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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砰咚!”
谢明霜吓了一跳。她倏然转过身,猛扫的尾巴打歪了架子腿,致使积满灰的格层不断抖动。
书册长久胶合,甫抽出一本,剩下的便也跟着被扯离半个书架,如岌岌可危的累卵,眼见就要垮倒。
在她心惊胆战的视线中,那格子的书晃晃悠悠,一息、两息……最多没超过三息,便轰然倾出在地,激起纷扬的灰尘。
“咿!”
天哪,灰太多了!
她的尾巴弹簧一样地飞出去,在垃圾摞成高高的小山之前,迅速逃离了作案现场。
鸠槃神子早就捕捉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果断用书盖住了自己的脸。等噼里啪啦扑通咕咚叮叮当当的一通动静全没了,他才舍得把书挪开,抖一抖手,灰扑扑的封页霎时落下了无数雪花片。
“……”
谢明霜从旁边的书架后探出脑袋。
她左右察看一番自己的衣裳,把两团鱼尾般的袖摆拍打成了柔软蓬松的云,直到再无灰尘,才满意地停手。
鸠槃神子揉揉耳后,撇下一边嘴角,作出个牙疼的表情。
作为身强体健,少有病灾的年轻魔族,这当然是跟谢明霜学的;事实上,他也并不知晓牙疼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他甚至无师自通了更加复杂的情绪表达。
比方说牙疼的同时,还很想叹气:“这是汝第五个喷嚏。就是坐下来打发一两刻的时间,也不至于错气连连。吾之听户啊……”
谢明霜从他身前过去:“再等等。我还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
鸠槃神子仰着头,倚向身后的书架。
戒神老者与皱杏干一般瘦小,当初腾宝库的时候,估摸着光顾自己穿梭来去了,没替别的访客考虑周全。
过道狭窄逼仄,鸠槃神子硬生生被挤得半歪。然而他面色却很轻松,仿佛视压在身上的大半重量为无物。
柔软长发若柳树垂落的枝绦,隐隐绰绰,遮映三分日出的红光。
蓦地,他伸出手,闪电般地攥住了快要游掉的尾巴尖儿!
铃铛打起急促的间奏,谢明霜被拉得一个趔趄,半截绿玉般的蛇尾在鸠槃神子手中扭动,死活都没能让他松手。
“……”她恼羞成怒道:“不就是拿你衣服擦擦尾巴,至于!”
这个场景么,就莫名地有一些熟悉。
鸠槃神子胃有点痒。
说来魔族生长繁衍不易,为了生存流血厮杀是另一回事,真论起捕食,好像没什么族群有吃同类的习俗。
不吃同类一般就会吃别的。
鸠槃神子少年的时候吃过很多魔物,魔蛇也是其中一种。
他发现同是滑溜溜地生着细密鳞片,无论哪种哪条,长尾在手中挣扎的样子,其实大差不差。
扯断脊柱。
放干净血。
有的家伙至少会去掉胃肠,有的豪放些,就连骨头带内脏一起嚼了,反正囫囵吞下去,那点酸苦也不算难以下咽。
鸠槃神子属于比较爱干净的一类,他连鳞皮都不怎么吃。
长虫内腑大多集中在前半段,顺序应当是心、肺、肝、胃,拆除时血水会沿着肉条往下流,去了鳞片就粉黏黏的。
……谢明霜的脸色有些沉。
“直觉告诉我,”她说:“你现在在想很不好的事。”
追忆往事的鸠槃神子毫不心虚。他松开五指,险些让谢明霜一头栽进书堆,又擦着埋灰的空当儿,把她提溜了起来。
谢明霜抹了把脸,恶狠狠地就要去揪他的头发。
这家伙满头卷毛,贯来不爱精心梳理,打结和成团都是常有的,稍微扯两下就会乱得不忍直视。这是最快的报复方法——
鸠槃神子指了指上方。
“汝动作再大些,灰尘又要落了。”
“!”
谢明霜及时刹尾,过了半晌,唰地一下把蛇面掀开,狐疑地左看右看。
其实这个架子刚用术法除过尘。
鸠槃神子盯着她的脑袋,心道果然,视作同类没什么,这重量是食物的话就很够份。
谢明霜凶了鸠槃神子一眼,视线恰扫过他手上书卷,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她凑近前,眯起眼睛念出声。
“舍难、魔书?”
名字不很要紧,但是她居然看得懂,这就比较稀奇。
她控住鸠槃神子的手腕,粗粗地翻看几页,终于确定,“三涂尊者”真的是个正经高僧,不是什么魔界中人。
“秃驴也来写魔族的武学心得,呿……这种东西,照理该是在哪家藏经阁堆着的吧,戒神老者怎么连这个都有。”
其实谢明霜句读断错了。
此书名真正的读法,应当是舍、难魔书。
概因它所撰写解读之源,正是异度魔界邪族四百年前失传的一种修行秘法,即《难魔书》。
《难魔书》,全称《五欲八难贪魔道书》,据说圆满则成无上妙极邪大音摩罗,畅然宇宙,物外随喜,见者乃耽世乐,闻者即堕八难。
该书问世以来,统共只有三位邪族修得过大成。
最后的那位摩罗,在与圣域万圣岩一战中,以极音堕亡了辟支清佛和败阎浮提尊。他临死前,被群殴得就剩个头了,还能拉老老少少近二十个比丘垫背。
咳。
接着这秘法就失传了。
……这件事呢,可以先把佛门脑子上的黑锅抠下来。实际上,这秘法通常为历代传承者贴身携带,大音摩罗湮灭,他身上的秘卷根本没可能保存。
佛门倾尽全力,也找不到完整版本的《难魔书》,于是,便将其残卷收进了万圣岩藏经阁。
往昔,三涂尊者于万圣岩修行苦道,期间入藏经阁读得残卷,颇有领悟,静思七天七夜后写出了《舍难魔书》;后来三涂尊者坐化,这心得便也供入藏经阁最高层,开放条件颇为苛刻。
谢明霜不清楚它的过往。
但她依旧能自灵魂深处产生疑问。
……这个,怎样也算佛门秘传的,戒神老者是用什么办法搞到的?
她低头,见鸠槃神子腿边还堆着不少东西,干脆在书堆里扒拉起来,窸窸窣窣地,翻泥土似的扫出一堆文物。
纸册脆黄,竹简灰绿,帛布残破,铁铸书上的字甚至都模糊了,透出一种衰败的心气。。
“《大成本生心地观经心谈》,《种魔广明诸论》,《莲说妙法一品》。”
流通分这种酸唧唧的歪文,正经魔是不爱看的。鸠槃神子跳过冗言赘语,刚想合上书,就被谢明霜按住。
她竖起一根小拇指,语气平平:“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异度魔界子民,我要向你们主君举报,你别有异心。”
鸠槃神子的喉间挤出短促的笑,难得地配合她表演。
“喔?那吾去提醒戒神,汝预备将他一起卖了。”他回道:“毁尸灭迹,斩草除根,叫他这主人家做才容易!”
谢明霜果断收手。
“我认输。你还是别学这个了,玩笑开得好阴森。”
鸠槃神子知道她想问什么,将书塞入身后的架子:“是有‘魔若入道,不闻诸佛’的说法,但也另有一句箴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己知彼?
谢明霜趴下去捣鼓一番。
“戒神收的这几本,也不如何特别。”她道:“讲什么道理都要先痛斥几句魔罗,频率快比吃饭喝水还高。”
鸠槃神子颇以为然,从她尾巴底下扯出一本《厌离五喻观》,又扯出一本《四十二章经布道问》递过去。
“秃驴通病。乍看超脱,读久了一眼下去就能瞧出气急败坏;不过汝实在无事,看看也好,充盈一下此处……”
为了防止剩下的书架惨遭摧残,以及自己受到无谓波及,鸠槃神子很大方地提出建议,顺便隐晦地指了指脑袋。
“免与秃驴们见面被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谢明霜与他对视了片刻。
发现鸠槃的神色和提议,确然全是出于真心,她更生气了。
……
广撒网,多敛鱼,应择优而从之。
以戒神老者的年岁,这张网抛出去,无论如何都能盖满大半个异度魔界。
然而目标的鱼只有一条。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死不悔改……随鸠槃神子怎么定义,反正,作为直接受益魔,戒神老者不想跟着他开口找抽。
上门生意谁都喜欢,只需得动动嘴皮子和指头,名字丢出去,人头丢回来。
杀对了皆大欢喜;杀错了更好,免挑什么肝脾肺肾,冥骨戒的空间大,倒霉蛋儿们整具扔进来都不是问题!成双成对,比翼齐飞,心心相印,越多越好——
毛笔太久没用炸了刺儿,刮在半干的墨水底下,拉出些粘稠的丝。戒神老猫蹭树皮似的在纸上擦完最后一个名字,心想,可真是份了不得的死亡名单。
怪他?这怎么能怪他!只是在家坐着就有大把储备粮入账的好事,错过了上哪儿去找!
难道还指望补剑缺那死人灵光一闪,突然好心给他带外卖?
“……”
戒神老者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将那张纸抖下了台。
纸张被狠狠揪住,力道之大,不免让鸠槃神子怀疑,这纸要长了嘴,开口第一件事必定是控诉的惨叫。
他仗着身量优势一目十行,粗略地把那些名姓看了个大概。数量上很有些惊奇,当然,这对清姬而言只有好处:
“汝非再是盲目之船。”
美人蛇耳后的皮肤因幽冷而悚然,手中脆弱的纸张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她转过头,硬邦邦地道:“你这家伙,我都说过了无声无息地凑近很吓人!”
鸠槃神子轻吐了一口气。
“亏得汝是条蛇。好吧、好吧,说回来。”赶在对方呛火前,他收起游荡的好奇心:“吾是宽心不少,既不以物欺,想必老者和吾,也更有余地一谈。”
欲敲人竹杠者,恒被人敲竹杠。
戒神老者很合时宜地想起了这句话,脸瞬间拉得老长,袖子一抄,砚台和毫笔消失无踪:“真留情面的说法,老朽该感激你是吗?讲。”
——赶紧咕哝两声,可别等想清楚了再开口,不趁你这家伙没反应过来就一锤定音,老家伙我怕被坑得底裤不剩!
“吾也不狮子大开口。”
听到这句话,戒神老者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太好看了。
世道变了,如今的异度魔界不复当年的淳朴;他太了解,退让的话术常常伴随着魔心险恶——别问,问就是他自己也爱这么干。
于是戒神古怪笑道:“什么东西往你脸上削了一遍,叫你皮变这么薄?”
鸠槃神子试图证明,并不是他脸皮变薄了,而是他就拥有这般恻隐的心胸:“确然汝不曾领过魔皇的俸禄,但清姬之事,能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至此,吾何尝不感汗颜。”
戒神老者:“所以?”
鸠槃神子:“戒神宝典借吾一观何如。”
戒神老者:“……”
即便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奇葩性格,这句话还是发挥了超乎戒神老者想象的杀伤力。
他的老脸瞬间变成了一张无比斑斓的大调色盘,越发不可名状,好似什么稀奇古怪的颜色都能往上蘸两笔。
从来撇着的嘴角一抽一抽,鼻孔喷出的气流吹飘了唇上两撇胡子,边飘,边就是气急败坏的拒绝:
“你个鸠槃!”
黄发老头子连呸几声,像是沾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不叫狮子大开口,什么能叫狮子大开口?!一个两个……这东西能不能轻易外借,你应该也清楚。”
鸠槃神子目光一闪:“果然,吾也料到。只是此界能与戒神宝典相提并论之物,实在不多。勉强论之,或也只有老者宝库之万千造化经藏,是同等的不可估量?”
戒神老者喉咙里那口痰,嗬嗬了半天,终于从零星的字眼里卡出来。
“我说你好端端地砸门做甚,原来是想破窗!功法秘籍,教化经典,史书机密,你鸠槃打的这般好算……”
他没能说完。
再看去,鸠槃神子已经恢复了自若的神色,好像刚才爽朗且辛辣的笑声是幻觉——这人的物种什么时候从海草变成薄荷了?
“……”戒神老者幽幽道:“你在笑什么?”
鸠槃神子断然否认:“没有!”
戒神的手朝天指了指:“我教养银鍠朱武时,他誊抄天魔功法七十二册,教化经蒙三十三份,异度魔界史书四百余卷,其余文书更是数不胜数,全都带回了露城。你既也是鬼族,何必舍近求远,绕过露城来找我?”
鸠槃神子目光带着些许惋惜,叫戒神老者感觉怪怪的,恍惚自己言语间流露的自傲,在对方眼里变成了自谦自卑。
鸠槃叹道:“入宝山不可空还,被人择选后的东西,还能剩有几分趣味?既是机缘,何必舍齐全而求残缺。”
个屁!谁是你的机缘!
……但夸戒神老者的黄金屋颜如玉,的确比夸他本身来得有说服力。
老头子皱巴巴的脸松了几分:“算有眼光。”
“听是愿行方便。”
这戒神老者就没接了。鸠槃神子别的不好使,打蛇上棍倒很得心应手……呸呸!他才不是什么蛇,那边那条才是!
当然,当然。自己手中籍册无数不假,与最核心的戒神宝典比较起来,只能算得“区区”两个字,即便漏出去些许,也不会动摇根本。
他更不是输不起的魔,平时除了反悔,呃,也就喜欢玩点文字游戏而已,但鸠槃又没朱武那么好糊弄。
许久,戒神老者忿然吐出一口长气,像是已经把脏字儿全数消化了干净,逆着气管喷出来。
“仅此一次。总之,旁的无所谓,不许誊抄外带,不许……等等,你打算在里头待多久?”
鸠槃神子的表情令他脊背一凉,汗毛反射性竖起,在对方开口前赶紧设定了期限。
“半个魔月,只有半个魔月!多了免谈!”
顿一下,戒神老者又忍不住强调:“你在火焰魔城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阎魔旱魃的事,别把老家伙掺和进去。”
鸠槃神子收回了微笑。这家伙难道把笑容当恐吓用的。
他思量道:“伏婴师也还没这么大胆。吾需言一句多谢否?”
戒神老者呛声回去:“你真有心,干脆一开始就别来给我添堵!”
话音未落,他便操控起了法术。只是那几根拧来扭去,虚空狠抓的手指,掐的不太像是诀,比较像是鸠槃神子的脖子。
指诀变幻,拟鹰化蛟。初进来时空空荡荡、平台富余的悬骨冥道,渐渐扭动起数条红光;红光作刃,在戒神台边豁开一道狭长的口子,一条被黑雾包围的通道随之显现。
“嗯,进入!请了!”
鸠槃神子连敷衍带客套地向戒神老者点点头,把魔气得连翻白眼后,拔腿就要进去。
没拔动。
他顿了一下,回过头。
与老熟识们比起来,清姬的性情不算难揣测。鸠槃神子已经琢磨出了点儿门道,大多数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心底里去,比方说她此刻面色纠结,似是为难,下一句开口想必是——
“鸠槃。”
猜对了。
鸠槃神子满意的同时,恍然发觉自己有所疏漏,朝戒神老者挥了挥没被拽住的手:“这只带进去不妨事罢?真牵累也不差这一桩。”
戒神老者张张嘴,考虑到将来到底会吃人嘴短,暂时放弃了思考,把什么很难听的东西咽了回去。
他怪笑一声,鸠槃就权当是答应。
清姬:“就这样、进去。”
鸠槃神子若有所思:“听这话。现在火焰魔城里,的确有个家伙可以给你试试手……好杀归好杀,但汝想吾现在就送了你上路?”
假使清姬有两条腿,鸠槃神子想必会被她踹得半身不遂。
“你这家伙儿有空还是多学点人话吧。既然你有自己的思量,那我就……不对。”她没好气地松开尾巴,突然停顿一瞬,狐疑地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进去!?——啊、鸠槃!”
鸠槃神子将她的尾巴狠狠一带,顶着阴恻恻的视线,思考少顷,精准无比地说出了一句超越时代、可能会传承得比异度魔界还要久的台词。
“来都来了。”
……
“我不看。”
谢明霜这样说。
她拒绝了鸠槃神子的推荐,用尾巴尖儿挑起那本书,轻轻丢回书架,末了还补充道:“狗都不看。”
……有魔微妙地觉得自己被骂了。
但谢明霜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理直气壮,理由也很充分:“旁的也就罢了,这玩意儿?通篇佛言、佛言的,瞧着就心烦。”
“原来汝早先读过。”
“难看。”
鸠槃神子忆起书中部分内容,也不觉奇怪,点点头,颇为理解地道:“毕竟他家口中,汝即‘革囊众秽’,换吾亦是不爱听贬低之语。”
他将手肘搁在书堆上,支起指节敲打节拍。
“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鸠槃神子特意酿出些高昂的中气,原本低沉的音色往上抬一抬,显出难得的清正,吟诵时不细听,还真有几分罗汉的威严。
就是末了的喝诫,语气学得不太像。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他戏谑之意溢于言表:“‘革囊众秽’有甚么感想?”
谢明霜心道有啊,看你这么爱讨嫌我想抽你。
她头脑风暴片刻,反击鸠槃神子:“光盯着我做什么。那群家伙也说了吧,‘贪爱好色者,非唯男女欲色,凡是贪求好玩美丽之色皆为贪色,皆有亡身之害’哦?”
那么多佛学典籍,那么多侧重分明的经卷,她身为厌僧恶佛者,竟对此类关乎人世男女爱欲之文,记忆清晰。
“是说如此,不过,若吾没记错的话。”
鸠槃神子再度取下书,凭着印象翻到密密麻麻的某页,朝谢明霜一递。
注解该书的无名僧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特意在“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这段,标注说“爱欲之色”应指女色,又写了一堆怎么看怎么像过来人的劝诫。
谢明霜呸了一声。
“他肯定是破过戒律动过心,恼羞成怒了,要不就是肚子里只有丁点墨水晃悠!半吊子!一派胡言!”
她试图用恶毒的言语贬斥这个秃驴,鸠槃说或许,但人早是一堆白骨,死也无对证。
谢明霜咬牙切齿半天,烦躁得想甩尾巴狠狠活动一下。但空间逼仄,她又见鸠槃专注非常,不饶人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干脆绕到别的地方探索。
然而没多久又绕回来。
再绕过去,绕回来;绕过去,绕回来……
隔着十来米远,鸠槃神子都能听见她的嘀嘀咕咕。
毫无人气的空间里,只有低而柔和的女声起伏,加上回音,就很像什么恐怖故事的开头。
“太,窄,了。
“望下来简直是看不到尽头的杂乱,这根本毫无章法吧。
“真奇怪,万一要找什么东西,他不怕自己老眼昏花吗?
“喂,鸠槃?耳朵好像坏掉了……噗!咳咳咳!”
鸠槃神子于是又叹一口气。
那堆倾倒的书已经变了样儿,最低下的重新摞到了最上边儿。
……虽然戒神老者也看不到这里,谢明霜还是心虚,忍着灰尘把它们一本本地塞了回去。
她欣赏着鸠槃神子手里破破烂烂的书封,满意道:“《具生恶缘功》,嗯,是魔族秘法。很好,改正归邪,我现在可以考虑不拿你赚赏金了。”
鸠槃神子的修长指节稍一摩挲,书便翻了页,露出其上繁复得人眼疼的阵文魔咒。
“吾本来立身就不正,”他表情严肃:“何况,总不过是那些陈词滥调,老掉牙的东西,翻了三四十本不见得出新。”
谢明霜:“……”
她委婉道:“你是不是连着戒神一起骂了?而且,立身不正这个词,不是这么给你用的吧?”
鸠槃神子虚心:“那该是如何?”
谢明霜快速道:“卑鄙无耻心狠手辣魔面兽心口蜜腹剑……呜!嘶啊……”
“居然没有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魔族很失望地把手收回来:“说真的。清姬,汝是不是很闲?”
女魔不说话,捂着发红的额头,眼睛里冒出些许泪光。鸠槃神子歪歪脑袋,朝她笑起来。
“汝若真闲,吾陪汝聊聊。”
“咳!我,我也没很有空。”
“但吾已经被汝吵得受不了了。”
“你不会拿棉花把自己耳朵堵上?”
“这般冷酷!同生之谊共死之交,肝胆相照,竟只换得个自生自灭之语。”鸠槃神子道:“果真世风日下。”
谢明霜敲击面具的手指停下来,不理解地道:“你这成语不是学得不错吗?”
“……”
鸠槃神子再度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或许自己真没什么讲冷笑话的才能。
他对书还不算坏,只是如铁铸铜青之物,总不好与脆弱经书同等待遇;再加上戒神本来也没特意捯饬过自己这片宝库,周围看着,就确实有点儿埋汰。
他垂下眼睛,专注记着阵文,颤动眼睫如深褐色的蝶翼,掩着同朱砂一般血红的花蕊。
清姬许是太无聊了,才想折腾些什么东西。
“贪嗔痴者为魔,恼乱心神为魔,起诸邪知邪见为魔,破圣贤不生不灭法为魔……喔。”鸠槃又念叨几句,散漫的声音中带着些不可捉摸的冷:“这些书中,大抵与佛对立才会有魔的名头。”
其实鸠槃也是真心地不介意。毕竟,这算一种新奇的体验——指读书的时候,有东西过来没话找话,打扰于他这件事。
唉,但她好像并不相信。
谢明霜想找个位置坐下来,无奈地方狭小杂乱,不得已,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在鸠槃神子的衣摆上。
“魔罗即障碍,为阻挠佛之修行者。”将对方哽住的神情忽略了个彻底,谢明霜拍拍衣服:“——听起来你不是很认同这种说法,鸠槃。”
“……魔者,乃杀戮障业之化身,这吾无甚意见,不过非必是因佛而显,因佛而生。自高自恋至极。”
谢明霜点点头,表示明白。
“魔因佛显、因佛生”的说法,在部分魔族看来,其实是不太礼貌的。
这种说法,意味着魔是不自然的,是在对比、在衬托中才能产生的一种东西,属于佛家的附属品。草木走兽都存在得理直气壮,而魔族并不能享受同等待遇。
她理解地道:“人向来都有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毕竟你们是宿敌,不奇怪。”
鸠槃神子就不爱看她把自己摘出去,朝着她似笑非笑:“你们?怪也,妖魔在秃驴眼中难道还分家。”
……行吧。
谢明霜无语地眨眨眼睛,示意鸠槃神子继续。
然而鸠槃神子并不继续发表他的感想,只道:“何为魔,何为佛?”
出于宿敌的对立统一性,讨论这个问题,自然避不开佛魔的……等等,这家伙该不会想先从哲学问题开始求解吧?
好在,鸠槃神子的求知欲并没有在这个地方深究。
“秃驴之胜义谛,言佛魔一体,皆出如来藏性。佛若空无自性,魔亦空无自性,佛魔皆空,既无佛道可修,亦无魔道可成……”
鸠槃神子的语速很稳,佛经如觞杯一般顺流而下,半点瞧不出回忆的滞涩。
“若非视作一体,吾也知晓除魔界外,六道众生如何观我等:谓是邪,说外道诸议……正法,邪法,以前者作无上正等正觉之智者,以后者,作污染愚痴之障垢!”
谢明霜托腮:“我也会被安上轻薄多嫉妒,诌媚多悭念的名头。啊,在这方面,那些家伙总是令人反胃。”
“汝也不算罢。”鸠槃神子不假思索地出声,肯定一句,话头又无比顺滑地转回来:“总之吾不信他们任何。以谬心谬眼谬言谬行短而视之,居高临下,狭心窄见,这样还敢妄谈众生?”
他又翻了一页。
比魔纹更鲜艳的红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破纸而出。
那是一页实例,用不算太高超的画工,详细绘制了入阵之人鲜血淋漓的惨状。
鸠槃神子觉得自己也需要举个例子。虽然他的话,没什么好不相信的。
“嗯,譬如……自诩持光明公正之义,却又时刻盼着吾等落在三界,该如沉溺苦海,波浪津流,寄流六道。”
众生平等的说辞,鸠槃神子未必没听过,他不觉得这算真话。
他理解的真话向来比较难听。众生不平等。众生从未平等。众生就算平等,佛门眼中的其余生物也比魔族更加平等。
若真无分,又为何以为小之凡夫,广之畜类及欲界人天多因魔才致堕落,其罪合该受欲海缠缚,堕三恶道黑暗中?
若真无分,又为何处处提点宣扬,恨不得人立刻就舍离了贪欲心,入阿兰若修行梵行,超度生死?
嘴上说着无别,行动上该贬低的贬低,该拔高的拔高,可都一点儿没差。
正途良径。
正途良径!
话说到这里,不再像是聊天。
然而谢明霜没有提醒鸠槃神子,只无声地,如一个真正的妖族般,对他的激言抱以全然的信服和期待。
鸠槃神子舒展的眉目无端显出几分天真。
他微微抬头,脸庞丰润,竹青墨绿未能压下一点儿秀美。
“可惜,我等不须钻斫火出薪,亦不需惑阵灭尽。魔者嘛,三毒四蛇畅意,五蕴六贼放纵,万劫不见枷锁,肆意狷狂,随性无忧……”他漫然道:“欲妄满身又见得如何?无拘无束,才能数真真切切、虚空轮回第一自在也!”
有片刻寂静。
谢明霜轻轻地拍手掌。
在这阴沉之地,她头一次露出这般畅快烂漫的神采。
“不错!妖魔胜于佛道,我很同意!”
啊——
果然。
鸠槃神子的书再一次看到尽头。他抬起眼睛,露出那瑰丽到极致、也浓艳到极致的色彩。
实在是。
她或许实在爱听这种话。
他突又起了些诡谲心思,收起笑意,拉长声音,脸也挂上认真思考的神色。
“这倒、”
“什么?”谢明霜道:“你扯了那么一通,不会要和我说非也……?”
见她神色警惕,鸠槃神子的胃又痒起来。为按捺食欲,他毫不留情地将对方嗡嗡作响的脑袋瓜按了下去。
他胡诌着气她:“此身为魔,胡天倒地;若有一日佛能行同等事,吾说不定会去换个佛圣当当。”
重要提示:
本章所有有关佛学的内容皆是我查了资料后无脑编的,没有任何细看、深思和参考的价值。
水平不行但为什么要写呢,因为我觉得,剧情上必须分这么一章来写它……结果字数就超了。
总之,你们快点去培养感情吧,我真的搞不定了(缓缓咽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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