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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陟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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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终究是有些热起来了,纵使是在这高原上,也是使人坐不住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殿主不在,大概是回那个传说中的中原去了。
每年这个时候,殿主都会离开一天,据说最初是他的君主要他回去汇报些什么,后来又变成中原的皇帝要他回去。一开始我以为殿主是棵墙头草,这么快就易主了。后来我才明白,是他的君主最终成为了皇帝。
溟南殿是受那个成为了皇帝的君主掌控的,整个殿里除了殿主和他的手下,就只有十三个人。
而我,是第十三个来到这里的人。我叫十三月。他们都叫我小十三。
我们从小就来到这里,我们的记忆是从来到溟南殿开始的。我们一起长大,对世界的认知只有溟南殿和殿外的陟海。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以后要到哪里去,谁也不知道。
溟南殿好似地狱,我们每天被逼着做很多事,干很多活,来换取自己的饭食。我们没有自由,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需要看眼色行事,不然很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扔进地牢,一去地牢便是生死难料。
明明只有我们十三个人,却还要建造一个地牢,真是大材小用。
我们是溟南殿的奴隶,只能终日在从仅有的几扇小窗户投进来的微弱的光下挣扎,以驱赶无尽的黑暗。
我们必须小心翼翼,一旦有哪里做的让殿主不满意,就会挨鞭子。
那鞭子绝对是纯牛皮的,打起人来可太疼了。
所以,殿主不在的日子,于我们而言无疑是最开心的日子了。
总之,我又可以出去玩了。
不过得快点溜,大概率殿主会在日落之前回来,他安排下的活计总得做完,我可不想又没有饭吃。
我一路小跑跑到一扇破败的房门前,门没有锁,我轻轻地推开门,清了清嗓子,趴在门框上咳嗽了两声。
屋内的人停下手中的事,抬起头来:“小十三?”
我在门边手舞足蹈:“二月!出去玩啦!格桑花可漂亮了!”
二月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摇摇头:“恐怕不行,我还有事要做的。”
二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亮亮的,特别好看。用五月的话说,就是眉眼里透着温柔,让人看了拔不出眼。
五月总是有很多精辟的话的,这我可学不来。
不过我倒觉得没有她说的那么玄乎,我依旧能蹦蹦跳跳来去自如,眼睛还好好的待在脸上,可没有拔不出来。
不过我也确实特别喜欢二月的笑,那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笑。
好在二月也是一直对我笑的。
不过,近些年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我能看出来的,他笑的时候比以前少的多了,眉头也总是紧皱着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他也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意思。我虽然好奇又担心,但也没再追问。就像九月说的,如果二月有事要瞒着我,那么这件事我不知道肯定是才是最好的。九月总是很相信二月,我也很相信。因为好像他从来不会搞砸任何事情,从来都能完美的完成所有任务,他好像不知疲倦也不会犯错,在大家眼里,他是神一样的人。
但是我知道,他不是神,以前的二月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在一月死后逼自己要努力变得顶天立地,做我们的保护伞的凡人而已。一月还在的时候,他是我们的靠山。一月不在了,二月变成了我们的神明。
可是,如今他好像还是忘记了他许诺过的事情……
我失望地撅起嘴:“格桑花真的特别好看,不去太可惜了。”
二月眨眨眼:“可是殿主安排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他总是这般认真,或者是我认为的有些较真。连做这枯燥无味又劳人筋骨的脏活累活都一丝不苟,人活这一辈子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况且,逃出溟南殿的机会也太珍贵了吧。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二月望着我扫兴的表情,犹豫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说:“嗯...那这样吧,”他抬头佯装思索:“我保证我一定会去。”
我刚要激动地跳起来,他又摇了摇手指:“但现在不行。
“没关系,能去就行!”我立马绽开最大的笑脸:“就这么说定了,我等着你哦!我先去找九月了!”我边跑边回头喊道:“一言为定!可别忘了哦!”
二月在后面点点头:“好。”
那就好。我知道二月是从来不会骗我的。
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的。
“哎,小十三。”他突然又叫住我,我猛地回头,差点扭了脖子。
“嗯”我挠挠头:“你想通啦现在就走”我蹦着回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就要走:“快走吧快走吧,时不没人,时不没人。”
“是时不待人。”他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都一样,都一样。”我嘿嘿笑着,试图掩饰尴尬。
“我是要提醒你,可不要再闯祸了,万事小心一点,而且,要早些回来。”二月帮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松松散散地扎在身后,总是很容易乱,不过这里的女子都是这样的。
“上一次被打的伤口现在还没完全好吧”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我叹了口气。
五天前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又烧毁了半匹刚织好的布,而殿主的出现又很及时,正好碰见正在狼狈地徒劳地灭火的我。于是我便被“赏”了二十鞭子。
好在有九月送给我的专门为我缝的“防鞭垫”,我才没有到皮开肉绽的程度,今天我才得以好好地站在这里。二月当时没有在场,事后听说了赶紧脸色煞白地给我送来了各种各样的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药膏,一脸严肃地催着我好好上药,他随身带来的还有省下没有吃的馒头和四月不情不愿地贡献出的私藏干粮。临走时他又再三叮嘱九月好好照顾我,搞得我好像真的要半身不遂了一样。
“嗯……”我抿抿嘴:“没事的!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再闯祸了!”我向他他眨眨眼:“相信我!”
他笑了:“好。去吧。”
我连忙嗯了一声,转身就溜开了。
唉。
九月早就在等着我了,全溟南殿只有她会陪着我东窜西窜。二月经常很忙,他顾不上我的时候我便厚着脸皮来找九月。
当然,她也会陪着我不停地挨罚。
九月可是个十足的温柔姑娘,说话做事也都是十分大方得体的,也特别细心。而我与她正好相反,上墙爬屋我样样在行。她柔柔弱弱的,可经不住几次鞭打,而于我来说,挨打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但我闯祸挨罚的时候,二月总会挡在我前面,替我挡下无数次鞭打,可即使是这样,在溟南殿,挨打最多的我称第一依旧没人敢称第二。九月就是我的后盾,每次她都会想办法替我我减轻挨罚的痛苦,比如那个我愿意称之为神器的“防鞭垫”。
九月今天看起来很激动,她的脸微微泛红,手中攥着两个鹅黄色的香囊,上面的刺绣非常精美,是我永远也绣不出来的的样子。
可是香囊里没有东西,是空的。
“这怎么是空的啊?”我端详着两个空空的香囊,却意外地闻到丝丝缕缕的香气:“竟然还香香的。
“我要去采一些格桑花放在里面。”九月笑了,脸又一次红了起来:“格桑花的香味比较淡,所以我事先用香料将香囊处理过了。”
“香料?”我瞪大眼睛望着她:“哪来的香料?”
溟南殿里一向不通人性,连饭食干粮都经常不发放,香料更是一年难见一次的宝物了。
九月将手指抵在嘴边,示意我小一点声音:“上一次祭典我偷偷拿了一点,没关系的。”
看着九月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九月也变得像我一样“大胆”了。
“笑什么。”她嗔怪地拍了我一下。我们相视一笑,我礼尚往来又拍了她一下:”这叫……“
“近朱者赤。”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没错,近朱者赤,上次二月教给我们的,我们还记得很牢呢。
没办法,在这陟海,我们唯一能学点什么的途径就是二月。二月总是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外面雪白雪白的花叫格桑花,比如陟海不是海而是湖,比如人世间只有十二个月而我叫十三月,比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二月却比我们懂得多得多。而我们却像一群白痴。
好在二月也从来不收学费,而且还耐心得可怕,我们这些身无分文的穷鬼才得以勉强摘掉文盲的帽子。
当然,这一切都得小心地趁殿主不注意才行。
九月催促我快些出去,我终于将思绪收了回来。
真奇怪,最近总是会突然地想起二月来。难不成是因为最近跟二月说的话太多了?
不会啊,一直以来,只要没有任务的时候我基本上都黏在二月身边啊。
“想什么呢?“九月望着我:“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事没事。”我忙摆摆手:“我只是在想今天早上的馒头剩下了半个,十月会不会把它吃掉。我还想中午再吃点呢。”
“你啊,就想着吃。”九月捏捏我的手:“幸亏没有多少东西给你吃,不然这身上的肉啊可得一层一层地长起来。”
“才不会呢。”我撇撇嘴:“本姑娘心里想的事多着呢,才没有只想着吃。”
明明还在想二月呢。
“好好好,小十三才不会想着吃呢。小十三最不爱吃了。”九月笑着说道。
我只能努努嘴。
她拉着我向前走,踏出溟南殿的大门,阴暗外面便是阳光大好。
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风扑到我的脸上,阳光十分刺眼,使我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汲取着久违的自由的甘霖。
上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一切,已是一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