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酣高楼》久佑执

1、雪中探花

　　钦安五年，大荣岌岌可危之时，张州节度使张衷欲拉拢衍家起兵造反。

　　岂料，衍家还未做下决定之时，煌城宫那头先下手为强，以招安之名，收服衍家大军，谋得一胜。

　　煌城碎雪纷落，寒风肆意猖狂，一串车队缓缓驶过万岁大街，为首的是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身着兔毛大氅随雪摆动，眉宇间尽是几日奔波积攒的寒意。

　　不多时，一行人马迎面而来，他及时揽辔停马，打量着他们，面色有些踟蹰。

　　“我是从马直宿卫苏商，您……可是衍家——”他故意拉长声音，等待对方接话。

　　衍家老爷子年有五十，可瞧着男人的面相倒是年轻的很。

　　那男人冷淡觑向面前身骨细瘦的年轻宿卫，显然不相信皇帝会傻到挑这般弱不禁风的男子作为自己的亲卫。

　　“衍家三子，衍政。”

　　随后又道:“我老爹在后面车厢休息，人老年纪大，前些日子又伤着了腰，骑马不便，本公子在车里闲不住，就领前探路了。”

　　苏商伸颈朝后的车厢望了一眼，明显看出他的重心不在这衍三公子身上，但又不好说什么，乘马到他身旁，客气道:“那咱们边走边说，苏某领您去将军府。”

　　说罢，那马喷了几个响鼻后，又开始迈步向前，车队又缓缓行驶。

　　“衍公子，陛下知道衍家人多，这将军府整顿好几番，又挂了新牌匾，陛下为了衍家此次回京很是用心的。”

　　他终于知道那皇帝为什么选这苏商为宿卫了，太会替主子说话了了！

　　衍政饶有兴趣地挑眉，哂笑道:“陛下？那本公子就先替父亲谢过陛下了。哦！对了，来的匆忙也未曾给陛下和太后备礼……还有，我听闻陛下，是不是喜欢伶人？我手下有会曲儿的婢子，要不宿卫您捎回去？”

　　“这……哈，衍公子客气了，这不过是陛下的小嗜好，着实不必。”原本身寒的苏商竟浑身冒热，僵笑打哈道。

　　怎么陛下的事儿都传到相隔甚远的柔城了？

　　虽说在柔城长大，但如今进这煌城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繁华，又或许是下雪之故。

　　绕过万岁大街，又拐了个弯，这便抵达了将军府，美轮美奂，气派威严，正门顶端悬的金匾也格外引人注目。

　　“衍公子，便是此处了。”苏商抬起下颌指了指，正打算告辞时又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陛下体恤，说衍家从柔城回京，一路走车劳顿甚是辛苦，今日好生休息就不必进宫面圣了。”

　　见衍政点头应声后，苏商带着一帮兄弟告辞拐弯骑马离去。

　　见苏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漫天飞雪当中，又忍不住抬首一睹这气派府邸，随后扭过头朝着车厢叫道:“阿爹！到了，您也别藏了！”

　　车帘撩开，老头顶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手脚利索的下车，丝毫看不出有腰伤半分。

　　“老子哪有藏？你小子静会瞎说。”衍卓深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府邸，啧声道:“这房子可比柔城的气派啊！”

　　“肤浅！”

　　他还是不明白老爹到底为什么归顺大荣？难不成就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了结自己多年的心愿？

　　衍家与皇族有些牵连但也是前朝旧事的，后主登帝，衍家便趁着乱便脱离了朝廷，在柔城没了动静。张州节度使与联合衍家起兵造反，当时衍政看的出来，他爹是动了心思的。

　　如今各地节度使藩镇割据，都巴不得举杆称帝尝尝甜头，这个节骨眼上衍家内附，不让别人看了笑话？

　　衍政看着自己正在惆怅的老爹，吐了口白气，也不知道老头又在想什么，此番进京，再想离开怕是遥遥了吧！

　　寒风催日短，到了申时，雪愈来愈大了，衍家人员都安顿好在各院里，便早早歇了。

　　兴许是换了地方衍政心里不踏实，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半夜，次日醒来脸色略带疲倦。

　　清早推开门，飞雪仍未有停歇之意，天亮了雪依旧，好在他自小习武体质强健并未觉太冷，而且比起柔城八月飞雪，这煌城的雪还是差点意思。

　　婢子方才叫过他了，说是要陪着老爹去进宫面圣，他还要去，早知如此就跟着哥哥们在城外多撒几天欢儿了！

　　衍大哥和二哥都在水宛整顿军队，断后没同他们一起来，也不知要何时来了。

　　肃穆的皇宫染了霜，宫廷内外倒也是鲜少的寂静，天冷的厉害加之皇帝身体不适便辍朝三日。父子俩在宫门外等了片刻后，就由太监引了进去。

　　衍政卸去甲胄 ，换上了圆领厚袍衫，可依旧遮不住浑身的放荡野气，眉宇间显然有些不耐烦。

　　天色尚早，奉天殿内就灯火通明，火盆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响，整个大殿充斥着暖意，但安静的又针落可闻。

　　殿门打开，除去伺候的宫女太监，龙椅上清冷无人，只剩下龙椅后垂帘下的皇太后柳意了。

　　太监匆忙进殿禀告“禀太后娘娘，衍将军和衍公子到了。”

　　珠帘后传来一阵苍老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是！太后娘娘。”

　　须臾片刻，衍卓深和衍政进殿叩见。

　　“来人，赐座！”柳意坐直身子，絮叨开口:“衍老将军何须客气，当年先帝还在时，哀家就曾听过衍将军的名声，没想到还能再与衍将军再见，衍将军愿意归顺我大荣，实属我大荣之幸。”

　　衍卓深坐于扶手椅上，应声道:“太后言过，怎说衍家祖宗三代都受过皇帝的恩惠，此番效力是老将之幸才是啊。”

　　作为晚辈衍政虽不动声色，但心中不免冷笑，这太后能听过衍家什么名声？

　　衍老爷年轻时，因陵王谋权之事衍家受了牵连，随后就贬到柔城守卫边塞了，连他都是在柔城面世。

　　太后道:“这位可是衍将军的贵子？”

　　“是三小子，年有二十。衍政，单字佑。”随后给他使了个眼色，“佐儿，见过太后！”

　　衍政立马面露笑意，好生乖巧模样，俯首拜见，“见过太后！”

　　“好好，衍家的孩子个头高，当真一表人才，可有配婚？”太后面露慈爱之色，温声道。

　　“佐儿在营中跟他哥哥们待的时间长，舞刀弄剑倒是会了，可论讨好姑娘，他可没这个本事！”

　　一提自家儿子，衍老露出粗人的豪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后轻笑道:“那改日哀家可要帮佑儿寻一小姐，这煌城漂亮小姐可比柔城多啊！”

　　“谢太后。” 正殿之上，衍政也不好说什么，咬着牙跟苦笑，什么不会讨好姑娘？那姑娘都是追着他跑，岂用他讨好？

　　“老臣听闻陛下身体不适？”

　　“将军有心，陛下一向身子不好，前些年头乱臣洛坤逼宫时，陛下又受了重伤，便洛下病根，好在有药服用免了疼痛。”

　　语气中略带心疼，似乎所言皆为肺腑:“先皇后薨逝，陛下自小便在哀家手中长大，上位这些年他不容易，哀家便帮持着陛下，只想帮先帝和陛下守住这大荣江山罢了。”

　　言外之意，如今大荣好端端的，都是有她这个皇太后在。

　　衍卓深揣摩片刻，抖动着胡子答道:“老臣明白太后苦心，太后放心，为了大荣，我衍家定会忠心耿耿。”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将军明白就好！罢了，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

　　出了奉天殿后，衍政跟在衍将军后面，皱着眉头思索着太后所言，可惜他年轻并未着官道，并未听出什么名堂来。

　　“爹，那太后什么意思？”

　　衍卓深背着手，一脸严色看向他，压低声道:“那女人就是在试探老子！还用皇帝做幌子！罢了，回府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此时不远处一行宫人簇拥着步辇，经过奉天殿前。

　　冬日乘辇勾起衍政的好奇心，眯着眼朝远处望去，这是、皇帝的步辇？洛谕卿不是病吗？

　　这布辇鲜少用的上，吊挂的纱幔都没来及换上，随这寒风呼啸摇曳在空中，露出那身披毛毯身影随后又被遮挡。

　　辇中传来一阵咳嗽声，洛谕卿连忙拉拽滑落至肩的毛毯，试图抵挡这股寒气。

　　“哎呦！陛下咱们回去吧！这、这天寒地冻，要是冻坏了，怕是又免不了大病一场。”伺候的嬷嬷紧皱着眉头，显然是怕急了声音中带着哭腔，她紧紧拽着那丝毫抵挡不住寒风的纱幔。

　　“咳……周嬷嬷，朕不冷。”洛谕卿又掀开纱幔，含笑道:“今日起兴，不过是想瞧花儿了。”

　　他探出头望去，那便是苏商跟他说的衍三公子？
　　嘶……瞧不大清啊！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老嬷嬷声儿都是颤抖的:“陛下，这奉天殿又不是御花园，哪儿来的花儿啊？何况这寒冬里也没花啊？您要是真想瞧，奴婢找苏宿卫帮您去城东寻梅花可好？”

　　老远瞧着，衍政都替奴才感到心凉，这皇帝当真疯子，既是病重不躺在病榻上，反倒在外面找死！

　　衍政啧啧嘴看得出神，面露不屑，连父亲几番提醒他作礼都没听到。

　　“佐儿！佐儿！那是皇帝布辇，快点行礼！”衍老俯首帖耳，压着粗声道。

　　寒流来袭，纱幔再次吹起，在空中飞舞，露出皇帝的相貌，衍政瞳孔猛的一缩。

　　那皇帝倚着软枕，青丝拂过肤如凝脂的脸颊，露出的侧脸便足矣让人垂涎三尺，洛谕卿转过头瞧向衍政这边，皮毛毯子再次肩上滑落，染白玉般的脖子露在外面，染雪的眼睫忽而一颤，眸中便透出呆滞、可爱？

　　那皇帝似乎朝他笑了一阵儿，随后又以袖遮面咳嗽起来。

　　衍老头气急败坏地却又不好露出端倪，喊道:“衍政！看什么呢？老子叫你行礼！”

　　此刻衍政脑中一片混乱，被衍老爷一拽，愣生生地俯跪在雪地里，他垂着头死盯着地面，手中还抓着一把雪，不知在想什么。

　　周嬷嬷注意到洛谕卿的目光，皱着眉望了一眼随后道:“那许是衍将军和衍公子，可用老奴帮您叫来？”

　　见远处那人朝向他跪着行礼了，嘴角上扬道:“不必了，咱们回宫吧！”

　　花嘛，远远瞧上一眼便够了，这般才能叫人朝思暮想，欲罢不能。

　　雪花飘进脖颈里，洛谕卿打了个寒颤，又将毛毯紧紧裹住。

　　一听这话，周嬷嬷舒展眉头面露喜色，伸着脖子向前头招呼着:“陛下要回宫，快点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