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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灵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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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早已经接受了一月不在了的事实。只是如今又睹旧物,难免怀念起故人。
一月在我心里,是高大威风的存在,是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亦是独步天下的英雄。至今我还记得他曾在我初来乍到、孤苦无依之时伸出援手,给我至暖的问候和关怀。
小时候我并不是经常能见到他,他好像总是有事要忙,但是每当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时,他总会及时地出现。
一月的话很少,总是胸有成竹地统观全局,但有什么事情总喜欢自己扛。这点二月跟他很像,毕竟他们是亲兄弟。
但一月跟二月也不太一样,一月总是独来独往,而二月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我们。
想起旧事,我暗自垂泪,禁不住抽泣起来。
阿瑛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皱着眉头,却不曾做声。
我不禁想起二月来,以往我伤心的时候,二月总会安慰我的,虽然他安慰人的本事实在是蹩脚。
过了许久,阿瑛见我眼泪流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口问道:“这是一月的?”
我点了点头。
“他为何会被押入地牢?”
我摇了摇头。
“无缘无故?”阿瑛一脸疑惑。
我又摇了摇头。
阿瑛见我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无奈地撇撇嘴:“世间从不曾有完全无辜之人,一月,定是个惹事生非的人吧。”
“才不是!”我猛地抬起头:“一月从来不惹祸!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自然知道他是个厉害的人。”阿瑛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地上的兽骨:“能杀死这么多猛兽,他定不是一般人。只是……”
“只是什么?”
“有的时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又怎知他完美的外表下没有一颗丑陋的心?你以为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又怎知他没有暗中谋划大事?”
“你胡说!”我愤愤地挥挥拳头:“一月…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阿瑛耸耸肩,做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我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紧。
其实我隐约记得,当年一月被杀,是因为他想要带我们逃出去。
但我并不想将这件事告诉阿瑛。
我想起二月曾对我说的话,他说一月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当年我和二月在殿主手下侥幸活下来之后,二月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很大改观。虽说还是嘴硬,还是故意装作冷冷的嫌弃的样子,但还是处处护着我。
但是只要在一月面前,二月永远是一副无比冷漠的样子,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似的。
记得有一次祭典我们偷了些糕点,我兴高采烈地奔去找他想要分给他一点。
刚巧一月也在,我便给他们一人拿了一块。一月笑着接过,而二月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我有些失落,不知二月为何突然如此冷漠。我问他为何不吃,他说:“我怎知你给的东西有没有毒?”
那时的我,远没有现在这样的骨气。换到如今,我一定会气愤地扔下一句“爱吃不吃”然后转身就走。但当时的我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感觉到有些委屈,就忍不住眼泪。
我泪眼朦胧,隐约看到二月的手指在颤抖,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但依旧没有任何行动。
反倒是一月一直在安慰我,我好不容易停止抽泣,他便问:“糕点好吃吗?”
我含着泪点点头。
“小十三想去陟海外面的地方,去尝尝更多好吃的糕点吗?”一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还没等我回答,二月却突然冲过来夺走了我所有的糕点,然后将他们狠狠地扔到地上:“什么人都可以妄想吗?”他恶狠狠地说道:“像她这种无能无脑的人,吃上这样的糕点便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说罢他偷偷朝我挤了挤眼。
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生气的一次了,二月不领情就算了,还把我的糕点都给毁了,最可恶的是还羞辱了我。挤眼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的一番心意都打了水漂,不仅打了水漂还喂了狗!
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件事我整整半个月没有理二月,虽然他告诉我那都是装的,是迫不得已,还塞给了我他偷偷留下并藏在袖子里的没有扔到地上的糕点,又不停地赔礼道歉找各种方式哄我开心,但我依然生气。有什么理由让他必须要对我这样呢?我问他他又不告诉我。
其实一月在的时候二月一直是这样的,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理解,他也未曾告诉我原因。
他只是说:“小十三,这是为了你好。相信我。”
所以我便相信他。
后来一月死了,二月便褪去了他冷漠的面具,彻底变成了一个对我温柔又包容的人。
那转变好像就在一瞬之间,如今我回想起来一月死时二月的样子,伤心、痛苦,却又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二月对我是一心一意的,这我知道。可我也并不愿意去怀疑一月。毕竟一月也曾救过我们,保护过我们。
可是为何二月让我与一月保持距离?为何当年一月可以仅凭几句话就让殿主放了我们?
我不知道。
……
“你没事吧?”阿瑛的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发呆了?难道是病了?”
我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
“怎么样,觉得我刚才的话有道理吧。”他挑挑眉。
“什么道理,都是歪理。”我努努嘴:“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随便相信你,我又怎么知道你没有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深不可测:“可是现在你别无选择。”
我叹了口气。
是啊,我别无选择,想在这里活下去,可能还真的得靠他呢。
“哦对了,我还找到了这个。”阿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与那白衣一起发现的,只不过它被扔在角落里,不仔细看都找不到。”他说着,将一块黑黑的木牌递给了我。
我接过木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大字——梁。
我的手好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将木牌扔到了一边。
我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殿主的腰牌。
“扔了干嘛?”阿瑛将腰牌捡起来,轻轻拭去上面的尘土:“看起来很好看啊。”
我如五雷轰顶一般,不知该说什么。
殿主的腰牌为何会在这里?这跟一月又有什么关系?
我手脚冰凉,不知所措地抠着一月的衣服,阿瑛一把抢过衣服:“这衣服很旧了,别弄坏了。”
我伸手去抢,拉扯中,有什么东西从衣服中掉了出来。
那是一些碎布,它们同样很旧了,同样沾有血迹,看起来像是被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
我又端详了端详,却突然脊背发冷。
那些碎片我认得的,黑底绣金丝,那是殿主的长袍。
我像木头似的呆在原地。
“这是什么?”阿瑛将碎布捡起来,喃喃道:“哎,这个好眼熟啊……”
“我知道了!”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当年把我扔进来的那群人,他们的头儿,也就是那个殿主,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我没有做声。
我记得一月被扔进地牢之前,殿主虽在与他的打斗中受伤,衣袍却并未被撕裂。
如此看来,殿主一定来过这里,且与人进行了打斗。
灵卫们的身手是绝无法伤及殿主半分的,能与殿主难分胜负的人只有两个。
曾经的一月,和现在的二月。
我不知道那时的二月身手是否已像现在这般厉害,但就算他深藏不漏、身手了得,又如何在杀死所有的猛兽后再与殿主打斗一番而又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在打斗中必定会受伤,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从地牢回去后,殿主又怎会放过他?
如果不是二月,那便只有一月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一月被扔进地牢的时候,还并未死去。
也是,何必大费周章把一个死人扔进地牢呢?
我不禁又想起那年一月在殿主面前为我们求情的样子。是了,殿主与一月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所以殿主才会亲自来地牢找一月。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年的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事我是不知道的。
我抬头望着阿瑛,阿瑛正好也端详着我,他半个身子笼罩在黑暗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嘴角好像有些微微勾起,但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他眼神我看不透,远不如二月那般清澈。
我望着他的样子,不禁有些害怕,便不自主地摸索着往后退。
“怎么了?”阿瑛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昏暗中他的脸竟显得有些狰狞,恐惧支配着我,我不住地颤抖着。
突然,我在地上摸到了什么。
我猛地回头。
那是一具尸骨,人的尸骨。
我尖叫着弹起来,恐惧使我几乎无法正常呼吸。我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脚麻木。
“不必害怕,尸骨而已。”阿瑛毫无波澜地望着地上的尸骨,用脚将它们踢到一边。他捂住我的眼睛:“怕就不要看了。”
他的手很凉,却比那些冰冷的尸骨更有温度。
我惊魂未定,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也难以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这具尸骨是谁的?为何会在离一月的衣物这么近的地方?
如果是某个倒霉的灵卫的,那自然最好。可如果不是……
当年究竟是谁在这里伤了殿主,又是谁死在了这里?
殿主还好好地活着,那死的这个人一定是一月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究竟是一月在与殿主的厮打中最终被杀害了,还是说与殿主厮打的根本就不是一月,而是二月……
可如果真的是二月,他根本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啊……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原来当年的事,远比我想的复杂得多。
阿瑛说的对,我又怎知人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又怎知他们瞒着我的那一面?
原来我一直蒙在鼓里。
阿瑛坐在我身边,我没有说话,他也一直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我抬起头望着他,眼中含泪。
阿瑛的脸已经不再狰狞,刚才的那一切,只不过是我恐惧下的错觉而已。
“阿瑛……”我终于开口,声音却异常的嘶哑:“我们离开这吧。”
“当然要离开。”阿瑛说道:“可是我们还并未找到出口啊。”
“你知道的,”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出口。”
阿瑛一愣:“你说什么?”
“你知道出口在哪里,”我苦笑道:“不是吗?”
“……”
阿瑛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果然,你很聪明。我不该太过自信。”
他站起身,向我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出去。”