“我艹你真他妈是个疯子!”
“他怎么……”祝浔凑到陈虞渊身旁嘀嘀咕咕,“一点也不像什么厉害的、有心机的人。”
陈虞渊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他就不是啊。”
“我艹他妈别以为我听不见,能接受这件事,祝浔你他妈不也是个疯子啊!”国师一把抢过身旁侍卫为他打的伞,三两步走了过去,“你们狗男男!给老子爬!”
“……”祝浔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对这些较为先进的骂人词汇有些消化不良。
“我早就爬了啊,不是你找过来的吗?又扯你那套国师的命盘理论给皇帝施压了?”陈虞渊平静地看着他,“可是作为曾经的队友,我诚挚地建议你放狗的时候挑选一下品种,杨家的,不行。”
“你懂什么,老子——”
之后的话音被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忽而打断了,国师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才发现他带来的那些禁军已经在长公主的带领下冲入了城门。
……是哦,他一气之下给长公主调遣禁军的权利了。
“城里有老弱有妇孺,有刚刚从水灾中复建的楼阁,有喜气洋洋迎接正月的孩子。”陈虞渊的声音很轻,却在国师耳边无限放大,一锤一锤地砸在心口,“你知道你带来了什么吗?”
国师倒吸一口气,积雪的地面打滑得很,他狼狈地踉跄着冲入城门。好在想象中流血漂橹的景象没有出现,府衙的侍卫正持刀冲在最前,勉力抵抗着禁军的袭击。
“可恶!你们敢不听本宫的号令?!”陈志珂驱马闯到最前,矛头对准为首的侍卫首领,厉声呵斥道,“给本宫退下!”
男人只是扫了她一眼,即便长矛一点点划破脸颊的皮肤,却也没有退缩分毫。
“陈虞渊!”陈志珂怒而调转马头。
“我只是下了个命令罢了,他们是凭自己的意志抵抗你。”陈虞渊悠悠地绕开对峙的侍卫,走近了,“什么样的将军教出什么样的兵,长公主问我,还不如问问你那个驸马。”
“他……”
“该说你是太天真,还是太蠢笨呢?真以为有那不成气候的国师在侧就能夺回封地了?”陈虞渊的话头顿了顿,“不过倒也是,在我以外的人看来,国师的名头却是挺能唬人的。”
祝浔转过头看,国师已经掉了魂,茫茫然地看着这幅场景,甚至被损了都不知道骂回去。
“陈志珂,领兵压境是掉头的重罪。”他将袖中的暖炉给了祝浔,甩甩袖,从腰间抽出了长剑,“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和国师,终于给了我一个动手的理由。”
“要不我来?”祝浔撑着伞拿着暖炉,感觉自己像个长了腿的置物架。
“不必。”陈虞渊抖了抖剑上的雪沫,神色淡然地走出了伞下。
陈志珂骑在高头大马上,浑身全副武装,面前人只有一柄剑,可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雪越落越大,面前苍白一片,只剩陈虞渊泛着杀意的笑眸越来越近,如风暴般将她整个世界吞没殆尽。
——她知道的,她从来都知道,陈虞渊说的每句话都会兑现。
祝浔拧眉看着四周,禁军与府衙军的冲突因为这二人的对峙而暂时停止下来,刚刚还叫嚣着要做出点丰功伟绩的国师颤抖着身子蹲在一旁,惨白惨白的积雪将他背后的衣服打得湿透。
他的视线在周遭的墙头上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伞下空出的位置留给了他。
“不需要。”少年不领情地往侧边一偏脑袋。
祝浔撇了撇嘴,“那你往外挪啊。”
“……”
从他俯视的角度看去,少年人大半的脸都埋在臂弯里,只剩下冻得通红的鼻尖和一眨一眨的睫毛。
——真是个小可怜。
祝浔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接,把暖炉从肩上塞了过去。
“我不要你的东西!”
“这是陈虞渊的。”
“……混蛋。”国师小小地骂了一声,把暖炉抱得很紧了。
“地上凉,会感冒的,快起来,”祝浔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身,“你这瞧着弱不禁风的,跟那疯子真的是老乡?”
“你家哥哥厉害就厉害了,还拉踩我,算什么男人!”国师一个软绵绵的拳头砸到他腰上,也不管后者一脸茫然的神情,又抱着胸扭过头,小小声地控诉着,“他背叛我了。”
后面这句他听懂了。
“他要是想对付你,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在这里说话?”祝浔失笑,视线往场上投去,“与他作对的人,一般是那个下场。”
彼时陈虞渊已经将长公主逼下了马,剑风紧逼,直将她压退回了城门附近。一身软甲也挡不住层层渗出的血液,在苍白的雪地上拖拽出一条蜿蜒的血河。
而府衙侍卫和禁军只能干呆呆地站着,在场显然没人有足够分量发出让他们行动的指令。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仍能勉强招架陈虞渊这么多回合,长公主其实功夫已算上乘,更何况她还仅仅是个长居后宫的女流之辈。
祝浔挠了挠下巴,“他老早就在跟我打哑谜,估计猜到你会来找他算账了,可还是什么都没做。背叛什么的我不懂,但你们之间最多是立场不一致吧?”
“你偏心,就会替他说好话。”国师嘀嘀咕咕,“袁袁杀人你就在旁边看着啊?不去帮一把?”
“这世上除了陛下和小王爷,谁有那资格对长公主动手?”祝浔摇摇头,“更何况他还说了不必。”
“可恶的忠犬!”
“啊?”
正不知所云地闲扯之际,一道耳熟的喝止声忽然传来。祝浔眉头一拧抬眼望去,竟然是云温大喊着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箭步拦在了陈虞渊身前。
陈虞渊的剑尖微妙地停顿了,“你想拦我?”
“我想跟她说句话。”云温道。
“妈的说个锤子话,给我把萝萝还回来。”祝浔见状,把伞往国师手里一塞,大跨步地挽起袖子就要找他兴师问罪。
“啥?萝萝被他绑了?”捕捉到关键词,国师抱着汤婆子也跟着小跑了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近之时,云温正转过身,仰头看着抓住了救命稻草就快喜极而泣的公主,微微一笑,将手伸向了袖口。
祝浔打了个激灵,想起夏元在山城使的那种迷药,吸一口估计就要交代了,两三步上前便把陈虞渊往旁边扑去。
——但视线的一角中闪过的,却是利刃的冷光。
不知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少年手里的匕首高高扬起,映着雪和血的光泽。
陈志珂面色苍白,她被陈虞渊已经打得浑身是伤,腿上更是千疮百孔,早就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当然比起逃跑,她更不明白向来乖巧的面首怎会对她刀剑相向?
匕首落下的刹那似乎被无限拉长,长公主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脸在冷刃上闪过又消失……
消失?
肩膀后知后觉地一阵钝痛,什么人撞了她一下,随即刀剑刺入血肉的窸窣闷响从头顶传来。
陈志珂跌坐在地,鲜血如烟花般在雪幕中绽放,温热地铺洒了她一头一脸,而在她面前摇晃着的干瘦身影——竟然是那个被她遗忘在角落里数年之久的驸马!
可在看到云温忽然泛红的眼眸之时,她才意识到,好像这场戏里没有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